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欲將心養(yǎng)明月 第9節(jié)
毋庸置疑。 林月盈選擇了今天。 她不喜歡把所有驚喜都留在最后——吃巧克力甜筒要先吃掉所有最愛的巧克力,喝珍珠奶茶要一口氣吃掉所有的焦糖珍珠,生日禮物先拆秦既明送的。 她是享樂主義,最愛的詩詞,是“今朝有酒今朝醉”,是“有花堪折直須折”,是“千金散盡還復來”。 她不會將收到的所有美麗花朵攢在一起,她不想一口氣欣賞它們不再新鮮的疲態(tài)。 秦既明履行承諾,林月盈喜歡,那就買。下午便陪她去逛街,去看她喜歡的那個包,恰好有她想要的尺寸和顏色,立刻刷卡簽字。 在為meimei的開心付費這件事上,他從未皺過眉。 林月盈這才稍稍開心一些。 她現(xiàn)在正值生理期,情緒波動大,偏偏親哥哥——林風滿——血緣上的親哥哥,每周堅持不懈地發(fā)消息,要她今年八月十五一起吃團圓飯。 ……團圓,團圓。 林月盈咀嚼著這兩個字,只覺得可笑,心里更是一片悲涼。 林月盈并不是被父母所期待降生的,在她未誕生的那些時候,計劃生育嚴格,尤其是有一份鐵飯碗的人家里,除非第一個孩子有缺陷,否則絕不允許第二個孩子出生。 她哥哥林風滿在七歲那年診斷白血病,醫(yī)生建議他們父母再生一個,倘若血液配型成功,第二個孩子的臍帶血便可以救助林風滿。 林月盈載著這樣的“任務”在這個世界上誕生。 林風滿的病如愿治療成功,襁褓中的小林月盈也順利完成她的任務。等林風滿順利出院后,撫育林月盈長大的事情,便成了令夫妻倆“痛苦”的導火索。 他們本來就只想要一個孩子,沒有多余的愛分給這個計劃外的孩子。更不要說林月盈實際上是早產(chǎn)兒,在保溫箱中住了足足四十五天,先天不足,好像昭示著她未來的難養(yǎng)活和麻煩。 三歲之前的林月盈孱弱,易生病,稍微一著涼,就要發(fā)起高燒。 在林風滿已經(jīng)成功治愈、并且聰明健康又機靈地叫著爸爸mama、滿世界亂跑的情況下,不再具有治療用處的林月盈,顯然是一個“累贅”。 后來父母感情破裂,法院雖判處夫妻雙方一人一個孩子,但林月盈的生母并不想要這個痛苦的根源,將她抱去林爺爺家后,丟下孩子便離開,踏上去加拿大的飛機,再未回國。 這些事情原本是秘密,長輩們都覺得不光彩,皆守口如瓶。只林月盈,偷偷聽到一句。就連林風滿,也不知道林月盈的臍帶血曾治愈他,他只記得自己小時生了一場大病,而meimei在這個時候降生,父母不停吵架,爭執(zhí)…… 倆兄妹之間的關系也不好。 林月盈從心里否認對方是自己的哥哥,她只認秦既明,只認夏夜抱著她去看螢火蟲的秦既明。 秦既明不能送她去上學,監(jiān)督她收拾好行李,被子和洗干凈的床單,一樣一樣地整潔疊起。生活用品,喜歡的零食,滿滿當當,裝滿一個又一個行李箱。 他還提到,明日,宋一量的弟弟也會去。 林月盈問:“一量哥的弟弟叫什么?宋一桶嗎?還是宋三斤?” 秦既明說:“宋觀識?!?/br> 林月盈評價:“聽起來像古代人的名字?!?/br> 有著古代人名字的宋觀識,雖然在陽光和袋鼠同樣充沛的澳大利亞長大,但有著靦腆易害羞的性格。他皮膚很白,太陽一曬就紅彤彤的一片,穿整潔的白襯衫,斯斯文文地系著領帶,會用一雙澳洲野狗般黑黑亮亮的眼睛注視著林月盈,臉紅紅地小聲叫她,月盈。 聲音微乎其微,要離很近才能聽得到。 林月盈對宋觀識很客氣,已經(jīng)是她現(xiàn)在所能給予的最大禮貌。 她有一些若有似無的生理不適,小腹有著鈍鈍的墜感,時伴有連綿不斷的微弱絞痛。早上秦既明要早起去機場,因睡眠不足而導致的疲倦令林月盈錯過了鬧鐘,沒能面對面地和他告別、祝他出差愉快;秦既明給她留的早餐是柔軟的小籠包和甜糯的八寶粥,林月盈想拌水果沙拉,卻在切圣女果時不小心劃破手指…… 今天是不愉快的一日。 林月盈給林風滿連續(xù)發(fā)了十條罵對方是笨蛋的短信,也沒有消除這種不愉快。 左手中指上包著印有蝴蝶結的創(chuàng)可貼,林月盈拉著行李箱,宋一量和宋觀識登記結束,抱著她的行李往樓上送。現(xiàn)在是早上九點鐘,秦既明應該已經(jīng)登上飛機,女生宿舍樓里人不多,空蕩蕩的。 林月盈是宿舍里第一個抵達的人。 統(tǒng)一的上床下桌,林月盈的床鋪在與陽臺只隔一層玻璃窗的右側,還剩下一個包裹,宋一量和宋觀識沒讓林月盈下去,只讓她先做著休息一會兒,他們下樓搬,上來時順便帶些飲料,問林月盈想喝什么。 林月盈說:“礦泉水,謝謝?!?/br> 宋觀識問:“你不喜歡喝有味道的東西嗎?” “啊,不是,”林月盈解釋,“我家里好幾位長輩都有糖尿病史,不排除家族遺傳的可能性,所以我平時會注意一些?!?