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頰側(cè)邊向外翹起的那一撮鬢角，破壞了今天裝扮的完美，對著全身立鏡，試著用手指沾了點水來將其撫平，但，無果。

    “姜于婕，舍監(jiān)說你女朋友在樓下等你了?！?/br>
    沉欣瑩拿著宿舍公用話筒，喊道。

    “我這就下去?！?/br>
    抽屜里圓柱狀的物體被藍色包裝紙包裹得嚴(yán)實，只能隱約看出形狀卻辨認(rèn)不出里頭包的是什么，她將它小心地放進背包，臨走前還不死心地對著鏡子又拉了拉鬢角。

    她的努力當(dāng)然依舊是徒勞。

    匆忙趕到宿舍門口，嚴(yán)子喬肩身著黑色收腰連衣長裙，以雙手交握、腳尖併攏的姿勢站立在宿舍騎樓下方。

    聽聞姜于婕的腳步聲，她欣喜地旋過身：“于婕呀！”

    “我來了?！苯阪加X得嚴(yán)子喬的衣服有些眼生，“學(xué)姊買新衣服了？”

    “嗯，怎樣？看上去還不錯吧？”

    嚴(yán)子喬平舉雙手，原地轉(zhuǎn)了個圈，像個孩子似地把裙擺旋起。

    比起衣服，姜于婕更被她的動作所吸引，踮起腳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好可愛?！?/br>
    呆了一下才反應(yīng)過來的嚴(yán)子喬，似乎是不甘被姜于婕反攻，她抬起下巴，狠狠地咬了一口對方的耳垂：“那當(dāng)然，也不看看我是誰的女朋友。”

    姜于婕立刻紅了整張臉。

    她倆一同步行在星期六傍晚的人行道上，推車攤車叫賣的小販、手挽著手逛街的年輕男女、背著學(xué)校書包的高中生……

    “于婕，你還記得嗎？很久很久以前，我們曾經(jīng)在這里吻別?！?/br>
    學(xué)校附近的公園翠綠一片，每片柔軟的葉都勾起了許久以前、四月、夜晚，收藏在姜于婕腦海中的回憶。

    “我也還記得。那時夏還未至，你來教室接我下課，我們一起去了家庭餐廳、買了滷味，然后才在這里分別的，學(xué)姊你當(dāng)時還對我說---”

    ““---請你陪在我身邊，永遠不要喜歡上我，這是我對親愛的你，唯一也是最后的請求?！薄?/br>
    姜于婕和嚴(yán)子喬異口同聲，說完后，兩人相視而笑。昔日折磨彼此的話語，帶給她們的已經(jīng)不再是痛苦，而是化為絲線，將她們的雙手緊緊纏繞在一起。

    穿過了裝著她倆回憶的公園，路過掛著明黃色招牌的滷味攤販，在接近七點的時刻，她們來到了河堤。

    紅白條紋相間的攤位帳篷已經(jīng)整齊排列在河濱公園的停車場旁。

    嚴(yán)子喬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最靠近她們的彈珠臺游戲，有趣的是，吸引她注意力的不是彈珠臺本身，而是墻面上展示的彈珠臺游戲的獎品---以一打為單位用繩子捆著的螢光棒。

    “哈哈，你想要那個嗎？學(xué)姊該不會從來沒玩過螢光棒吧？”

    姜于婕本來只是逗著學(xué)姊玩，沒想到嚴(yán)子喬臉蛋卻一紅，扭捏著：“嗯?！?/br>
    姜于婕吃驚地看著嚴(yán)子喬，彷彿一個只存在漫畫里的富家大小姐活脫脫從書中蹦出，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于是她問：

    “想要嗎？”

    嚴(yán)子喬點點頭。

    “那好吧……老闆，請給我二十顆彈珠?！?/br>
    攤位老闆回答：“二十顆彈珠一共是十元，小姐，這邊坐。”

    其實若是打怪那類的線上游戲姜于婕倒還能稱得上擅長（可能跟劉秋瓷、趙婉茹那種電玩高手還是有一大段距離就是了），但這種夜市小游戲她就不太行了，每次離目標(biāo)都硬是差了那么一點不中。

    經(jīng)過六十元的奮戰(zhàn)，姜于婕才終于從笑容燦爛的都要開出花來的老闆手中，拿到了螢光棒---而且這還是除了銘謝惠顧外最容易獲得的小獎。

    “哇，于婕好棒喔！”

    嚴(yán)子喬開心的不得了，姜于婕把螢光棒拿給她，帶著她離開彈珠攤。

    看嚴(yán)子喬喜孜孜地擺弄著螢光棒。姜于婕好心地問了句：“知道要怎么讓它亮起來嗎？像這樣稍微---”

    “人家好歹也是有看過電視的?！眹?yán)子喬不客氣地瞪了姜于婕一眼，“在你眼中的我，到底是什么奇怪的形象阿？”

