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212節(jié)
“如今你不大在縣里,我可寂寞得很吶!” 寂寞得好幾回她都跟鄭平安琢磨,是不是也生兩個娃娃出來玩? 師雁行真心實意道:“我何嘗不想你們?奈何生意初初起步,實在離不得人?!?/br> 鄭平安將那佛跳墻里的鮑魚夾出來放到柳芬碗里,又把她罐子里的瑤柱夾過來給自己,如此折騰一番之后,小兩口才快快樂樂進(jìn)食。 師雁行看著這倆人,也替他們歡喜,不自覺笑起來。 人生苦短,能遇到心性相投的伴侶實在不易。 鄭如意之妻何園也看到對面的舉動,難免艷羨,忍不住看向自家相公。 覺察到她的視線,鄭如意微怔,下意識抬手替她夾了塊糖醋排骨,“趁熱吃?!?/br> 何園張了張口,到底什么都沒說,只低頭將那排骨吃了。 排骨酸酸甜甜,rou質(zhì)細(xì)嫩多汁,確實可口。 但不是她想要的。 她不比柳芬有福氣,能與小叔自小相識,她成婚前只借著上香、踏青的由頭與相公匆匆見過幾回,然后便嫁了。 婚后她一直孝順公婆、敬重小叔,與相公也相敬如賓,端的是宗婦典范。 鄭家都是厚道人,鄭如意也沒有納妾,每每回娘家時,父母和親朋都說何園好福氣。 曾經(jīng)何園也很滿足。 公婆愛護(hù),丈夫?qū)R?,兒女雙全,衣食無憂,她這輩子似乎已經(jīng)圓滿了。 可后來小叔成婚,親眼看了柳芬與他的相處模式后,何園才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婚姻中究竟缺了什么: 松弛感。 說實話,何園經(jīng)常很羨慕柳芬,也有些眼饞那對小夫妻輕松隨意的日子。 就好比現(xiàn)在,不管什么時候什么地方,鄭平安一定記得柳芬喜歡吃什么,不喜歡吃什么,而柳芬也會不加遮掩地表達(dá)喜好。 他們多快活呀。 反觀自己,成婚多年,她清楚地記得鄭如意的喜好,可對方卻不知道她不愛吃排骨。 可這是他的錯嗎? 何園不怨他,因為造成如今局面的“真兇”,也有自己。 她實在太想扮好長媳宗婦這個角色,太想證明自己了。 我是宗婦,我是長媳,我是大嫂,所以我要沉穩(wěn),要克制,要少生事端,不埋怨不抱怨…… 她不敢輕易暴露喜好,生怕惹人不快,哪怕明知鄭家人寬和。 久而久之,連何園自己都有點記不清自己到底喜歡什么,不喜歡什么了。 直到這幾年地位穩(wěn)固,何園才試著放松自己,也愛說笑了,可習(xí)慣是可怕的東西,竟有點不自在…… 思及此處,何園忍不住又偷偷看了鄭平安和柳芬一眼。 真好。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師雁行說起年后全家要搬去瀝州城的事。 柳芬為人天真嬌憨,不知道兄嫂起了別的念頭,只是有些遺憾。 “這么說,你以后就不大回來了嗎?” 難得有個投緣的朋友。 師雁行也不想騙她,“生意繁忙,恐怕脫不開身,雖不至于不回來,只是不如以往頻繁罷了,跟現(xiàn)在也差不多。” 這還只是州城,畢竟隔得近,再過幾年必然要往外走,府城、京師……那就不是當(dāng)日往返能做到的了。 柳芬就有些失落,又想起魚陣,道:“唉,我這么大的人了,冷不丁聽著你們要搬走,心里還怪難受的,那幾個孩子整日一起讀書玩耍,若給有福有壽聽見,少不得要哭鼻子?!?/br> 鄭平安看了師雁行一眼,若有所思,又笑嘻嘻去勸慰妻子。 “這有什么呢?颯颯是做大事的人,怎能拘泥小節(jié),一輩子窩在一個地方,你也是傻了,若是想了,統(tǒng)共離著州城也不過三兩個時辰的路程,打起馬車去玩就是了,難不成家里人還攔著?” 柳芬一聽,愣了下,想著倒也是,便又破涕為笑。 對面的鄭如意夫婦聽后,飛快地對視一眼,覺得是不是對方知道了娃娃親的事,在隱晦地表示拒絕? 可轉(zhuǎn)念一想,或許是趕巧了也說不定。 畢竟眼下師家好味的買賣已經(jīng)擴(kuò)張到州城,她們母子三人相依為命,總不能一家三口長期分離兩地,這邊娘倆跟著搬過去只是早晚的事。 鄭如意又想著,之前江茴沒有給答復(fù),如今家里恐怕還是這位大姑娘做主,就琢磨著要不要讓妻子找機(jī)會正式跟她談一談,也表示自家的尊重。 鄭平安何等伶俐人物,見師雁行的舉動言辭便已聞弦知意,又見自家大哥還在那里奢望,便暗自搖頭嘆息。 若在尋常人家,結(jié)娃娃親倒不是壞事,畢竟兩邊門當(dāng)戶對又知根知底,都是厚道人家,孩子們彼此托付也信得過。 外面多的是這樣做的,結(jié)局大多還算不錯。 奈何這師家大姑娘不是一般人呢! 師雁行貌似不經(jīng)意地瞧了鄭如意夫婦的神色,又神態(tài)自若道:“孩子們心性純潔,又朝夕相處,難免當(dāng)了親生兄妹一般,若驟然分離,必然難過??晌覀円矊嵲诓蝗绦陌阳~陣單獨留在這里,況且如今孩子漸漸大了,也該帶到大城去見見世面,增長見聞,日后也好獨當(dāng)一面?!?/br> 說著便拉著何園的手笑道:“等我們在那邊安定下來,換了新宅子,還要請你們過去玩呢,可千萬別嫌棄才好。” 何園心情復(fù)雜道:“哪里的話……” 又從桌子下輕輕碰了碰自家相公。 鄭如意只是為人保守憨厚了些,卻也不是傻的,此時聽師雁行說到這份上,已經(jīng)隱隱明白了她的意思。 親生兄妹……人家這是委婉地表達(dá)不愿意呢! 回去的路上,兄弟兩個騎馬,妯娌兩個坐車,各懷心事。 柳芬一派嬌憨,只是想著日后離著好朋友和小伙伴越發(fā)遠(yuǎn)了,連魚陣這個小可愛都不得日日相見,難免悲傷,一時想東一時想西,漸漸紅了眼眶。 而何園卻已得到了自家丈夫的答復(fù),知道師家確實沒有結(jié)親的意思,不免有些意外,也有些失落。 “怎么會不愿意呢?”她喃喃道。 “離著這么遠(yuǎn),怎會愿意?”柳芬正到傷心處,聞言下意識接了一句。 何園一怔,一扭頭就見這個弟妹正吧嗒吧嗒掉眼淚,分明是牛頭不對馬嘴,不禁啼笑皆非,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道:“這么大的人了,還小孩子似的……” 又取出帕子與她拭淚。 那邊鄭如意搖搖擺擺走了半晌,又看向弟弟,“你是不是早知道了,所以這些日子便有意拘著有壽不往那邊去” 這話鄭平安倒不好接了,只是顧左右而言他,試圖蒙混過關(guān)。 前幾日下了好大一場雪,如今路面仍積著許多未化的雪堆,馬蹄踩在上面咯吱作響,留下一個又一個缺口圓形的印記。 鄭如意就嘆了口氣,張口吐出一大團(tuán)白汽,“可惜了,倒是我們太心急?!?/br> 他并沒有別的心思。 只是兩想著兩個孩子從小一塊長大,一塊上學(xué),又性情相合,彼此青梅竹馬知根知底,家風(fēng)又正。