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245節(jié)
內(nèi)侍總管王忠親自捧了一碗熱牛乳進來, 估摸著只有六七分燙才奉上去,“陛下, 看了好一會兒折子了, 歇歇眼睛吧!” 慶貞帝聞見牛乳的味兒就皺眉頭, 眼睛根本就沒離開折子。 “整日都是什么牛乳羊乳的,這都喝了多少年了?拿下去, 怪緒煩的?!?/br> “陛下日夜cao勞,少不得保養(yǎng), 還是喝了吧?” 王忠勸道。 慶貞帝裝沒聽見的。 “有些燥,用山泉水沖些梨膏來?!?/br> 又瞧了瞧王忠, “既那么補,牛乳你自己喝了?!?/br> 沒奈何, 王忠只好苦著臉, 將那熱牛乳喝了,連同蓋子一并交給小徒弟,吩咐他去沖梨膏。 “陛下,”王忠上前笑道, “怪累的, 不如奴婢給您講個笑話吧!” 慶貞帝難得給了他一個眼神兒,似笑非笑道:“怎么,你也想認朕當?shù)???/br> 這是想起上一回柴擒虎說的“君父”的話了。 見慶貞帝還有心情說笑,王忠也覺得松快,當即笑道:“奴婢哪兒敢呢?” 說著,上前示意磨墨的小內(nèi)侍退開,自己親自接了墨條研墨。 “說起來,正是小柴大人的笑話?!?/br> 捧了一上午折子的慶貞帝一聽,還真就松了手,失笑道:“那小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說是這幾日小柴大人把六部上下都煩了個透頂,如今人人都知道他在議親……” 現(xiàn)在好多衙門的人,老遠一看柴擒虎就避之不及,總覺得吵得眼睛疼。 慶貞帝果然笑了一場,接了送進來的梨膏吃。 見他笑了,王忠講得越發(fā)賣力,“不過也有人笑話他傻……” 分明是備受皇恩的新科進士,什么樣的高門貴女使使勁夠不著?好好結個親,下半輩子榮華富貴就有了,偏偏找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商女。 這輩子就算完了。 “傻?”慶貞帝輕笑幾聲。 花團錦簇彩瓷茶杯被輕輕擱到桌上,杯底和桌面發(fā)出細微的磕碰聲,被水面上飄來的絲竹聲迅速壓了下去。 “這才是大智若愚呢!”董康道。 發(fā)生在朝中的事就沒有秘密,不過短短幾日,小柴大人一親的事就傳開了,能知道的、該知道的都知道了。 難得休沐,董康應了幾位同僚的邀請,去湖上泛舟,席間也不知誰先說起近來朝野趣事,一來二去就把話題扯到了柴擒虎身上。 “董大人可是聽到了什么風聲么?” 有人問道。 船夫撥弄著槳,水流順著木片滑落,在湖中泛起道道漣漪。 董康尚未開口,就已有人贊同道:“就是這話,君不見裴遠山那廝是何等老謀深算?當初多少人都斷定他起不來了,誰知一招以退為進,被貶去那窮鄉(xiāng)僻壤的小縣城數(shù)年,竟又能東山再起,重獲圣眷,被一舉點為國子監(jiān)祭酒……” 有人酸溜溜地說,不過是沾了徒弟的光。 那人便反問道:“這還不夠嗎?” 收徒弟的滿殿都是,可能沾到徒弟光的又有幾人? 況且陛下素來恩怨分明,倘或他當真已經(jīng)厭棄了裴遠山,別說他的弟子中了進士,就是連續(xù)兩屆奪了狀元,該貶還是貶。 當下的情形分明就是還有意重用,只礙于之前一直沒有臺階下,所以遲遲未能推行。 如今他的弟子爭得榮光,便順水推舟,把老師拎出來。 那幾個人便都不說話了。 天下之大,能人何其之眾,朝堂內(nèi)外多如過江之鯽,本也沒什么稀罕。 難就難在一家老少、一門師徒都爭氣,彼此提攜,只要一人仍屹立不倒,其余的人就都還有機會。 便如那荒郊野草,除之不盡,滅之不絕。 剛才說話那人又道:“況且,裴遠山性情古怪,眼界甚高,那柴擒虎莫說是本朝最年輕的進士,注定要名載史冊,就算才學平平,也必然有其過人之處。 既然有其過人之處,那他看中的女子,又豈是等閑之輩?” 在場眾人豈會不知這個道理? 他們素日雖然自學文人雅士,高人一等,又瞧不起那等商賈。 