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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繪紋師在線閱讀 - 11.絕望

11.絕望

    上面終究還是怪罪下來了。

    泀沁在國王主堡里獨囚了三天。

    該死的第三天了!而且她相信這只是某種男女授授不親的傳統(tǒng)理教規(guī)矩!因為隔壁的男性套房里天天傳出那三人酒酣耳熱的夜夜笙歌?

    不過伙食辦得不錯就是了啦,還三不五時地會有二兵找她簽名?哇!你一個人就對付一個千人營?

    該死的這不就是軟禁嗎?

    還有,連最偏遠的廂房都能聽見大臣們的怒吼:「十九棟民宅全毀!全毀?。 ?/br>
    死定……叩叩叩。

    泀沁惱火地衝去開門:「姑娘我跟你說過了沒有簽名而且全身都包得緊緊的沒半塊rou好看了!」

    「丞相召見?!篃o辜的二兵衛(wèi)兵囁嚅道。

    「喔……,抱歉。」所以還是搞定了呀……,也好,因為……。

    ****

    趁著丞相握手接見,「去死吧!」泀沁對丞相的老下巴就是一拳!

    然后就是在一片的混亂與侍衛(wèi)的拉扯中的放聲大吼:「那哪里是魔王巢xue?跟本就是偽裝成神祕宗廟的私酒工廠!那些尸人只是奴工!奴工!」

    「沒事,放開她吧!」丞相吩咐著手下。

    于是泀沁衝到老人面前指著鼻子臭罵:「你知道你害我害死多少人?炸毀了多少房子?魔王地堡?吭?結(jié)果你竟告訴他們那是座魔王地堡?眾神吶,我要是知道那是座三層樓高的蒸餾爐,就不會用繪紋封住通風口了!」

    「蒸餾爐?」圃里傻傻地問。

    「蒸餾爐的通風口!」泀沁回頭,把數(shù)日來的憤怒全吼到老士官長臉上,「我一開始就堵住了該死的洩壓閥,所以才會讓整座鍋爐爆炸!」

    「你說……沒有……魔王?」這回圃里真的傻了。

    魔王早就被我們清光了!泀沁是想這樣子罵,但是見到圃里身上暴出的失落,和丞相那張老臉——據(jù)說他還沒五十歲,老成這樣純粹是cao勞過度的關(guān)係。

    呿!獨裁者的神話,洗腦老百姓的技倆,天曉得死在他手下的有多少任年幼皇帝?又還有幾個還活著的老臣能證明丞相到底活了幾歲?但是……唉……,「詩特琴,」她終于補上了禮司教了大半天的說詞,「-10 10縣爵的女兒?!?/br>
    「活那么久,還沒見過這套皇家大禮的?!关┫酂o奈地揮了揮手,「都下去吧。還有,」他對著圃里說:「講好的水文形圖下落,晚點讓經(jīng)司的人看著辦。你們也是,」跟座前侍衛(wèi)說:「都沒事,我,皇上都沒事,你也下去吧,」再瞥了眼一旁皇太后和手中仍在吃奶的嬰兒說:「全都下去,我要跟詩特琴私下聊聊?!?/br>
    老人遣開眾人,自顧自地揉著下巴,跺步到陽臺,望著下方奔流而去的辮子河。

    泀沁跟過去,「別再裝模作樣了?!?/br>
    「吭?」

    「下巴,」泀沁撇撇嘴:「根本就沒打到吧?手感不對?!惯€有那拳揍下去時伴隨而來的撲面熱氣,與焦味,是嗎?

    「手感?」老丞相嘆了口氣,「所以你揍過不少人?」

    泀沁聳聳肩。

    「沒禮沒貌,性情粗暴,你父親下的評語可還真貼切?!?/br>
    呿。

    「縣爵最近好嗎?」

    「滿好,」泀沁不得不承認,「大堤建好后,被截掉的河灣多出許多耕地,作物多了,人口多了,稅收也多了,翻倍吧。」

    丞相揚起半邊眉角。

    「當然,還要折掉七成納入爵庫?!?/br>
    丞相的眉揚得更高了。

    「喔,順序是先折掉七成后才是翻倍的稅收?!?/br>
    「這……我倒沒聽說。」

    剛才,丞相的聲音起了漣漪?哼,算了,「關(guān)于那老頭的流言蜚語不少,你不能期待我會挑對他最有利的講?!?/br>
    老人頓了頓,盤算著該講和不該講的,與究竟能講到什么程度,所以:

    「『那個』傳言是真的?」

    泀沁強迫自己松開攥緊的拳頭、咬緊的牙、皺起的眉摒住的氣繃住的肩弓緊的背……,「就只是傳言而已?!?/br>
    丞相盯著她好久,末了,「好吧,言歸正傳,今天單獨找你來的原因是,」老人揉了揉手:

