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血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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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連長,上兵圃里報到!」 「去找你的斑長,快!那小雜碎快把市街給炸鍋了!把他給我抓回來!」 「報告連長,是!」圃里行了最標準的禮,「但請示連長,是哪個班?」 連長不耐地揮手:「二排三班,快!」 「報告連長,是!」 這回圃里禮還沒敬完,便飛也似地轉(zhuǎn)身跑出連長室。因為,剛才到新單位報到的路上,他就已經(jīng)見到鄉(xiāng)民圍住那五歲的小雜碎,跟那隻唱著該死歌謠的笛子。 他就是為了這事而被調(diào)到-3-6縣來支援的,而萬萬沒想到的是,原本只是在鄉(xiāng)民間流傳的憤怒耳語,卻在半個小時前竟有了憤怒的實體?而且還是那個讓人憤怒的五歲孩童?眾神啊……。 圃里領(lǐng)著三班斑長衝進市街,用大刀闢開空氣與重重圍觀的人群,「奉-3-6縣爵的命令!」圃里大口地喘著氣,同時偷瞄了眼頭破血流的丐童,嘖,「奉縣爵的命令,捉拿此小兒到縣爵府問審!一干人等不得私自動刑,你們都聽懂了嗎?」 圃里……再加上班長與一干班兵怒目的瞪視,總算蓋過鄉(xiāng)民的氣燄,才讓這群人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出缺口,讓士兵領(lǐng)著丐童離開。 即便,此刻他們無不咬牙切齒——女孩?。o辜被輪暴的女孩?。”皇四切┬笊啽┑呐?! 于是群眾包圍主堡,逼迫縣爵立刻做出正確的決定。 而他也沒違背鄉(xiāng)民的意愿,當下便站到華麗的露臺上,噴著口水嘶聲狂吼:「填平沼澤!殺他們?nèi)遥∽屗械哪腥藖斫o我們的女孩償命!」 就這樣,縣爵帶著民兵圍住沼澤,正規(guī)兵由營長領(lǐng)軍長驅(qū)直入,見抗就砍,見跑就追,見藏就綁。 大軍底定后,八歲以下的雄性尸人趕入山林,八歲以上的雄性尸人則綁入城鎮(zhèn),帶到故事里的玉米田中,為故事里的女孩血祭。 至于那些不該寫在故事里的,圃里沒跟著做。他只是陪著五歲的男孩,在夜里,在映著火光的沼澤里,在牢牢鎖上的鐵籠里,聽著不屬于夜的聲音。 直到夜幕即將褪去,疲憊的士兵沉睡,圃里這才打開鎖頭,「跟著去吧,去到山林里,你沒了家,至少還有媽?!?/br> 八年后,小丐用玉米心唱出了女孩的故事。鄉(xiāng)民又協(xié)同軍隊剿滅小溪谷中的尸人聚落,八歲以下的雄性尸人又被趕進深山,八歲以上的雄性尸人又被綁入城鎮(zhèn),在玉米田中又為故事里的女孩血祭。 至于那些不該寫在故事里的,圃里在漆黑營帳里,伴著十三歲的男孩,聽著外頭不該出現(xiàn)的聲音。 直到夜幕褪去,人們沉睡,圃里這才打破沉默:「留在部隊里吧,我已經(jīng)是上士了,引薦士兵是我的權(quán)責?!?/br> 再八年后,乞丐用女孩的故事惹怒鄉(xiāng)民。而這回,「直接攻擊大壩?!故抗匍L建議。 「這樣好嗎?圃里士官長?」新進的連長問:「那里居下臨高,尸人下衝合圍,部隊還能往哪躲?」 「別忘了尸人已經(jīng)退居到山嶺之間,這回,不像前兩次都能採用包圍或鉗形戰(zhàn)術(shù)?!蛊岳镌诘貓D上比劃著:「尸人的大壩位在勢力范圍的最上游,如此一來,才能利用水渠引水流入大大小小的部落中。但渠道有遠有近,水量有豐有枯,因此,部落間往往會為了水權(quán)而彼此爭奪。這也意味著,他們無法合一,而是在驚覺大壩遭受威脅后,各個部落便會搶著各自出兵,美其名是保護山谷中的水源,但骨子里卻是想趁機為自己的部落搶佔更多的水權(quán)。