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一往而深 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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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最后一抹馀暉消逝在山脊,夜幕降臨,森林卻像是睡醒了,繁星綴滿夜空,樹影綽約,倉鴞在梢間低語,士兵在空曠的林地燃起篝火,空氣中充滿了煙霧和燒烤rou脂的味道,夜風傳送著熱鬧的談笑聲,彷彿世間的煩憂都已遠去。 「喝一杯,暖暖身子。」朱玹遞了杯屠蘇酒,湖衣喝了一大口,酒氣上涌,灼得雙頰酡紅。 兩人將黑熊毛皮平舖在篝火邊,再將熊掌與其他生rou架在一起燒烤,焰火將熊皮烘的溫暖蓬松,熊掌肥美欲滴。湖衣半臥在熊皮上,身上裹著朱玹慣穿的紫貂裘,明眸中迷濛著三分醉意。 「王爺常來南苑打獵嗎?」澄澄火光映著她的歡顏,滿眼盡是笑意。 朱玹凝望她,那股莫名的感覺又涌了上來,其中參雜著牽掛、不捨、和難以言喻的渴望。 「年少時,我常和郕王、雍靖王聯(lián)袂赴圍。每年春秋兩季,我們幾個在京城待不住,成天盤算如何調(diào)鷹弄犬,準備春蒐秋圍?!?/br> 那時的他約莫和現(xiàn)在的她一般年紀,青春年少,還沒有家國重責負在肩上,唯一的愿景是想做個遨游天地的自在王孫。 「如果朝中無事,先皇也常與我們一同赴圍,大臣們多半會極力勸阻,有鑑于此,」朱玹又道:「先皇還會特意下旨,命我等莫忘成祖開闢獵場之用心,及時習武行獵。其實是為了讓我們有個好藉口可以出城行獵,」 他笑著飲了一大口酒,奇異的熱流燒灼著他。 一定是酒,令他醺醺然。 「先皇命令你們玩樂?」湖衣一臉不可置信。 「當然,有回我們在南苑玩了月馀,皇上還要近侍傳旨,說:『朝中之事,爾等勿慮,務(wù)必盡情吃喝,肥壯而回?!贿B宣旨太監(jiān)們都聽傻了。」 談起年少的輕狂往事,朱玹忍不住笑了開懷,湖衣更是笑得花枝亂顫。 「先皇待你們真好,」她輕輕笑了,「后來王爺有盡情吃喝,肥壯而回嗎?」 她的笑聲如此甜美,溫暖的氣息如云朵般環(huán)繞。 「皇上圣旨,豈敢不從?」朱玹笑道。 見湖衣聽得興味盎然,他再為自己和湖衣添滿酒杯。 「我等一共打了兩頭野豬、九隻野鴨、七隻雉雞、四頭肥野兔、還有兩頭灰狼,」朱玹扳指數(shù)著,「每日吃這些野味,我們?nèi)寂值酶柏i一樣,雍靖王更是胖到連馬鞍都爬不上去。后來我們回宮覆旨,先皇一見我等,龍心大悅,還各賞了一座全新的馬車。」 湖衣笑著說:「先皇肯定是怕你們把馬匹都給壓垮了?!?/br> 朱玹移近篝火,翻動串在枯枝上炙烤的熊掌,熊脂滴落柴火之中,發(fā)出劈啪的聲響,還有油脂的香氣。他挑了幾塊細緻肥美的掌心rou,串在樹枝上遞給她,「試試這個,炙烤熊掌,別有一番風味?!?/br> 熊掌略焦,且伙伕兵沒把獸毛拔乾凈,但是湖衣吃得開懷,對此絲毫不在意。 「現(xiàn)在呢?王爺和雍靖王、郕王還常一起去……」她突然摀住自己的嘴。 湖衣必然發(fā)覺郕王就是日后的攝政王,先王復(fù)位后遭到毒殺,所以住了口。 「我早已不打獵了?!