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月盈噗呲一聲笑。

    秦既明著意看林月盈一眼，欲言又止。

    席間，秦既明還接了一個電話，不是公事，他仍坐在原位上。林月盈離他近，聽得清清楚楚，是安裝洗衣機的人問他，什么時候上門。

    吃過飯，回家的路上，林月盈坐在副駕駛，問秦既明：“你為什么又買一個洗衣機呀？”

    秦既明開車，專心看前方：“因為家里有一位不想手洗貼身衣服的懶孩子?！?/br>
    林月盈：“……”

    “以后那個洗衣機是你專用的，”秦既明提醒，“回去看看，你喜歡放在哪里。你洗臉的、擦身體的毛巾、浴巾，還有貼身的衣服，都放進去一塊兒洗，我給你挑的是洗烘一體機，也省事。不過注意一下，別混用，對身體不好——也別把我的毛巾放進去?！?/br>
    林月盈有點不開心：“和我干嘛分這么清楚呀?！?/br>
    “必須分清，”秦既明說，“你也不小了?！?/br>
    林月盈一下又一下地玩著她套在副駕駛安全帶上的擁抱小小櫻桃，可可憐憐：“你最近老是講這句話，我都覺得你要和我生分了?！?/br>
    秦既明余光能看到她玩弄小熊的手指。

    林月盈就喜歡在他的車和東西上留下痕跡，現(xiàn)在車里放著的小花盆擺件，刻著他名字和她名字的熟睡小羊，還有她親自用紅繩編的平安結……包括現(xiàn)在她副駕駛安全帶上的毛絨殷紅小櫻桃，都是她精挑細選弄上去的。

    林月盈有一雙細長又白的手指，很美麗，很適合彈鋼琴。她小時候，秦爺爺?shù)拇_為她請過鋼琴老師，那時秦既明用的鋼琴也在，剛好可以上課。但林月盈沒耐心，抽抽噎噎地撒嬌，梨花帶雨地哭著說不想練……秦既明沒有meimei，秦爺爺也沒有親孫女，倆人都寵著她，最后也沒逼她繼續(xù)學。

    反正彈鋼琴本身是為了陶冶情cao，不指望她真的靠此安身立命，真的不喜歡，那就不學了。

    她沒有做美甲，每一根指甲都是精心修剪出的圓圓，干干凈凈地透著血色。吃飯時，秦既明給她遞杯子，這干凈柔軟的指尖擦過他微硬的掌紋，觸感好比雪花落在暖玉之上，漸漸融化。此刻，這雙干凈又年輕的手在無意識揉搓著安全帶上的櫻桃，捏一捏，又搓一搓，按一按。

    她昨日大抵也在用這雙手觸碰自己。

    紅燈。

    禁止通行。

    秦既明穩(wěn)穩(wěn)停下車，他看著遠處鮮紅刺目的警告，數(shù)字緩緩跳動，這個路口的紅綠燈長達九十秒。

    林月盈憂傷：“你都不是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哥哥了，你都不把我當meimei了?！?/br>
    “如果我不把你當meimei，”秦既明說，“剛才吃飯時我就問你了?！?/br>
    林月盈停了幾秒，手指不安地摳小櫻桃：“問什么？”

    秦既明緩聲：“你好好想想，自己最近做錯了什么?！?/br>
    林月盈沉默。

    半晌，她小心翼翼：“我和紅紅打人的事情，你也知道啦？”

    很好。

    秦既明說：“你還打人？”

    林月盈愣：“不是這件啊，那是什么？”

    秦既明嘆氣，無奈：“你打了誰？”

    “就是那個孟家忠嘛，”林月盈委屈巴巴，“我和紅紅玩得好好的，他非要請我們喝酒，攔住我們，說不喝酒就是不給他面子，就是在打他的臉，我想這人要求好奇怪呀，還要求人打他的臉……”

    秦既明揉太陽xue：“你還去了酒吧？”

    林月盈安靜了。

    “算了，打就打了，是他不對，”秦既明問，“你沒吃虧吧？”

    林月盈喜滋滋：“沒吃虧呢，我的女子格斗課可不是白上的。”