    那大概是個年幼的meimei吧？姜于婕在內(nèi)心回答。嗯？這種說法就好像她把學(xué)姊當(dāng)成meimei在疼愛似的，不過明明自己才是年紀(jì)比較小的那個……

    ……嘛，不過“把學(xué)姊當(dāng)成meimei在疼愛”這句話嚴(yán)格說起來好像也沒有錯。

    一想到這里，姜于婕握緊背包的肩帶，里頭用藍色包裝紙整齊包著的物品，透過背包的肩帶，正用它的重量提醒著姜于婕它的存在。

    我喜歡你的全部。包含這樣孩子氣的你，我都最喜歡了。

    她不好意思向嚴(yán)子喬說出口的那句話，如果能透過這個禮物傳達就好了。

    “在想什么？”

    姜于婕微笑道：“沒事……不對，應(yīng)該算是有事吧？總之，煙火要開始了，我們先上去河堤吧?！?/br>
    “咦咦等、等一下啦?！眹?yán)子喬氣喘吁吁地追著姜于婕上了河堤，“于婕你等等---”

    “學(xué)姊，你看！”

    紅色、綠色、橙色、白色、粉色……如同瀑布般灑下的璀璨，點綴了整個天空，明亮了整個河堤，像墜落的流星、像冬天的眼淚、又像---

    “---就好像穗花棋盤腳一樣，學(xué)姊，好美。”

    在煙火的照耀下，姜于婕的臉蛋閃閃發(fā)光。

    嚴(yán)子喬呆住了。

    究竟是因為狂奔造成的、來不及平息的喘息，還是因為眼前這個人，令她忘卻了呼吸，亦無法思考，在此時，她竟無法分辨。

    維持著半步的距離，她注視著姜于婕。

    如果可以，多希望時間能不要前進，這樣的話，我就能徹底佔有此刻的你。

    煙火結(jié)束了，姜于婕的聲音傳來。

    “---學(xué)姊，其實我有一樣?xùn)|西要送給你?！?/br>
    嚴(yán)子喬恍惚道：“……東西？”

    觀看煙火的人潮隨著煙火的結(jié)束漸漸散去，最后，河堤上，只留下她們兩個。

    姜于婕緩緩挪動腳步，將身子朝向嚴(yán)子喬的方向，她的動作就好像忘記上油的機器，顯得有些僵硬。

    嚴(yán)子喬歪著頭，臉上帶著困惑。

    打開背包，姜于婕將包裹交給她。

    “這是我早就想給你的東西，只是一直找不到機會?！?/br>
    “這是……？”

    那是一只俄羅斯娃娃，綠色的身軀、大大的笑臉，它靜靜躺在她的手心衝著她微笑，嚴(yán)子喬不敢置信地抬起頭：“這是我小時候想要的那個……你為什么---”

    姜于婕向前一步，將她緊緊擁抱。

    “在與你分開的那段期間，我每一天都會想起你?！?/br>
    姜于婕通紅了眼眶：“吃飯的時候、出去玩的時候、跟朋友在一起到時候，每一天每一夜簡直快要瘋掉了，它讓我想起了我們的回憶，所以當(dāng)時，明知道也許不會有把它交給你的機會，我還是把它帶了回來，因為我愛---”

    嚴(yán)子喬扳過姜于婕的臉，用唇堵住了她接下來的話，十二月，河堤上的風(fēng)是寒冷的，唯有唇與唇間的溫度是暖的。

    河堤下方喧嚷的人聲、叫賣聲，就彷彿，隔著一個世界，遙遠、不清晰。

    她們兩人仍保持相擁的姿勢。

    “我知道你想說什么，于婕，我知道的，因為我也是。”即使鼻尖、臉頰、雙唇都被寒風(fēng)染得通紅，嚴(yán)子喬的笑容卻依舊足以溫暖心靈的每個角落，“我也有東西要送給你。”

    她松開姜于婕，雙手急忙地在口袋里翻找著，在她把錢包抽出來時，口袋里的螢光棒也隨著這個動作而滾落地面，她卻無心去撿拾。

    “雖然提早了幾天……不過?！眹?yán)子喬把繪著娃娃的郵票、那枚她珍藏至今的郵票交給了姜于婕，“生日快樂，寶貝。我想了很久，遲遲決定不了什么樣的事物才能代表我對你的心意，

    “但是后來啊，我想通了，我想給你的，是幸福，也許對兒時的我來說，我真正想要的并不是娃娃本身，而是‘幸?！?，是你，把我未能從母親身上得到的幸福交給了我，所以，我也想把‘幸?！徒o你，因為有你，我才能明白原來和所愛之人互相喜歡是如此幸福的事?！?/br>
    泛黃的郵票被姜于婕捧在手中，沒有人能知曉嚴(yán)子喬經(jīng)歷了什么樣的過去，也沒有人能知曉這一張小小的郵票對嚴(yán)子喬又有什么樣的意義。