    「我沒有水文形圖的下落?!?/br>
    「圃里會氣炸?!?/br>
    「他本來應(yīng)該早就沒氣了?!?/br>
    「為什么?」泀沁皺起眉,「為何要騙他們?nèi)ソ藴缢骄乒S?為何要他們?nèi)ゴ蚋敬虿悔A的仗?為何要他們死?」

    「因為他們該死。」沒感情的石頭說。

    雖然直覺跟石頭的心臟聊人性無望,但泀沁依舊忍不住問:「就只因為他們想找水文形圖?」

    「三分之一而已。另外三分之一的原因,是他們就是棄子,走錯地方的屠魔團、倒楣的分尸rou塊、激起群眾義憤的皇家烈士,然后我們才有抄了私酒集團的藉口?!?/br>
    唉……,石頭啊……,「那最后的三分之一?」

    「水文形圖在圣地里。」

    「但你說不知道下落?」

    「所以更不能讓你們在圣地里亂找亂晃。」

    「如果我們執(zhí)意進去?」泀沁問,「因為你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

    「反正也沒人會攔阻,畢竟,」石頭終于有了些許人性——現(xiàn)在真正的石頭臉硬是為剛才的石頭臉擠出幾分人性,因為此刻新蒙上的陰沉說:

    「你們會遇到巨人?!?/br>
    「呃……?」

    「五百原尺高的巨人?!?/br>
    「五百原尺的巨人?」俯看平原的陽臺上,泀沁一臉狐疑地望著丞相。

    但老人剛毅的側(cè)臉卻看不出一絲虛假,「如果你們執(zhí)意要找的話,吶,」丞相往平原上的長河指去:「傳說中,沿著辮子河一直往下游走的話,遲早會遇到的?!苟疫€說得煞有其事?

    「可是,五百原尺?」泀沁把手舉得高高的,「這樣才兩原尺?」嗯,可能還需要踮起腳尖。

    「吶,一原尺,」丞相平伸手臂,「的五百倍?!?/br>
    泀沁做作地支著下巴沉吟,為的是掩飾方才失態(tài)的小小臉紅,但是,五百原尺?「的巨人嗎?」

    「沒錯,巨人?!?/br>
    「會不會是某種想像、圖騰、象徵或是神諭?例如遠古的偉大國王以靈魂的誓言與背叛的詛咒把守著通往遠古王國的遠古道路?」

    「我建議你,這些話我們聊聊就好,千萬別到外頭四處講?!?/br>
    泀沁心中一凜:「召來殺身之禍?」

    「不,會被恥笑?!闺m然丞相沒有一點想笑的樣子,「幾乎所有人都看過。只要爬得高一點,有時就會看見高大的巨人,在辮子河那端的地平線上漫步——呼出的氣息翻騰成云朵、遮掩著放著精光的雙目,高大的身子劃開空氣、捲起巨風如蛇般地滾住致命的雙臂,沉濁的步伐轟然、震出的塵暴衝襲蔽埋雙腳?!?/br>
    「但是,巨人?」即便如此,依舊難以令人……

    「我也看過。」

    老人瞬間老去的聲音將泀沁喚出沉思,「您?」

    「沒錯,我?!箽v經(jīng)滄桑的目光則往淋漓著波光的辮子河一路望去,直到,落在遠方,直到巨人再次站立眼前,直到,「『快跑!』尖叫,可能發(fā)自上尉測量官那張驚恐萬分的嘴,但是……

    「《五百尺?第五旗、目視,塵蔽,實距估五百尺。

    「《仰六十度,云遮,未見頂。

    「《高……》

    「『別再寫了!』測量官拉住我振筆疾書的手,『看吶!看!』令人站不住的狂風中,他前指的臂膀顫抖到似是戰(zhàn)敗的長矛,扭折的矛頭掛著絕望,無謂地期冀矛尖的恐懼能抵擋敵軍的衝鋒。

    「如此沒膽,但也不怪他,畢竟,漫天的狂風石雨早已刮走眾人的勇氣……不,意志……盼望……不,都還是不。

    「人們被刮走的,是頭頂上的陽光、是胸口中的空氣、是可能也許或者如果有那么一絲絲活下去的僥倖,而留下來的,只有塵暴云灰下的黑暗、巨人罩頂?shù)暮诎?、跟黑暗,人生的、盼望的、未來的、此刻的黑暗,因為,『轉(zhuǎn)向了!看不出來嗎?快跑??!巨人朝我們來了!』測量官想拉走我。

    「但是,看著吧,孩子……。

    「第五隻旗已經(jīng)掩到塵暴中,第四隻……,轉(zhuǎn)瞬就是第三隻……。

    「風刮走了手上的記錄,想抓!但,唉,我攤開雙臂,將灌進口中的風狠狠地吼回去:

    「『風,吹吧!

    「『巨人吶,咆哮吧!