    秦既明說：“不愧是我meimei，巾幗不讓須眉?！?/br>
    “那可不是，”林月盈順著竿子往上爬，得意，“就我這樣，嫻靜如花照水行動似優(yōu)雅瘋狗的meimei，你打著燈籠也難找?！?/br>
    “是，”秦既明頷首，“所以，我這打著燈籠也難找、嫻靜如花照水行動似可愛小狗的meimei，能不能告訴我，你去英國倫敦，有沒有看不合時宜、或者，需要向你那成熟穩(wěn)重、鐵石心腸、冥頑不化的哥哥報備一下的節(jié)目？”

    林月盈呆住。

    綠燈通行。

    秦既明專心致志開車，望向前方，視線平靜。

    “記不住了也沒關系，平板就在你前面，我完全不介意你在這個時候重新溫習一下那兩張照片，然后給我一個合理的解釋?！?/br>
    林月盈說：“什么合理的解釋呀？我溫柔善良、英俊瀟灑、體貼入微心軟軟的好哥哥？”

    秦既明說：“少拍馬屁，這招沒用?！?/br>
    林月盈像個認真聽課的好好學生：“哪里有，哥哥教我不說謊，我說的都是事實呀?！?/br>
    秦既明不為所動：“說吧，為什么去看成人秀。”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又嘲諷：“不要說，是為了滿足你們的大哥哥控。和你合照的那個男人，看起來是少時努力就能做你父親的年紀?！?/br>
    林月盈把“人家才二十三歲還沒你年紀大呢”這句話用力憋回去。

    她深呼吸，端正坐姿，嚴肅。

    “里面不適合我，拍完照就離開了。”

    秦既明冷血拆臺：“你那張照片是看完整場表演后才能拍的?！?/br>
    林月盈快速反應：“……我強忍著不舒服看到最后?！?/br>
    秦既明指出：“你那愉悅的笑容看起來并不像是不舒服?！?/br>
    林月盈糾正：“那是皮笑rou不笑?！?/br>
    秦既明淡淡：“再貧嘴，你會感受到皮疼rou也疼。”

    林月盈楚楚可憐：“……其實我是為了感受那種紙醉金迷的無恥氛圍，內心再對如此靡靡之音加以深深批判?！?/br>
    “真是愛學習的好孩子啊，”秦既明平靜夸贊她，“你怎么批判它了？有什么心得來和你愚鈍的哥哥分享一下？”

    “好吧，”林月盈噎住，她誠摯地說，“說實話吧，哥哥。”

    她說：“我前幾天眼睛不舒服，聽人說多看美好的異性能夠治療眼睛痛?！?/br>
    秦既明冷笑：“我看你是想屁股痛?！?/br>
    第5章 上課

    在已經(jīng)做了充分功課的秦既明面前，林月盈沒有絲毫可以狡辯的余地。

    依照現(xiàn)在的情形，車上不適合繼續(xù)再談這個話題。她做的事情和態(tài)度，極有可能令秦既明氣血翻涌，影響駕駛。

    秦既明讓林月盈稍等一等，等到家后，他再和她深入討論這個話題。

    而在這之前，她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思考，來想出令他消氣的理由。

    林月盈還想用買食材這種事情來拖延，遺憾秦既明沒能給她這個機會，他已經(jīng)打電話去常去的店，委托店主挑了一只鴨。

    經(jīng)過時，店門口稍稍一停，拿了就走。

    終于到家。

    秦既明挽起袖子，一直挽到肘關節(jié)之上，露出手臂——他右邊小臂上有一道傷疤，縫合不過幾針，但他屬疤痕體質，有點傷病就容易留下痕跡，即使用再好的防增生藥膏，也無太大的用處。

    疤痕體質的人，身上每一個無法磨滅的痕跡都有忘不了的來歷。這個疤痕，林月盈和他同樣記憶深刻。小時候，林月盈跟大院其他孩子一起學爬樹，吊在樹上不敢下，秦既明借了鄰居家的梯子，去抱她，那梯子單薄，扶梯子的小孩沒保持好平衡，他落地時跌了一下，只顧著抱緊林月盈，自己手臂在花壇邊緣鐵絲上劃了深深一道。

