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全食美 第144節(jié)
以后再說吧! 中午吃飯時,師雁行就把這事兒當(dāng)笑話說給江茴聽,把她也給氣笑了。 “還真拿自己當(dāng)人物呢,”江茴罵道,“倒不是自賣自夸,若你真想找,莫說秀才,便是舉人也配得上!” 什么東西嘛! 秀才聽著榮耀,也只是聽著罷了,就是雞肋! 每月沒有進賬不說,還得維持最基本的體面,又要想著往上考,花銷不斷。 多少人到死都是個窮秀才。 為什么窮? 考窮的! 眾人說笑一回,下午師雁行又去見最后一個。 倒是有了點驚喜。 來人叫孟暉,今年二十三歲,他考中秀才三年了,卻一直沒去府城考舉人。 據(jù)裴遠(yuǎn)山說,其實他的才學(xué)已有些水準(zhǔn),需盡快下場一試,即便不能高中,攢些經(jīng)驗和心得也是好的。 “最多兩屆,此人必中舉人?!?/br> 但孟暉一直沒去考。 裴遠(yuǎn)山問過原因,孟暉也坦白了自己的貧窮。 “不瞞先生,實在是考不起?!?/br> 若真要下場,頭一個,二兩的保銀他就拿不出來。 鄉(xiāng)試要去府城,他雇不起車,只得步行,往返少說兩個月。即便自己不進行任何社交,不生病不受傷,光期間吃喝住宿各項加起來,就得小三兩! 兩邊一加,光明面上的開銷就有五兩! 可翻遍整個孟家的家底子,都湊不出這么多銀子。 即便有,他也不忍心因為自己,讓全家老少都去喝西北風(fēng)去。 “故而學(xué)生想等一等,等什么時候火候到了,能一擊即中,再去?!?/br> 孟暉的想法很樸實,就是我折騰不起,只能盡可能壓縮次數(shù),最好是一次就中。 之前先生們不知道,知道時卻已錯過上回鄉(xiāng)試,只得再等三年。 才學(xué)究竟如何,師雁行暫時不得而知,但孟暉的態(tài)度她很喜歡。 進門看清彼此后,孟暉難免有瞬間驚愕,但很快就調(diào)整過來。 他先行了個見面禮,開門見山地問道:“多謝姑娘,不知姑娘想讓我做什么呢?” 師雁行避開,受了半禮,又還禮。 聽聽這話問的! 多好! 同樣是猜到這資助有所圖,但王玫上來就是“你饞我的身子”,而孟暉卻是“我能幫你做點什么”。 師雁行請他坐下,又讓上茶,待潤了唇舌,這才道:“先生如此坦蕩,實在令人佩服?!?/br> 孟暉順了順洗得泛白的長袍,坦然道:“人窮則志短,如今我既伸手向人要錢,難不成還擺出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先生會有個好前程的?!睅熝阈姓f得很認(rèn)真。 知世故而不世故,精明卻不油滑,這樣的人很好。 只要給他機會,一定能趁勢而起。 孟暉拱拱手,“那就借姑娘吉言?!?/br> 他比誰都想高中。 頓了頓,孟暉又認(rèn)真承諾,“如今我家徒四壁身無長物,無以為報,但若來日得勢,只要不違背天地良心,必報姑娘今日大恩?!?/br> 天下沒有白給的炊餅,他既領(lǐng)了情,來日自然該回報一二。 “不違背天地良心”…… 師雁行禁不住笑起來。 他是讀書人,按理說應(yīng)該像王玫那樣將“律法”“朝廷”掛在嘴邊,縱然起誓,應(yīng)該說諸如“不違背律法朝廷”“不冒犯龍威”之類的話。 但孟暉沒有。 真有意思。 這就意味著,將來的某一天,他可以幫忙做些不那么光明的事情。 真是個通透而現(xiàn)實的人才。 師雁行心滿意足,再一次感慨道:“先生來日定會有大好前程?!?/br> 孟暉拱了拱手,沒有過分謙虛。 他也希望如此。 “至于報答,”師雁行想了下,說,“現(xiàn)在談這些為時尚早,我只希望先生早日得償所愿,到那個時候再談也不遲?!?/br> 孟暉點頭,“也好。” 現(xiàn)在的他,確實沒什么承諾的底氣。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快,簡簡單單幾句話就搞定了,師雁行頓覺神清氣爽。 “從今往后,先生一路的費用都由我承擔(dān),除裴先生外,外人不會知道。”師雁行正色道,“我會資助先生包括并不僅限于路費、住宿費,甚至必要的社交費用,希望先生不為瑣事發(fā)愁,能將更多的心神放在正道上?!?/br> “至于日后的人情往來,我們也可以商議,”師雁行說,“但我需要看到成效?!?/br> 孟暉放在膝蓋上的手指迅速蜷縮了下,面上微微做燒。 老實講,這樣赤裸裸地將讀書科舉當(dāng)成買賣,擺到明面上來談,哪怕心里認(rèn)了,可真做起來時仍有些不習(xí)慣。 但這是沒法子的事,他沒有錢,他需要錢。 縣學(xué)的先生們憐惜他,可好多先生本身就不寬裕,況且伸手接了一次,以后還能厚著臉皮繼續(xù)扒在先生們身上吸血嗎? 他不忍心。 但這位師姑娘的資助就不同了。 他們都有所圖,各取所需…… “后年便是鄉(xiāng)試,”孟暉用力吸了口氣,再緩緩?fù)鲁?,一字一頓道,“我必中舉?!?/br> 有了錢,他就能安心讀書,放心考試了。 師雁行喜歡有野心的人。 “好,那我就靜候先生佳音了。” 離開時,孟暉忍不住問了個早就想問的問題。 “敢問姑娘是裴先生的什么人?” 這個問題,之前的三名秀才都沒問過,師雁行也沒主動說。 “我是先生的弟子?!睅熝阈刑谷坏?。 孟暉低低啊了聲,又笑,“果然如此?!?/br> 說來也是巧,之前他去找裴遠(yuǎn)山答疑解惑時,曾無意中看見師雁行出入,當(dāng)時就有了猜測,剛才進門見是她,這份猜測便已隱隱有了答案。 見他笑容中隱約帶著幾分苦澀,師雁行也大大方方問:“先生似乎不太喜歡這個答案?!?/br> 孟暉的表情漸漸復(fù)雜起來,過了會兒才實話實說:“其實之前我曾想拜裴先生為師,但他說不收?!?/br> “為什么?”師雁行來了興趣。 孟暉沮喪道:“他說我向?qū)W之心不誠。” 師雁行哦了聲,有點明白了。 孟暉固然喜歡讀書,但更看重科舉,非??释鋈祟^地,確實不太符合裴遠(yuǎn)山收徒的標(biāo)準(zhǔn)。 “為什么?” 話趕話說到這兒,孟暉已經(jīng)有點激動了。 “你是不是想說,裴先生說你向?qū)W之心不誠,不肯收你為徒,可為什么轉(zhuǎn)頭又收了一個女商戶?豈非自相矛盾?” 孟暉臉上白一陣紅一陣,既覺得自己懷疑師長、質(zhì)疑資助人,有點狼心狗肺,卻又迫切地想要知道真相。 師雁行站起身來,在室內(nèi)踱了幾步,看著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慢悠悠說:“我覺得你可能把某些事情搞混了。” 她轉(zhuǎn)過身來,看著孟暉。 “你以為的心誠,大約是一輩子只做一件事,你覺得我都不想別的了,難道還不夠有誠意嗎?” 孟暉下意識點頭。 確實。 我一輩子讀書科舉,為何反倒不誠? “非也,”師雁行笑了下,“真正的誠是你做一件事的時候,只想做這件事,而轉(zhuǎn)頭去做另一件事的時候,也只是全心全意對待這件事?!?/br> 就好比學(xué)霸,玩的時候瘋玩,學(xué)的時候瘋學(xué),互不干擾,效果極佳。 一番話硬是把孟暉說懵了。 “這,這不是一碼事嗎?” “是兩碼事,”師雁行伸出兩根手指比劃下,索性翻開桌上的茶杯,“就拿我來說,我讀書的時候只是因為喜歡讀書,渴求知識;而經(jīng)商的時候只是因為喜歡經(jīng)商,渴望賺錢,兩件事相互獨立,互不相擾?!?/br> “就好比喝茶的時候只想喝茶,吃粥時只想吃粥。 但你不同,你吃茶的時候既不為品茗,也不為解渴,想的卻是我能不能通過喝茶這件事彰顯我的格調(diào),獲得別人的賞識,改善自己的生活?” 師雁行手持茶壺,向茶盞內(nèi)注入茶湯,然后輕輕推到孟暉眼前。 “我不能說那種吃茶方式是錯的,只是個人目的不同,僅此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