冠蓋曜容華 第160節(jié)
漣卿眸間明顯一舒。 洛遠安看了看一側的日晷。 眼下這個時辰,應當是天子同這些儲君人選在一處,天子提問考驗的時候。 她怎么會在這里? 但洛遠安真見她在心無旁騖得書。 書冊是他選的。 他知曉很難讀,也晦澀,但對方看得認真。 “什么書?”他佯裝問起。 “五目記?!睗i卿豎起給他看,他莞爾,“哦,那是有些難啃。” 漣卿笑而不語。 這里是宮中,自然不能妄議天子,這點規(guī)矩和常識漣卿是懂的。 眼見她會莫若深,洛遠安又問,“另一本呢?” 她這才翻了翻,應了個名字。 洛遠安盡收眼底,這本,看來她是壓根兒都沒看過,連名字都不知曉。 洛遠安沒戳穿。 但漣卿卻嘆道,“《青羅史冊》,這本太少見了,拓本都少見?!?/br> 說到這里,洛遠安又抬頭看了看她,方才留下的形象似是在慢慢豐富著。 他好奇,“《青羅史冊》你都看過?” 漣卿點頭,“早前看了一些,剛才翻了翻前后,這本應當是上中下三冊,陛下這次挑了下冊。我記得上冊說的是帝王之術,中冊是宦海沉浮,下冊則是民生。天子應當是想問民生民心如何與帝王之術,朝堂權勢平衡……” 洛遠安不由又看她一眼,“《青羅史冊》的作者記得嗎?” 漣卿點頭,“自稱五面居士,字義為五面,一面懷柔濟世,一面博學多才,一面剛正不阿,一面犀利諷喻,一面返璞歸真,是以,五面自居?!?/br> 漣卿說完,又道,“我覺得,這些都是后人強加的,他應當是想說自己是無冕居士。無冕可做無冕之王解,是集才華大成于一身的自傲;也可做無冕青衣之意,意思是,旁觀論述,并不在朝堂之中,借以自清之意。因為《青羅史冊》上中下三冊,以下冊民生為重,所以更傾向于后者……” 洛遠安嘴角微牽,笑而不語。 但看漣卿的手,眸間有探究。 這不止是熟讀《青羅史冊》,還熟讀了很多書冊,才能信手拈來,一語中的…… 他原本是來此處清凈看書的,雖然不知道她為什么會在這里,但他其實愛聽她說起書冊。 看過這么多書冊,又眼界廣闊的女子,很少見了…… 原本都是來看書的,他同她說了許久的話。 算聊得來。 他很久沒同人這么流暢舒心得聊過天了…… 臨末了,她是見離宮的時辰快到了,要著急趕回去,然后一道出宮,也起身同他道別,“還沒問大人怎么稱呼,今日聽大人講《青羅史冊》,受益匪淺。” 洛遠安還未開口,歲之剛好折回,恭敬喚了聲,“上君。” 上君? 漣卿詫異看向眼前,怎么會? 眼前的人分明就是一襲素袍白衣,連一側的都比不上。 方才,她問他可是侍書官的時候,他也沒戳破…… 她為了避開天子,特意來了浮云亭這處,卻和上君,聊了一下午的《青羅史冊》? 漣卿微微皺眉。 她在天子跟前急功近利,又樂于表現(xiàn),是不想天子喜歡她,所以天子問話題的時候,她也滔滔其談,真假參半,她覺得應當是瞞過天子的眼睛了,卻撞倒上君這處。 上君若是同天子提起…… 漣卿心中一緊。 洛遠安起身,親切道,“回去吧?!?/br> 漣卿愣愣看他,他唇畔微微勾了勾,沒說旁的。 漣卿也不知道是不是虛驚一場,但正好回驛館的時候收到卓妍的信。 問她到京中了嗎? 在京中如何了。 她提筆,好像今日遇到上君了,為人溫和儒雅,平易近人…… * 一連三日,每日,這些名冊上的宗親子弟都會從驛館到宮中,同天子和朝中官吏照面,也接受挑選。 眾人都覺得漣卿是在第一日急功近利受挫后,忽然想通了,轉了性子,不怎么吱聲了…… 最后一日,上君一道來了殿中,午歇時,正好在殿外與上君遇到。 “上君?!睗i卿福了福身,這次不喚大人了。 洛遠安看了看她,溫和且低聲道,“這么不想做儲君?” 漣卿沒應聲,也不能應聲。 洛遠安笑了笑,“去吧?!?/br> * 回了驛館,漣卿心中還似藏了事情,隱隱還是擔心,此事上君會不會告訴天子? 