    「「而吾……吾等……,」」丞相頓了好久,「『再會。』」

    泀沁撫著老人佝僂的背,「抱歉,我不知道?!?/br>
    「沒事,」丞相直起腰,「后來不知道誰拖走我,摔上馬,用力地抽了一鞭子。馬兒吃痛,也害怕,只能沒命地狂奔。我回頭,想拉起救我的人,卻早已馳遠。而那人,翻上另匹馬背,雙腿緊夾,四蹄翻飛,然后,騰空,尖叫,消失,淹在巨人的呼嘯聲中?!?/br>
    「只有你?」

    「對,整個調(diào)研隊只有我回來,并帶著至今仍是唯一一份的目擊報告。所以,孩子,」丞相終于轉(zhuǎn)頭看著泀沁,而出人意料地,他的眼神、表情、語氣、肢體中,全是老人的慈愛,「你還是要去嗎?」

    泀沁咬了咬牙,然后,點點頭。

    「好,」老人嘆了口氣,收回了臉上給出慈愛的那些東西,只剩下幾乎看不出的傷心、孤寂與怨恨——被拋棄與背叛,「去吧,路上也沒人攔著你。所以,沿著辮子河往下游走,據(jù)說,在那里不知道的哪里才會找到歧辮的水文形圖……的下落……的線索……的拼圖,或是的拼圖的線索的下落,或是什么都沒有。」

    「您還真敢跟圃里他們承諾。」而泀沁終究還是忍不住責備。

    「都說過了,棋局里的棄子罷了?!?/br>
    「只是沒想到棄子會一步倒將。」泀沁深吸了一口氣,「好吧,知道了,我會跟圃里他們潤飾的?!?/br>
    「欠你一個人情?!?/br>
    「丞相的人情可承擔不起?!?/br>
    「那現(xiàn)在就還你吧,」丞相冷冷地指著下方:「辮子河一路西流,坡降一直保持在千分之四左右;此外,根據(jù)平日從主堡進行的觀察,望見巨人頭部的俯角是零原度。于是,每走一千原尺下降四原尺的河道坡降,要一百二十五原里才會降到五百原尺?!?/br>
    「所以巨人的腳就在那,距這里一百二十五原里的下游?」

    「水平距離。」丞相補充。

    「才千分之四,與斜距差不多了??傊?,謝謝您提供的資訊。」

    「沒什么,」丞相臉上的線條似是又融化了些,「那就下去吧,幫我跟圃里解釋解釋。經(jīng)司的人……呃……,他們跟本就不知道歧辮的事?!?/br>
    「嗯。」泀沁撇撇嘴,隨意地行了個正式禮,然后,離開。直到,她在半路停住,轉(zhuǎn)身揮揮手,「嘿!謝啦?!?/br>
    丞相抬手把小女孩趕走,唉,真是,謝啦謝啦的,他望著泀沁離開的背影,搖搖頭,這年頭,孩子們都不懂禮貌了嗎?是啦,孩子不都是這樣?唉,孩子啊,孩子,孩子……,「喂!泀沁!」

    「何事?」遠遠的女孩回頭。

    別去!但是,「路上小心!」老人承受著女孩好奇的眼光,只是他再也不會給出什么了,對吧?

    于是,最后,泀沁聳聳肩,「會的!拜!」

    「再會?!惯€有,路上小心,不是嗎?

    是啊,丞相看著泀沁轉(zhuǎn)過墻角,疊著潭潭那道同樣小小的身影。

    潭潭也是這樣離開的,去找同樣的東西。

    然后,回來。

    回來的是一頁頁的筆記紙,與潦草的文字:

    《風,吹吧!》

    《巨人吶,咆哮吧!》

    《而再會……吾愛……》

    沒有調(diào)研隊。

    或是說,有那組調(diào)研隊,但參與的人不是他。

    是她,潭潭。

    潭潭沒再回來。

    回來的,是隨著風雨回到城中的紙頁,與因著浸濕而被暈染的文字。

    執(zhí)筆的人已然放棄了希望,就只是如實地記載著每一原分、每一原秒,直至,筆記被風吹散,吹回城中,吹到丞相手上,將再也無法傾訴的思念,吹進空中,旋轉(zhuǎn),旋轉(zhuǎn)……旋轉(zhuǎn)……旋……轉(zhuǎn)旋……轉(zhuǎn)轉(zhuǎn)旋轉(zhuǎn)…………

    別去。

    丞相倚在墻上,無聲的哭喊。

    但你還是要去,對吧?

    所以,別去!但是,「去吧!」他嘶吼,「都去吧!留下我一個人!又有什么好稀罕的!去吧!去!」

    淚水溢滿臉上深邃的皺紋,滴落,隨著下方滾滾的流水遠去,去到寂寞靈魂的歸屬之地,尋找,尋找……尋找那已然殞滅的盼望,只是,在那里,根本沒有盼望。

    只有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