于是,」圃里在地圖上拉出一道道有長有短的射線,焦點匯聚在最上游的大壩: 「大壩下,敵軍各自來襲,但時間卻有早有晚,于是大壩上,我軍便能各個擊破!」 營長最終採納了連長的建議——或是說,圃里的建議,讓大軍藉著夜色自山陵繞過尸人勢力,下切山谷直抵上游大壩,而熟知尸人情勢的士官長則守在制高點上,審視著大軍的部署,也等待著最終的探情。 干? 還是撤? 終于,二十一歲的男子輕聲摸上山頂,「上兵卡邦報告?!?/br> 士官長抬手阻住了回報。 還要回報什么呢?光看士兵的臉就知道了。 于是圃里沒發(fā)出撤軍的訊號。 部隊準時攻擊大壩,自壩頂鑿開每一塊大石,推下。石塊間撞擊的巨響向下游的尸人宣告我們已然高繞過村莊,正在大肆破壞你們生存的核心!看吶,片刻間你們自豪的大壩便已被我們拆掉一層,蓄水也被我們放出!看到了沒?水已經(jīng)從矮了一截的壩頂溢下,傾刻間便從細流變成小溪,所以你們尸人還不來救?沒關(guān)係,很快地,壩就會被我們拆光、水就會被我們放乾,到時候你要拿什么種田啊?要拿什么……突然,「敵人來襲!整隊!方陣!」營長放聲吼道:「弓箭連!準備!放箭!」 剎那間,無盡的箭雨用風切的呼嘯遮蔽了寧靜以外的一切吵雜——尸人的衝刺的步伐、氣息的噴竄與兵器的碰撞。然后這些聲音變小、變小再變小,換上的則是身體的穿刺、倒地與哀嚎。 尸人的先頭部隊就這樣被釘在地上。 但即便如此,也阻不住后續(xù)更多尸人的衝刺——就算得踩過同胞的尸首,他們也要衝到人類身上,咬開他們的肚子、拖出內(nèi)臟,吃到撐、吃到脹!就像他們每一個祖先一樣! 但人數(shù)再佔優(yōu)勢,終究也沒逃出圃里的算計。 是的,就如圃里的算計,尸人的各個部落表面上為了保護命根子而派出兵力,骨子里卻為了爭奪水權(quán)而絲毫不顧合縱連橫,于是零散的兵團便在爬上大壩時,便被人類部隊毫不費力地一個個射倒,成為下一個臨死尸人的墊腳石。 沒多久,尸人便已堆積如山。 但這阻不了后方更多尸人的遞補。 大壩上方的人類開始恐慌,因為無以數(shù)計的死尸將大壩的坡腳越堆越緩,是以,尸人的上攻便越來越容易,更糟的是,還越攻越近? 那數(shù)量看得營長都沒了主意,令他忙不迭地調(diào)動部隊,讓方陣散成橫列,由左至右佈滿壩頂,將射擊仰角改成俯射,命全軍集中精神與火力對付上衝的尸人,務(wù)必將敵軍殲滅于大壩的邊坡之上! 然后全沒注意溢流已將鑿開的壩頂沖出一道潰口! 于是,轟! 大壩潰決! 突現(xiàn)的潰口吞掉人類,連著土方巨石混成洪流襲捲而下,掃去沿路的生靈,包含了尸人。 當最后一股水流退去、最后一聲尖叫沖遠、最后一顆滾石停竭,圃里才將開戰(zhàn)前就該得到回覆的問題向卡邦提起:「你媽怎么講?」 「八年前被士兵強暴后,感染的問題就一直沒停過,沒幾天好活了,于是,『干吧,』」卡邦咬著牙: 「『就照他的吩咐干吧。』她是這樣說的,爸?!?/br> **** 「爸?」泀沁詫異地問。 「卡邦是我的孩子?!?/br> 「媽?」 「她是被不斷強暴的尸人。」 「那……卡邦?」 「一半人類,」大男孩邊說,邊摘下眼中精心打磨過的弧形玻璃圓片,正中央染著一圓黑點,僅在當中留下一處針孔般的透明。而卡邦真正的瞳孔,即便在昏暗的火光下,仍是收得比針孔還小,與另一隻偽裝的眼睛小了百倍有馀,「你也見到了,另一半是尸人?!?/br> 「你……你……?!箾q沁呆住了,倒不是為了眼前這個俊秀的尸人……好吧,俊俏的卡邦是個尸人?但是,泀沁甩甩頭,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你就是你說的丐童、小丐、乞丐?」 卡邦點頭。 「而圃里,他是你引進部隊的士兵?」 「沒錯?!?/br> 「你……你們設(shè)計自己的部隊?」 「他們強暴我的妻子?!?