但當日下午,就有內侍官來了驛館,同各家自己宣召,大致意思,天子心中已有儲君人選,待與幾位朝中重臣商議,各位明日就可以啟程回京。 漣卿這才啟顏。 雨過天晴了…… 漣恒和漣卿都等不及要離京了,原本今日下午就要走的,但漣宋是說稍等一日,天子召他入宮說話。 漣恒和漣卿都嗅出了不對的意味,該不是,大哥? 第104章 辭別天子 可大哥,不是…… 漣恒和漣卿都意外。 大哥不是爹娘的孩子,漣恒和漣卿都知曉,家中也都知曉;但大哥原本是不是姓漣,漣恒和漣卿就不得而知…… 這一趟入京,是天子要從宗親子弟中挑選儲君。 大哥是知曉漣恒裝才疏學淺,不入天子的眼,漣卿則是在裝急功近利,不討天子喜歡,所以大哥不能同他們兩人一樣,只能正正經(jīng)經(jīng),硬著頭皮應對這幾日的事情。 因為中規(guī)中矩,所以大哥的才學確實不算這些宗親出眾的,待人處事不算老練也不算青澀,而且,淮陽郡王府雖然偏安一隅,但封地內總有些事情要人打理,漣恒又在白芷書院一帶就是三年,所以這些瑣事處置和大局觀上,大哥不算最好,但游刃有余。 而且大哥沉穩(wěn),溫和儒雅,在漣恒和漣卿看來,往那堆宗親里一站,明眼人都能看出孰好孰壞? 更重要的是,大哥也無心于儲君之位,所以不爭。 但淮陽郡王去了三個人,總不能三個人都奇奇怪怪的,讓人看輕淮陽郡王府,所以大哥這幾日的在宮中的表現(xiàn)是要比他們兩人好,而且好很多,也要比這些宗親子弟中的絕大多數(shù)要好很多。 其實眼下想來,最后天子逐一召他們每個人單獨覲見,每個人都問了些話,當時天子見大哥的時間是最長的…… 但漣卿也想起,其實天子見她的時間也并不短。 她那時還以為天子應當不喜歡她,但天子并未。周遭沒有旁人,天子溫和問起,“為什么不想做儲君?” 她那時才知曉,要么是天子猜到了,要么是上君說破了,但天子會這么問她,她再辯解并無意義。 漣卿如實道,“我想,留在爹娘身邊……” 天子罕見得目光微滯,而后,嘴角微微勾起,平靜道,“做儲君,和留在你爹娘身邊并不沖突。日后,他們也并非要一直留在淮陽?!?/br> 漣卿應道,“做儲君應當辛苦,但做天子更辛苦,天子日理萬機,cao心朝中諸事,還要與朝臣和軍中博弈,尤其是明君。無論做得好不好,都有人是非,還有人覬覦皇位。爹娘即便不在身邊,也肯定會憂心。天下安憂心,天下不安也憂心,我不想他們擔心?!?/br> 漣卿說完這句,天子臉上的笑容逐漸淡下。 “陛下?”漣卿以為觸怒了天子。 天子卻低聲道,“朕也想起爹娘了?!?/br> 漣卿看她。 漣卿聽說過景王之亂。 當年景王逼宮,先帝和其余皇嗣皆死于宮中,只有天子幸免于難,以公主之位登基。 天子登基前,原本是最受寵愛,也是最無憂無慮的公主;登基后,卻要終日應對朝中諸事,好容易朝中之事平順,天子卻病倒,cao勞成疾。 漣卿沒說話了。 天子也應當在回憶往事,漣卿沒打斷。 良久之后,天子忽然開口,“阿卿,其實朕很喜歡你喚朕姑母?!?/br> 漣卿微訝,她明明是特意的…… 天子唇畔一抹如水笑意,她怎么不清楚,卻不是此意,“朕沒有兒女,你這聲姑母,讓朕覺得不是孤家寡人?!?/br> 漣卿愣住,從未想過這一出。 天子繼續(xù)道,“這么多宗親子弟里,你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叫朕姑母的人?!?/br> 漣卿如實道,“陛下,我是故意的,陛下勿怪?!?/br> 天子也沒有怪她的意思,輕聲道,“朕知道你聰明,知曉自己要什么,也知曉自己要怎么做。不會像旁人一樣,沒有自己的主見,被推著走一步,就往前走一步,不推了,就原地停下?!?/br> 漣卿看她。 今日天子同她說了許多話,應當,都不是她該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