/br> 也不是平時會注意。 只是秦既明會注意。 宋觀識默默記下,一笑,露出兩個可愛的小虎牙:“原來是這樣呀?!?/br> 兄弟倆走了,林月盈在宿舍里站了站,陽光透過玻璃窗灑落陽臺,一絲頑固的光透入,灑在她桌子上的攤開的筆記本。 讀大學后,林月盈很少再使用紙質(zhì)的筆記本,她習慣了無紙化的學習,只購買了兩個筆記本平時打打草稿,以備不時之需。 一年了,一個筆記本也就用了不到二十頁。 放假的時候,林月盈也沒帶走它。 獨處是惆悵的酵母菌,林月盈抬手,點了點這個被陽光眷顧的筆記,看清上面一首沒抄完的英文詩。 是je luis bes的《two english poems》。 這組詩的第二首頗為出名,常常被用來告白,第一首知名度沒那么高,流傳度也不夠廣。 林月盈讀不懂,她一開始想抄錄下完整兩首,但那時只抄了一首,便覺得無聊,停下筆。 手機響起,林月盈打開,林風滿給她發(fā)了消息。 林風滿:「爺爺去世這么多年了,你也為他想一想」 林風滿:「老人哪里有希望子孫反目成仇的」 林風滿:「爸爸這幾天生病,發(fā)燒了也一直叫你名字」 …… 林月盈不說話,她將手機擱在桌上,沒有回林風滿的消息,而是點開秦既明的頭像,給他發(fā)一條消息。 林月盈:「秦既明」 林月盈:「我看到了好多家長送學生」 林月盈:「忽然間特別特別想你」 發(fā)完后,她知道對方現(xiàn)在在飛機上,多半看不到這條消息,只是想要分享自己此刻的心情。 低頭,林月盈看那首未抄錄完全的詩。 「the useless dawn finds me in a deserted street er; i have outlived the night」 (無用的晨曦在空寂的街角找到我,我比黑夜更長久) 手機震動一下。 咦! 林月盈直起身體,滿懷期待地去看。 啊。 不是秦既明,而是中國移動,邀請她升級流量套餐。 林月盈撫摸著手機,失落地刪掉這條短信。 「nights are proud waves; darkblue topheavy waves laden with all the hues of deep spoil, laden with things unlikely and desirable (黑夜是傲慢的海浪:深藍色、頭重腳輕的波浪滿載各種色調(diào)的深腐泥土,以及不真實的渴望) …」 unlikely and desirable 林月盈側臉,往窗外看,碧空萬里,白云連綿。 秦既明應該在高空之上休息。 她按了按太陽xue,好將那些不真實的渴望從腦海中按走。 耳側已經(jīng)聽見宋一量和宋觀識兄弟倆的交談聲,不知道他們在聊些什么,笑聲陣陣,伴隨著宋一量拍自己弟弟肩膀的聲音,隔著空寂的長廊傳來。這樣的熱鬧和林月盈是無關的,她在今日只是一個不幸運的小倒霉蛋。 學校周圍永遠不缺好吃的餐廳,未必有國貿(mào)那邊的好風景好環(huán)境,味道卻不一定遜色多少。東西全搬完后,林月盈表示請他們倆吃午飯,帶他們?nèi)チ烁浇H受學生喜歡的一家私房菜館。 點菜中,宋一量電話響了,他先出去,示意兩個人繼續(xù)聊天。 宋觀識將自己的椅子挪到離林月盈很近的地方,禮貌地問,可不可以和她看同一份菜單。 這不是什么過分的要求,只是林月盈不習慣和剛認識的異性離太近。 林月盈四下看了看,沒有看到服務員,現(xiàn)在店里客人只有他們這一桌,大約人手不夠,服務員剛才去了后廚。 于是她說了聲好,將菜單推得離他近了些。 宋觀識很久沒有回國,對每一道菜都充滿了興趣,不停問她,這個菜好吃嗎,另一個菜的主要原料是什么呢? 林月盈一一回答。 她感覺氣氛有些微妙的不對勁,似乎宋一量故意出去接電話,故意讓她和宋觀識單獨相處……不對,秦既明也說了,今天宋一量和宋觀識也來送她。 秦既明也知道。 想到這里,林月盈有一點焦躁的難以置信,她的精力已經(jīng)無法再集中到眼前這份菜單上了,也不能再冷靜聽宋觀識說話。她的腦海像夏末的荒野,有風在她腦海中反復跳躍著剛才看到的詩。 「 … the things my hungry heart has no use for …」 那些我焦渴的心無用的東西。 這種情緒的出現(xiàn)讓林月盈驚顫,她怔怔想,自己現(xiàn)在在為什么焦躁不安,在為什么失落。 曠野里有無盡的野草,放肆瘋長。 酷夏讓他們都忽略了。 日夜相處,耳鬢廝磨,撒嬌,親昵,柔軟的擁抱,習以為常的觸碰…… 宋觀識說:“……月盈,月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