/br> 「所以你們用洪水殺光整個平原上的人類?」 「因為他們殺光所有的尸人男人在先,強暴所有的尸人女人在后?!?/br> 「那……干尸人什么事?為什么也要一起毀掉?」 「小泀沁吶,你仔細想想,尸人男人都被殺光了,」圃里點燃煙斗,吸了好長一口: 「尸人女人要怎么生出尸人小孩?」 泀沁不知道該講些什么,畢竟,雖然她總以自己對尸人不做多馀的評價自詡,甚至比多數(shù)人類更認識尸人的真實,以至于她會為了酒廠里枉死的尸人而與丞相對干。但是,圃里講的那些丑陋的現(xiàn)實,佔地、驅(qū)趕、強姦尸人、強姦尸人與人類混血生下的孩子、再強姦這些孩子? 「而一切的開始,」圃里代泀沁說了:「殺戮的源頭,都只是有人吃不飽,對吧?」 「你太太呢?」泀沁轉(zhuǎn)頭望向阿卡,「也是你媽,她同意?這樣等于害死他自己?」 圃里吐出一口煙,「這都是她的主意?!?/br> 都是尸人的主意?「讓阿卡扮成乞丐,誘騙人類上當,讓尸人族人被屠殺、被強暴、生出混著仇人的血液,最后一次全部殺光?」老天吶,泀沁從沒想過尸人也會如此喪心病狂,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你無法想像尸人會做到這種程度吧?」彷彿看透心靈似的,圃里如此說道:「尸人總是如此無害,把他們趕到哪里,他們就住到哪里;給他們吃,他們就吃;不給吃,也阻不了他們把任何能吃的蟲鼠全往嘴里塞? 「當尸人遍佈大地時,有心做魔王的人類強拉他們做賤奴;當人類主宰世界后,缺工的廠主拉他們?nèi)プ鰟谂?;而不論什么時候,只要有人抓到了女性尸人,就讓她們變成性奴? 「所以你無法想像,如此奴性深厚的動物,竟會籌劃著噬主的詭計,而且一藏就是二十年?所以你無法想像有人即便毀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命,也在所不惜;所以你無法想像一個尸人會寧可毀取一切,也要為自己歷身的痛而採取報復(fù)?!?/br> 泀沁是真的無法想像,「我遇到的尸人,他們實在不像童話故事里講的那樣。」毫無理智?就像具被病毒控制的死尸一樣?整個漿糊腦袋就只有吃,吃死人,吃活人,吃那些跟他們一樣半死不活的人? 相反的,自從泀沁中斷公校的學(xué)業(yè)后,她加入了一個又一個的屠魔團,靠著逐漸磨利的繪紋技巧,掀了一個又一個的魔王老巢。但讓她如此揪心的是,高坐在寶座上奴役地方的魔王,基本上都是純粹的人類……人類軍閥;而幫著打打殺殺的尸人,唉,怎么講呢?他們是打人殺人了沒錯,但每次泀沁看著縣軍接手捻平魔王殘部時,從尸人山洞或泥沼里拖出來列隊的一個又一個尸人,總是一個又一個大肚子的婦女,和一個又一個的孩子——牽著的、抱著的、背著的與還在喝奶的。 「我注意到你在進攻私酒廠時沒有殺死半個尸人?」阿卡說。 「他們也只是棋子罷了?!箾q沁幽幽地回答。 「你差點把我們害死?!拱l(fā)出責難的則是圃里,但聽得出來,他針對的人不是泀沁? 女孩怔怔地看著他。 「你也見到了,尸人對著阿卡猛砍。」圃里問:「你不覺得奇怪嗎?尸人在人類遠古的形像中,是永遠吃不飽的行尸走rou;但你見到的實際形像,卻只是無辜的行尸走rou;可是在人類的控制之下,他們又變成只會聽令而打家劫舍的行尸走rou?更別提,無論是哪種形像,尸人就該是行尸走rou才對,」圃里頓了頓,傾身向前: 「但為何我的尸人妻子卻會有這番心機?還有,對著卡邦猛殺的尸人,為何沒表露出對同類的半分同情?」 泀沁搖頭,雖然她快明白了,只是事實的丑陋,讓她不愿意面對而已。 但圃里與卡邦就是實實在在的丑陋,「人類玷污了尸人啊,泀沁,」圃里瞪大著雙眼說: 「幾百年來的雜交,為尸人注入了多少人類的血統(tǒng)? 「于是,現(xiàn)在的尸人,和人類又有什么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