    沒有人能知曉。

    “學(xué)姊。”如同之前學(xué)姊收藏它的方式，她將郵票小心翼翼地收入錢包中，然后，她用雙手捧住學(xué)姊冰冷的雙頰，用手心去溫暖，“你過去所未能體會到的，不管是兒童餐、俄羅斯娃娃、螢光棒……甚至是愛，就讓我一個個的陪著你補齊。”

    嚴(yán)子喬倒映著姜于婕身影的瞳孔劇烈地收縮，她猛然撥開姜于婕的手，把臉埋進手心，不讓姜于婕看到她的表情，她全身都在顫抖著：“不要看我，我現(xiàn)在笑得很難看?！?/br>
    姜于婕慌了：“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讓你哭的，我只是想表達---”

    她把嚴(yán)子喬的手從對方臉上拉了下來，卻發(fā)現(xiàn)學(xué)姊真的是在笑，而且如同學(xué)姊所說的，學(xué)姊狂喜的表情真的……不太美麗。

    “……原來真的是在笑阿?！?/br>
    “不然呢？”

    “我還以為你哭了嘛，學(xué)姊你的笑臉也太---”

    “所以不是就叫于婕你別看了嗎！”

    嚴(yán)子喬鼓著雙頰，對視幾秒后，兩個人都笑了。

    “唉，真是的，明明剛才氣氛那么浪漫的，結(jié)果我們還是維持不了幾秒就破功?！?/br>
    姜于婕與嚴(yán)子喬牽著手，一步一步地走下河堤的階梯，忍不住感慨了幾句。

    “有什么關(guān)係嘛?！眹?yán)子喬親暱地把頭依在她的肩上，“待會---”

    “不行，要期中考了，我得回宿舍唸書才行，絕對不會去你家的?！眹?yán)子喬話都沒說完，就被已經(jīng)非常了解她個性的姜于婕斷然拒絕，“撒嬌也沒有用。”

    沒辦法。嚴(yán)子喬只能悶悶不樂地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揮舞剛才找了半天才從河堤上找回來、光芒已經(jīng)變得微弱的螢光棒。

    姜于婕盯著嚴(yán)子喬：“學(xué)姊你有去過校外教學(xué)嗎？”

    “怎么突然這么問？”

    姜于婕回答：“因為學(xué)姊你有很多事情都沒有經(jīng)歷過嘛，螢光棒也是、兒童餐也是，所以就好奇一下?！?/br>
    “有啦，每一次的校外教學(xué)我都有去?！?/br>
    姜于婕好奇的問：“哪一次的校外教學(xué)會讓你想要再回去經(jīng)歷一次呢？”

    嚴(yán)子喬停止揮舞螢光棒，搖搖頭：“校外教學(xué)是有不少有意思的回憶，但沒有讓我想要再重新體會一次的，因為那些回憶中，都沒有你阿?！?/br>
    姜于婕覺得自己的臉一定紅了。

    能面不改色說出這些話的學(xué)姊，肯定不是普通人吶。

    回到巷口，嚴(yán)子喬依依不捨地舉起手：“那就再見囉?！?/br>
    “那個，學(xué)姊。”

    “怎么啦？”

    看著嚴(yán)子喬的臉，姜于婕支支吾吾了許久，在嚴(yán)子喬再三的詢問下，才終于鼓起勇氣用細(xì)如蚊蚋的音量囁嚅道：“學(xué)姊，你那邊應(yīng)該不會太擠吧？不對不對，我是想問你還有意愿多塞一個人嗎？我、我……可以幫忙打掃洗衣煮飯，我是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你愿不愿意讓我跟你住、住在……”

    “你愿意搬過來跟我住在一起了嗎？”嚴(yán)子喬馬上就懂了，她瞪大眼睛，驚訝和欣喜若狂的情緒混雜在一起，在臉上組合成古怪的表情。

    姜于婕不安地觀察嚴(yán)子喬的反應(yīng)：“即使我過去曾經(jīng)拒絕過你同居的要求，你也還是愿意跟我住嗎？”

    “那不是當(dāng)然的嗎？”嚴(yán)子喬跳起來抱住姜于婕的脖子，“我好開心，于婕，我真的好開心，我們終于……你什么時候要搬過來，下星期？明天？”

    “沒那么快，畢竟宿舍那邊還要先辦理退宿手續(xù)，更何況……如果要同居的話，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先處理，而這件事需要學(xué)姊的幫忙?！?/br>
    嚴(yán)子喬迷惑地眨眨眼：“我？”

    “沒錯?！?/br>
    姜于婕用認(rèn)真的誠懇的態(tài)度，一字一句道：

    “下星期四的晚上，十二月六號，我生日那天，你可以跟我一起，回老家一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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