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將心養(yǎng)明月 第48節(jié)
后來, 等一切穩(wěn)定下來時,他們才接來這個兒子。 那時候, 這對夫妻又生了一個小女孩。 小女兒是早產(chǎn)兒,妻子懷她的時候就已經(jīng)很吃力, 身體也不好, 這個小女孩也生來虛弱, 又患著嚴重的先天性的疾病,需要開刀。 當時國內(nèi)的醫(yī)療條件不算好, 無法對這樣幼小的孩子實施如此精細的手術(shù)。剛好, 妻子那遠渡重洋的jiejie回來探親,在商議后,她決定將孩子帶到國外去醫(yī)治。 手術(shù)很成功, 術(shù)后又觀察了許久, 再加上定期的復查…… 等小女兒徹底治愈、和常人無異后, 才開始商議回國的程序。 這個孱弱的小女兒重新回來父母身邊時,已經(jīng)是懵懂的少女了。 父母和兄長幾乎都認不出她,但對她仍舊是如珠如寶、百般呵護,細心照拂,百依百順,萬般寵愛。 那時候誰都不知,原來,在從未生活過的、已經(jīng)處于青春期狀態(tài)的親兄妹之間,還存在著一種禁忌的吸引力。 青春的躁動和不安,朝夕相處,耳鬢廝磨。 這種吸引力在接吻被撞破時赤衤果裸。 流言蜚語漫天飛舞,最終止于一具安靜漂浮在河上的少女尸體,終止于父母絕望和懊惱的眼淚; 而故事中的另一位,在此后幾十年中,對此閉口不談。 只有老父親知道,不堪被撞破那日,兒子跪著爬到父親身邊,一字一句,賭咒發(fā)誓,哭著說。 “都是她勾引我。” “我沒忍住。” “都是她的錯,她不該……” 她不該穿那么少,她不該在青春期來見她血氣方剛的哥哥,她不應(yīng)該愛上他,她…… 這段不光彩的往事的結(jié)局,是這幾十年、不斷編織的謊言,編織到連唯一存活至今的當事人,也堅定不移地認為,女人是禍水,是險些釀成大錯的幫兇,是一切罪惡的根源。 所以他也要不遺余力地、在流言剛開始發(fā)酵時,利落地將兒子拯救出。 所以秦自忠希望秦既明不要重蹈覆轍。 秦既明走出醫(yī)院。 他并不相信父母親的性格會“遺傳”這種話,他更不信一些有悖倫理的東西會遺傳,他痛恨利用閱歷和年長幾歲來欺騙、蒙蔽少女的行為。 他厭惡可能性的“遺傳”,厭惡自己身上的血脈,但無法剔骨還父——秦自忠是他父親,這是不爭的事實。 秦既明身上流著厭惡的血,他也發(fā)覺自己大約有著同樣不齒的基因,那些骯臟的東西,讓他有著齷齪的心思。 秦既明站在醫(yī)院的連廊上,燥熱沉悶的風撲了他一身,嘴唇上,被meimei咬傷的痕跡還在。 她那時候用了那么大的力氣,眼里流著淚,也要他流出血。 秦既明默默佇立良久,不忘給江寶珠回復道謝的短信。 一句「她吃的東西多嗎」,在即將發(fā)送之前,又逐字刪除。 「你帶過去的東西,她喜歡吃嗎」 刪掉。 「她精神狀態(tài)怎么樣」 刪掉。 「她笑過嗎」 刪掉。 …… 最后,只給江寶珠發(fā)一句。 「謝謝,今天麻煩你了」 秦既明把手機放回口袋,安靜凝望天邊一處月,朦朧遮著陰翳。 已經(jīng)是深夜了。 她大約要休息了。 林月盈真慶幸自己白天睡了很久,以至于現(xiàn)在不休息也可以精神百倍。 數(shù)據(jù)的恢復需要一段時間,她趴在桌子上,盯著自己正在下載的數(shù)據(jù),忽然聽到手機響,她跳起來,打起精神。 李雁青已經(jīng)快要睡著了,被她一驚,坐正:“怎么了?” 林月盈來不及解釋,她新買的電腦還在繼續(xù)下載東西,她打開手機,點開朋友發(fā)來的東西,放大照片,又放大。 李雁青看了一眼,愣住:“你哪里來的監(jiān)控視頻?” ——保衛(wèi)科的人說,沒有老師的手續(xù),不給看監(jiān)控。 “哎呀,這個你就不用管了,”林月盈仔細看那幾張照片,告訴李雁青,“反正手段不合法?!?/br> 李雁青說:“不合法你還能這么理直氣壯?” “不合法為什么不能理直氣壯?”林月盈奇怪地看他,“拜托你哎,李雁青,副社長,是這倆熊孩子差點毀了我們的設(shè)備哎。尤其是我,最嚴重的一個受害者,我電腦都摔壞了,我現(xiàn)在想看看是什么小崽子破壞的——不行嗎?” 