顾f。 除了她,朱玹不曾對任何人說及往事。 土木之變撼動了他們所有人的命運。先皇被俘,攝政王監(jiān)國,朱玹的父親戰(zhàn)死,使他不得不在十五歲那年承襲爵位,帶領(lǐng)和他一樣肩負著國仇家恨的神機營新兵,跟隨大軍出征。經(jīng)過數(shù)度攻防,雙方各自折損兵將,先皇才獲瓦剌族釋回。先皇返回京城后,攝政王又將先皇和當今皇上各自幽禁,雍靖王見皇族同室cao戈,骨rou相殘,憤而離京就藩,至今未曾踏進京城一步。 他多希望他能在劇變發(fā)生以前遇見她,那時他就只是朱玹,可以為心中所愛奮不顧身,一往無前,他確信當年的他會和現(xiàn)在一樣,無可自拔地戀上她。 「王爺,我……」她欲言又止。 「不要緊,」他撫摸她的發(fā)絲和臉頰,「這些都是陳年往事了?!?/br> 湖衣迷茫地抬起頭,與朱玹目光相觸,驀地心中一滯。 她還來不及向他訴盡情衷,還來不及執(zhí)子之手,就莫名成了皇帝的妃子,從此生死契闊,何以問天。 她一口飲盡杯中殘酒。 「王爺,」湖衣望上他的雙眼,哀求一個卑微的承諾,「你可不可以,別再留我一個人?」 「好。」他低聲說。 他擁住她,她沒有抗拒,而是將頭埋進他的胸膛,貼近他強而有力的心跳。他們的唇互相尋覓,他們的呼吸和而為一,發(fā)絲交纏,他用手臂環(huán)抱住她,她的手順上他的頸項。 令人窒息的長吻后,她全身輕輕顫抖。 他不記得她是在甚么時候走入他心中,是見她在御前無所畏懼的神情,抑或是御花園里她燦爛的笑容;不,是更早以前,兩人第一次在御路相遇,就已刻骨銘心。 「別走……」她嬌喘著央求他,如攀浮木般緊緊抱住他的頸脖。 「我在,別怕?!顾皖^尋找她的唇,思念和欲望如柴薪遇上烈火,激盪出一片火海。 他親吻她,與上回的溫柔繾綣不同,而是像火焰般帶著炙人的熱度,他吻著她的唇角,親吻她的頸項,她輕輕嚶了一聲,顫慄的胸口劇烈起伏著。他俯下身,敞開她的衣襟,親吻她的前胸,接著咬開她外衣系帶,他毫無困難地卸除她的衣物,因為這身衣裳,是他為她穿上的。 春宵苦短,多等一刻都是辜負,他覆在她身上,與她合而為一。 愛至深處的疼痛,使她朦朧了雙眼。 「不,不要閉眼,看著我,」他捧住她的臉,令她不得不睜眼凝望他,「我要你看著我,只有我。」 她聲音哽咽著,發(fā)出幾句散落的絮語,是央求他給她更多,或是要他放手輕饒過自己。 他在她耳邊喃喃地說:「我絕不會,再拋下你。」 遲疑和痛楚悄悄被黑夜吞沒,幾只螢火蟲閃爍如跳躍的星火。 她環(huán)住他,貼在他的唇邊、臉頰、耳際細細親吻。 他們與世隔絕,不知今夕何夕。夜,隨之沉默。 樹林里的空氣濃郁得足以啜飲,夜鶯因此而吟唱。篝火幾乎燃盡,只留馀燼。熊皮經(jīng)過烘烤,膨松而溫暖,纏綿于上的是一對彼此相融的身影。 還有喘息,與低微的呻吟,久久不息。 兩人像是在沙漠歷經(jīng)乾渴,終于尋到了水源;或是歷經(jīng)永夜,忽然看見了一絲溫柔熹光,不惜傾盡一切,義無反顧地去攫取、緊握,再也不放手。 他們的溫柔很短暫,只能存在密林的深處,卻沒有什么比今夜燦爛的星光更加美好。 夜色漸深,現(xiàn)世被凝凍在密林之外,凌亂的灌木叢中,悄悄綻開了一朵月之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