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蓋曜容華 第47節(jié)
漣卿今日不對,到眼下還不對。 宮中遇到事情了,他心底澄澈。 “先抄一遍,第五章至第八章?!彼f完,漣卿已經伸手去翻冊子,宋佑嘉哀嚎,“上來就抄書啊~” 陳修遠看他,“你也可以出去。” 宋佑嘉老實去翻冊子,又朝陳修遠笑道,“不是,六叔,是老師這處才讓我抄了書?!?/br> 他同陳修遠說話的功夫,漣卿已經開始認真謄抄,沒有吱聲。 宋佑嘉這處,還在一面抄書,一面尋話同陳修遠說。早前沒有對比,眼下才凸顯漣卿的安靜和專注,但宋佑嘉的嘴一刻都不能閑著。 陳修遠沒多制止他,是因為注意力都在漣卿這里。 宋佑嘉吵成這幅模樣,她都在低頭抄書,是在宮中遇到了事情,還是棘手的事。 陳修遠心知肚明。 再等宋佑嘉開口,陳修遠看他,“你是用嘴抄的嗎?” 宋佑嘉悻悻閉嘴。 漣卿抬眸看他。 應當是,沒見過他這么兇的時候…… 他也看她。 深邃的目光沒有特意,但好像將她看穿。 漣卿低頭。 陳修遠沒有戳破。 …… 等書冊摘抄完,陳修遠照本宣科得講了幾句,今日的功課就算講完了。 宋佑嘉目瞪口呆,“啊,就完了?” 他可是盼著同六叔學的,這明顯…… 陳修遠輕聲,“嗯,就完了?!?/br> 漣卿也抬眸看他。 他輕聲道,“馬上就是國子監(jiān)論道,殿下不需要自己論道,但要在國子監(jiān)論道之后,同國子監(jiān)官員,大儒,還有你口中那些老學究一道點評,《古時記》是古語,在這些大儒和老學究口中是珍寶,殿下要做的就是記得滾瓜爛熟,用的時候信手拈來就好。這幾日的授課都是這些,你也可以日后再來?!?/br> 漣卿會意了。 宋佑嘉忽然瞇著眼笑起來,“六叔,你講什么我都來。” 陳修遠看他一眼,“今日到這里了,回去吧?!?/br> 宋佑嘉伸手撓頭,“可是六叔,我還想多呆一會兒啊,誒,六叔,我留下來一起吃飯吧!” 漣卿此事才覺得被他吵得幾分頭疼。 岑遠應當也是。 然后,就聽岑遠喚了聲陳壁,陳壁入內,將人架了出去。 漣卿:“……” 等漣卿回過神來,也撐手起身,今日的功課確實結束得早。 “去哪?”他輕聲。 “不是結束了嗎?”漣卿看他。 “出什么事了?”他淡聲。 漣卿愣住。 他平靜看她,“宮中出什么事了?” 漣卿:“……” 見她沒出聲,陳修遠溫和道,“跟我來。” 漣卿隨他上了二樓閣樓處。 早前,有一次替他換藥的時候,她來過書齋二樓這處,等到這里,好似另一個環(huán)境,剛才遲疑沒開口,眼下在案幾前對坐,他溫聲道,“我在,我聽著,說吧,這里沒旁人?!?/br> 漣卿低頭,“天子讓我提前一兩日去京郊鳴山書院,提前同國子監(jiān)的學生在一處,安心準備論道的事,也多看看學生中的好苗子,哪些是能日后用得上的,在論道大會上多提點?!?/br> “那是好事?!贬h看她。 這些事,不至于她會如此。 漣卿看他,“天子讓信良君隨行一道,說朝中有我與信良君二人不合的傳聞在,這一趟一道去鳴山書院,傳聞能不攻自破。天子能吃下一枚定心丸,朝中也能吃下一枚定心丸?!?/br> “你擔心信良君?” 漣卿想起今日在宮中的事,都是不愉快的事,先是信良君這處。 岑遠面前,她如實道,“我今日在宮中見陛下之前,遇到信良君了?!?/br> “他為難你了?”岑遠看她。 她輕嘆,“有些話說得很直白。” “說給我聽。”岑遠低頭,避開她目光。 漣卿微頓,他抬眸看她,“不怕,我聽著。” 她心底好似在宮中就一直緊繃,沒有松下的弦才稍稍緩下,盡量平靜,但眸間還是帶了沒藏好的委屈,“他讓我把背地里的心思收起來,狐貍尾巴也夾緊了,別拿什么失憶做文章,當初挑選儲君的時候,我在所有人里是最急功近利的一個,但要我在背地里做任何事情,他一定不放過我……” 岑遠一直看著她眼睛,“還有嗎?” 她喉間輕咽,少許,才繼續(xù)道,“不管我聽不聽懂,但要我記著,他會一直看著我,如果真在背后動手腳,我一定讓你后悔做這個東宮。在他這里,捏死我,同捏死一只螞蟻沒什么區(qū)別……” 漣卿想起那枚捏碎的玉佩,臉色越發(fā)有些難看。 “殿下怎么做的?”他眉頭攏緊,還是看她。 “我記得你說,敬而遠之?!?/br> “他還做了旁的事情嗎?”他目光如炬。 漣卿原本不想說的,但在他面前,漣卿輕聲,“他捏碎了我的玉佩?!?/br> 岑遠微頓,一瞬間,漣卿好似看到了他眸間的怒意,是她從未見過的動怒模樣。 但很快,他又斂了眸間怒色,盡量心平氣和道,“信良君與東宮不合,朝中都知曉。如果這次在鳴山書院,信良君不生事,那信良君以下,朝中和軍中的任何人想在殿下這處生事,也都要在心中多掂量,信良君這么張揚的人都不敢,誰敢輕易邁出這一步?” 漣卿微楞,“你是說……” 岑遠平靜道,“天子即便久病,她也是天子,即便眼下不在朝中,卻未必不知道生辰宴的事。我們昨日說過什么,殿下臨政,最需要的是威信。生辰宴的時候,各方諸侯,封疆大吏都會入京,這里面形形色色的人,哪一個都不容小覷,如果每個人都來試探殿下一次,殿下光是忙于這些人都應接不暇。但如果明知信良君與殿下不和,但在鳴山書院的這幾日,信良君都沒敢生事,你說旁人會再輕易冒險試探殿下嗎?” 漣卿仿佛會意。 岑遠繼續(xù)道,“國子監(jiān)論道來的都是學生,國子監(jiān)官員,大儒,還有宋佑嘉口中說的的那些老學究,這些人不乏自恃清高的,對朝中施政貶低的也大有人在。殿下在,這些針砭時政都會讓殿下難做;但信良君在,對殿下反而是好事,無論是信良君往那一坐,旁人不吱聲,還是針砭時政的時候,信良君的性子會忍不住駁斥,都會襯出殿下的對學子的尊重,這原本就是提高殿下在學子心中威望的方式。東宮的威望是一點點積攢的,殿下在學子有威望,朝中旁人也會刮目相看?!?/br> 聽他說完,漣卿心中才豁然開朗,又看向他,忍不住感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他也看她,“我是站在天子的立場,殿下也嘗試站在天子的立場去想,很多事情能通透。只是信良君本身就是一把雙刃劍,殿下總要學會同雙刃劍相處,這也是天子的用意。天子應當叮囑過信良君,我也會同殿下一道去鳴山書院,信良君的事,殿下不必擔心?!?/br> 他自己說到要同她一道去,她心中一塊沉石仿佛落地。 好像有他在,她也沒那么怕了。 “今日嚇到了嗎?”他又問了聲。 她想了想,頷首,“嗯,早前也準備,但是他說話和捏碎玉佩的時候,還是很嚇人。” 岑遠看她,溫聲篤定道,“就這一次。” 漣卿眸間錯愕。 岑遠繼續(xù)看她,“還有事,是嗎?” 信良君是會嚇到她,但一個信良君,最多也是會惡言恐嚇,捏碎玉佩嚇唬她。她從方才起就一直神色恍惚,不是信良君的緣故。 她曾經說過信良君像獅子,獵豹,隨時準備撕碎獵物,她是怕信良君這種人;但她還說過,她怕黑暗中伺機吐著信子的毒蛇…… 他看著她,她僵住,沒有應聲。 他猜到了十之八.九。 “說吧,我聽著,我說過殿下可以信賴我,任何事情?!彼曇艉茌p,卻擲地有聲。 聽到他的話,她眸間微紅,與說起信良君時不同,聲音里都帶了些許輕顫,“上君單獨見了我?!?/br> 岑遠眉頭皺緊,“在宮中?” 她輕嗯,“他假借天子的口諭,單獨同我說話。” “說什么了?” “他說……”漣卿喉間再度咽了咽,不知道怎么同他說那些話,也避開他目光。 岑遠低聲,“他說,他之前想錯了,前事不提,但告訴你儲君之位不好做,互取所需,他會壓著信良君,替你掃清道路,日后也會替你清除障礙要,告訴你皇位你唾手可得的,只要你去找他,是嗎?” 漣卿抬眸看他,“你……” 她是想說,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四目相視中,他輕聲,“答應他了嗎?” 她知曉他是特意的,她也沒移開目光,低聲道,“沒有,我有自己喜歡的人……” 他看她。 她深吸一口氣,繼續(xù)看著他道,“他很好……” “哦?!彼p聲,“這么好?” 她心砰砰跳著,臉色也微紅,“嗯?!?/br> 見她低頭,他唇畔微微勾勒,她耳后都跟著紅了起來,沒有再看她。 正好樓梯上“蹭蹭蹭”的腳步聲傳來,是陳壁,“殿下,太傅,何媽來。” 何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