李雁青無言。 林月盈已經(jīng)看清楚那倆孩子的照片。 說孩子都有些不對了,看起來比林月盈還要高,樹墩子一樣,壯實,應(yīng)該是五六年級的學生,系著違和的紅領(lǐng)巾。 林月盈繼續(xù)放大照片,看他們上衣上的校徽圖案。 雖然很小,很模糊,但這逃不過聰明的林月盈記憶,她大一寒假時候無聊,跟著江寶珠去各個學校跑,無意間記下了大大小小幾十個學校的?;铡?/br> 目標學校很快鎖定。 林月盈拿了筆,刷刷刷,幾下寫上那學校的名字,松了口氣。 “我記得小學是后天開學,對吧?”林月盈側(cè)臉,看李雁青,“副社長,我能帶幾個社員陪我去討回公道么?” 李雁青面無表情:“會不會有欺負小學生的嫌疑?” “誰說我要去堵小學生了?”林月盈說,“我要去見他們父母,這筆錢,必須賠,一分都不能少?!?/br> 數(shù)據(jù)終于恢復、上傳到新電腦后,已經(jīng)凌晨兩點了。 林月盈不僅付了加急的費用,還給店里辛苦加班的技術(shù)員點了豐厚的晚餐及奶茶。 離開店的時候,周圍街道寂靜一片,這邊路窄,不方便停車,車子在三百米外的一處地上付費停車場,林月盈和李雁青走過去開車的時候,忽而一頓。 林月盈看到一輛黑色的車,很像秦既明的那個。 但很快就看清,車牌并不一致。 林月盈說不出心中什么感覺,好像她第一次玩滑翔傘,現(xiàn)在安穩(wěn)地落了地。 她喃喃:“……秦既明啊秦既明?!?/br> 李雁青走在她身旁,夜深了,風也冷,他打了個噴嚏,問:“什么?” “the shattering dawn finds me in a deserted street of my city”林月盈輕松地說,“是博爾赫斯的詩,翻譯成中文呢,就是’黎明降臨,落在我所在城市的孤寂街道?!?/br> 李雁青無動于衷:“沒想到你還是個文藝青年?!?/br> “不是,”林月盈想了想,“就是覺得,他寫得真好。” 真好啊。 就像她現(xiàn)在的心情一樣。 她說:“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br> 李雁青本應(yīng)該住學校宿舍。 可惜太晚了,這個時間點的學校宿舍已經(jīng)關(guān)門——即使是假期,考慮到學生安全問題,宿舍樓也有著門禁。 當李雁青提出送他回學校、他在社團活動室拼拼桌子對付一宿時,林月盈斷然拒絕了。 “不然你來我家吧,”林月盈說,“我家還有個次臥,你要是不嫌棄被褥得一星期沒曬的話,就過去睡一覺?!?/br> 李雁青拒絕:“太晚了,容易打擾叔叔阿姨。” “啊沒事,”林月盈專注看路況,她說,“我小時候,我爸媽都不想養(yǎng)我,我也不認他們是我爸媽?!?/br> 李雁青一頓:“對不起?!?/br> 他又問:“那你是和你哥?。俊?/br> “也不是,”林月盈平靜地說,“我一個人住,我哥他不要我了?!?/br> 李雁青沉默了。 安靜到家。 下車的時候,林月盈還奇怪:“你怎么不說話了?” 李雁青說:“我一句一個踩雷,還是閉嘴吧?!?/br> 一句一踩雷的李雁青,還是住進了林月盈的家。這樁年代久遠的小區(qū)有著一種從容的安靜,林月盈已經(jīng)很困了,但還是翻出一次性的牙膏牙刷漱口杯等等,告訴李雁青,如果他渴的話,飲水機在客廳,食物在冰箱。 洗漱后,林月盈趴在床上,倒頭就睡。 次日還要去見何涵。 盡管和秦既明吵架了,但mama還是要見的。 林月盈和李雁青一塊兒去小區(qū)門口早餐攤子上吃了飯,一塊兒去學校。等上完課,林月盈打車去選禮物,直奔何涵家中。 何涵笑瞇瞇地問林月盈,今年生日想在哪里過呀?是在mama這邊呢,還是去哥哥那里呢? 林月盈毫不猶豫地說,當然是和mama在一塊兒啦,哥哥工作好忙,就不麻煩他了…… 沒有血緣關(guān)系的母女倆正笑做一團,秦既明推開門,走了進來。 他摘下手套,解釋遲來的原因:“路上堵車?!?/br> 何涵笑瞇瞇,招呼著他坐下。 林月盈叫了一聲哥。 秦既明頷首:“你來得挺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