可商人有什么? 錢! 人! 這兩樣加起來就是消息,就是優(yōu)勢。 角落里忽有一人輕飄飄道:“那姓柴的小子是在借機向陛下表忠心呢,哼,果然是一門出來的,惡犬不吠……” 眾人一震,紛紛陷入沉思,然后便恍然且驚嘆起來。 作為本屆最有前途之一的新科進士,現(xiàn)任官員,議親不算稀罕事,娶得如花美眷,大肆宣揚也不少見。 可偏偏是個商女,當真如此情真意厚嗎?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是個難得癡情種,也犯不著如此這般。 可柴擒虎偏偏這么做了,為什么? 第一,從正面回絕了各方的拉攏。 人家都要有正妻了,還聯(lián)的什么姻? 第二,日后柴家當門主母是個商女,再如何能為,出身終究過低。不少世家大族清高自傲,如何肯輕易低頭,與個商女平起平坐,有說有笑? 更不要說那幾位皇子,幾位皇妃無一不出身名門世家,乃是名門中的名門,哪里拉得下臉來,這般禮賢下士? 這條聯(lián)盟便也斷了。 第三,柴擒虎今日如此張揚,哪怕眾人背地里心思各異,面上誰不說他一往情深? 又是同門的師兄妹,這青梅竹馬的情分便難舍了。 光這幾條壓著,來日柴擒虎就不可能另娶或是納妾。 也就是說,早在走上這一步的一開始,柴擒虎就親手把自己的所有后路都斷了。 從今往后,他不會,也不能與人結盟。 要做就只能做直臣,忠臣,孤臣,做獨屬于皇帝一人的臣子。 他們這些做大臣的能看出來,皇帝看不出來嗎? 倒不如說,這一切根本就是做給皇帝看的! 想清楚弄明白之后,畫舫內(nèi)一時寂靜無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才有人幽幽嘆道:“好年輕的人,好狠的心呀!” 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這樣的對手才是最可怕的。 關鍵是他還那樣年輕。 好些人的孫子都比他大了! 哪怕就是蹬著腿兒熬,也能把在座眾人熬死。 “佞臣!” “白讀了圣賢書,竟使得這樣刁鉆的心思……” 有幾人忍不住罵起來。 可惜無人響應,多少有些尷尬,漸漸地也就收了聲。 一時船艙內(nèi)重歸安靜,只聞得兩側船槳撥動水面的嘩嘩聲,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飄渺絲竹聲,細若游絲。 佞臣嗎? 或許是吧! 但在座諸位,誰不想獲得圣心呢?不也在使勁渾身解數(shù)努力爭取嗎? 與口中唾罵的柴有度不過殊途同歸罷了。 況且柴有度這法兒,一般人還真做不來。 你固然可以自我犧牲,自我感動,但皇帝未必領情。 頭一個,要讓想法子脫穎而出,讓皇帝記住,并且覺得你還不錯。 光這一步就足以刷掉九成九的人了。 至少在場眾人都未能在柴有度這般年輕的時候,獲得陛下如此青睞。 什么君父的話,他們也知道,他們也敢說。 就在做一個個一把年紀,滿臉褶子,你倒是想認爹,可皇帝想認兒子嗎? 董康沒有主動開口,中間偶爾有誰問起意見,一律含糊過去,最后借口夫人身體不佳,更提前離席。 天已有些晚了,遠處街市內(nèi)陸陸續(xù)續(xù)亮了燈,只是這里遠離人煙,燈火并不大能照亮。 車輪碾壓在夯實得堅硬如石板,光滑如磨鏡的路面上,只發(fā)出細微的吱呀聲。 “多好的月色??!” 微風拂起車簾,但見滿目皎潔生輝,董康順勢往外瞧了眼,輕聲感慨道。 明月高懸,將四周星子壓得暗淡無光,只差一點便圓滿了。 隨行心腹笑道:“今兒十三了,再過幾日就是十五,可不就圓嗎?” 董康也不知在想什么,只又多瞧了幾眼月色,然后便收回視線。 過了會兒,出聲道:“回去托人多留意裴門的動靜,若果然要辦喜事,以我之名好生送一份賀禮過去。悄么聲的,別給外人知道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