有那樣的母親和jiejie帶著,魚陣長大了必然也是個能干的,儼然是個當(dāng)家主母的好胚子,便如自家娘子一般,故而想著先定下來,怎料竟是剃頭挑子一頭熱。 強(qiáng)扭的瓜不甜,這種事情不便反復(fù)提及,如今師雁行隱晦地表達(dá)了意愿,以后鄭家人便不好再提。 鄭平安笑道:“依我說,大哥也不必太過失落,颯颯雖未同意結(jié)娃娃親,卻也沒有直接回絕,顯然對咱們家印象不錯。況且孩子們現(xiàn)在尚且年幼,說這些也確實為時尚早,魚陣那樣惹人疼,她們謹(jǐn)慎些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br> 往后大家依舊照常往來,若等著孩子們大了,果然有了情分,難不成她們還能棒打鴛鴦嗎?不過順其自然罷了?!?/br> 鄭如意一聽,誒,還真就是這么個理兒,自己只是一時被打擊到,竟鉆了牛角尖。 他抬手輕輕拍了拍自己的額頭,也跟著笑起來。 “你說的是,我竟糊涂了?!?/br> 鄭平安笑道:“非也非也,這個不是糊涂,不過關(guān)心則亂罷了?!?/br> 大家子定娃娃親的事兒不少見。就好比他和柳芬,也是十歲左右,兩家長輩覺得不錯就定了下來,等到了十五六歲才開始正式走六禮。 知根知底打小的情分確實比忙婚啞嫁強(qiáng)的多,孩子們也不容易受委屈。 可人各有志,這種事講求你情我愿,若強(qiáng)迫就不美了。 鄭如意想了一回,又盯著鄭平安的臉看了半晌,忽然抖動韁繩使兩匹馬靠近了些,拍了拍正平安的肩膀,道:“委屈你了?!?/br> 頓了頓,又自嘲一笑,“我也不過占了個早生幾年的名罷了!” 論及為人處世和察言觀色的本事,他確實不如這個弟弟多了。 而這些年鄭平安各種不動聲色的退讓,他也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只不好開口明說罷了。 正如剛才他的自嘲,如果當(dāng)初是鄭平安先出生,想必一定會是比自己更出色的家主。 鄭平安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忙道: “哥,咱們骨rou至親血濃于水,何必說這樣見外的話?況且你也不是不知道我的性子,最受不住拘束和瑣事煩擾,如今你累死累活養(yǎng)我,我在外面逍遙快活,豈不是好?” 說什么逍遙快活,可實際上鄭平安還擔(dān)負(fù)著“地頭蛇”的重任,論及勞心勞力,也未必就比鄭如意輕快。 只是他說的詼諧,又有點賤兮兮的,鄭如意忍不住笑出聲,不便再言,領(lǐng)了他的好意。 正如他所言,骨rou至親血濃于水,如果真要一五一十論起來,那就見外了。 師雁行回家時,就有秋分送上書信。 “今兒一大早縣里送來的?!?/br> 縣里? 根本不用想,師雁行腦海中立刻就蹦出一個名字來: 柴擒虎! 會主動給她寫信的不過師門中人,裴遠(yuǎn)山話不多,近來也沒有大事,想必不會動筆。 而宋云鷺和田頃的書信不久前剛到,短時間內(nèi)應(yīng)該不會再有。 柴擒虎離開時還不知道師雁行要往州城搬,所以這期間的信件還如往常一般,先送到縣里去。 一大包,都用灰色羊皮包著,封口處用他的私人印章拓著蠟封,里頭還有幾層油紙,展開來才是一小摞信。 這么一層裹起來,哪怕遇到雨雪也不怕濕。 熟悉的鐵畫銀鉤,師雁行不禁淺淺笑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