    林月盈一肚子的狡猾，在看到這條疤痕時皆消失得無影無蹤。

    “秦既明秦哥哥，”林月盈主動賣乖，套上八百年用不了一次的小圍裙，要幫忙一起洗菜，她不會做飯，只能清洗蔬菜水果這樣打打下手，“我錯了，我不該跑去看那場成人秀?！?/br>
    她低著頭，乖乖巧巧，老老實實地洗著蔬菜。一整個嫩嫩的球生菜，她一層層往下剝，一層層剝掉謊言、欺騙、借口、理由，啪，脆脆的生菜球莖在她指間被折斷，只留下坦誠的心。

    秦既明在處理那只鴨子，頭也不抬。這樣的成人話題，倘若坐下來面對面的談，未免有些尷尬。秦既明麻利斬鴨，斬骨刀寒光閃閃，折著剁開的殘rou碎骨。秦既明一雙手，能彈鋼琴能敲鍵盤，在他眼中，以上兩件事和剁rou也沒有區(qū)別。這樣一雙無差別做事的手自然不會嬌嫩，薄繭疊硬皮，他自己都覺得粗糙。

    擁有一雙柔軟嫩手的主人在他旁側，聽話地剝著生菜球。

    從小照顧到大的人，此刻正抬著頭，眼巴巴看他。

    秦既明在最叛逆的青春時期，就成了日日夜夜督促她洗澡洗臉好好刷牙的兄長；等到她最敏感多思的青春期，秦既明又接她到自己身邊，成了歲歲年年照顧她學習起居的監(jiān)護人。

    他們是這樣的關系。

    斬好的鴨子入了鍋，沸水煮開，預備焯水。清洗煮掉一層浮油血腥后，才能繼續(xù)煲湯。

    秦既明洗干凈手，斟酌再三，開口：“按照常理來說，我不應該和你談性。”

    林月盈驚訝：“你昨晚想和我聊這個？為什么昨天晚上不講？”

    秦既明說：“深夜不適合談這個?！?/br>
    “哪里不適合，”林月盈滿不在乎，“你不會以為深夜只適合談人性吧？”

    秦既明說：“不然呢？深夜找你談性才是喪失人性?！?/br>
    “秦既明，你總是把簡單的問題嚴重化，”林月盈說，“怎么就上升到喪失人性的階段啦？你道德感好重喔，不要這么尷尬嘛。”

    秦既明看她：“你不覺得尷尬？現(xiàn)在你那紅耳朵是怎么回事？別告訴我是熱的?！?/br>
    林月盈鎮(zhèn)定：“我剛摸了辣椒，是辣的?！?/br>
    秦既明說：“也算是人性，好奇是人的天性。我承認，一些只對成年人開放的場所，的確會對你這樣剛成年的人有著巨大的吸引力——尤其是，那種在國內幾乎是不可能上演的表演。我可以理解你，所以你也不必有太重的心理壓力。我不想因為這件事影響你的心理?！?/br>
    林月盈安靜聽。

    她想，秦既明大概是多慮了，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年了，心理也已經(jīng)健全。

    可能他還沒有適應“她已經(jīng)是大人”這件，才會仍舊將她當孩子教育。

    她沒有打斷秦既明。

    “現(xiàn)在就是我想和你討論的事情，”秦既明看她，“好奇，欲望，都是本能。一個人的成年與否，并不只是依靠簡單的年齡來區(qū)分。并不是說，在十七歲的最后一秒鐘，你盯著秒針，看著它越過十二點，你就是一個自由的成年人——不是這樣的，它只是法律上的規(guī)定。一個真正意義上的成年人，在于會自控?！?/br>
    林月盈舉例自證：“我自控能力就很好呀，我現(xiàn)在還沒有抽煙，也只少量喝一點點的酒?！?/br>
    秦既明淡聲：“但你卻在毫無報備、沒有保護者的情況下，去異國他鄉(xiāng)看一場有一定危險的裸，體舞男秀?！?/br>
    林月盈年輕氣盛，沒忍住，小聲辯解：“也不是很危險吧，是正規(guī)的表演?！?/br>
    秦既明說：“怎么不危險？里面的互動環(huán)節(jié)是你可控的么？不要妄圖騙我說沒有互動環(huán)節(jié)，我看了關于他們的詳細介紹。月盈，如果其中一個人有了壞心思，故意在互動環(huán)節(jié)觸碰了你不想被觸碰的地方——”

    他越講，臉色越差，顯然這種設想已經(jīng)令他開始不悅：“這是犯罪，還不算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