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楚嬪盥洗完畢，走出了浴室，梁毅看到楚嬪一雙眼睛哭得紅腫腫地，心中很不忍，但因為婷婷在場，不想影響孩子的情緒，所以沒有表示什么。此時大地一片漆黑，梁毅便提著那盞煤油燈，和楚嬪一左一右地拉著婷婷的小手，往宿舍走去。諾大的基地幾乎一盞燈都沒有，只有靠近指揮中心的地方，有人用一個大鐵桶里面裝了染油的布燒著，透出些許光亮。整個天地靜悄悄地，十足一副世界末日的景像。

    三人走入宿舍內(nèi)，發(fā)覺宿舍內(nèi)也是寂靜無聲，整棟用倉庫改建的宿舍，只有遠方墻上一盞用電池的夜燈，勉強將走道照得稍稍清楚一些。既然沒有了電，宿舍里的人無事可做，只有早早就寢，人類似乎又回到了遠古時代，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

    回到了自己的家里，婷婷似乎也累了，打了好幾個大哈欠。楚嬪于是替她換上睡衣，抱著她躺到自己的小床上，然后倚著床緣輕聲地講著王子公主的童話故事。梁毅就坐在暗處的一角靜靜地瞧著，看著婷婷眼皮慢慢沉重，然后進入了夢鄉(xiāng)，床頭擺著就是她最心愛的大熊貓。

    楚嬪幫婷婷蓋好棉被，便走過來陪梁毅坐著。梁毅伸手將楚嬪攔腰攬住，楚嬪的下巴靠在梁毅的肩頭，兩人就這樣在黑暗中瞎坐著。梁毅覺得心中有好多話想說，此時喉嚨卻像哽住了一樣，竟是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如此過了好久，梁毅才勉強使自己張開了口，輕聲對楚嬪說道：「其實人世間有很多事情我們不盡了解，就像生死，我們始終參不透。。?！钩逯挥徐o靜地聽著。

    梁毅繼續(xù)說道：「或許你會以為，我走了你就永遠失去了我，其實。。?！沽阂阃Ａ艘幌?，思索了一會兒才又繼續(xù)說道：「我很難跟你解釋，但以我親身的經(jīng)歷，我就覺得我一直沒有完全失去姜艷和媛媛。不僅僅是她們常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里，而是我常感覺她們似乎就在我身邊，并沒有完全離去。有時候這種感覺很強烈，強烈到我不認為那只是我的幻覺或是心理作用?；蛟S天地幽冥之間，真的有許多我們不可知的事物?！?/br>
    黑暗中楚嬪沒有作聲，于是梁毅繼續(xù)說道：「十年了，紅塵是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能弄清楚。紅塵將地球上大部分生物都滅絕了，我們卻活了下來，不但活了下來，我們還有了婷婷。沒有紅塵就沒有婷婷，這句話一點也沒錯。如果現(xiàn)在有機會讓時光倒流，讓紅塵不降臨地球，你愿意嗎？你愿意拿婷婷去換全地球的生命嗎？」楚嬪聽得愣住了，她確實沒有想過這樣的問題。

    梁毅接著說道：「我在復(fù)旦大學(xué)唸書的時候，認識一個從臺灣大學(xué)來的交換學(xué)生。他說他的爺爺當(dāng)年是國民黨的青年干部，在上海已經(jīng)成家，有一個女兒，疼愛得不得了。但國民黨敗得太快，倉促間他奉命隨著黨團撤退到臺灣，把妻女丟在上海。他在臺灣，成天想著反攻大陸，和妻女團聚。結(jié)果十多年過去了，反攻無望，便在臺灣娶了妻，后來兒孫成群。他說他小時候常常聽爺爺感嘆，悔恨國民黨當(dāng)初把大陸給丟了。后來有一次他奶奶說他爺爺，若是國民黨不敗，你到得了臺灣嗎？娶得了我嗎？生得了這群兒孫嗎？如果現(xiàn)在時光倒流，你回去幫國民黨打仗，你說你是要幫國民黨打贏呢還是打輸呢？聽說他爺爺一直到去世，都沒能回答這個問題。」

    梁毅頓了頓又繼續(xù)說道：「十年了，我也常常懷念過去的時光，常常想著媛媛的種種，有時看到婷婷，就會想到媛媛，就會想到如果媛媛還在，現(xiàn)在已經(jīng)十四歲了，是個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了。。。」梁毅的眼淚開始流下臉頰，聲音有些哽咽：「如果有一天醒來，這一切都是夢，紅塵綠雪都不曾發(fā)生過，我還在高橋公園旁的公寓，你還在崇明島開飛機，我們的親戚朋友都還在，整個世界文明都還在，代價是你我不曾相遇，婷婷不曾來過這個世界上。我到底會覺得高興呢？還是悲傷？」楚嬪聽得有點癡了，將下巴更加貼緊了梁毅的肩頭。

    梁毅嘆了口氣道：「說我對生死看透，我沒那么坦然，我也不想就這樣離去。可是我只能這么告訴自己，這十年來我過得很幸福，我如果真的走了，雖有不捨，但沒有遺憾。畢竟我已經(jīng)比絕大多數(shù)的人多活了十年。再說綠雪殺人于無形，我們一家三口有兩個對綠雪免疫，我覺得應(yīng)該知足了?！?/br>
    此時煤油燈已經(jīng)熄滅了，窗外勉強透進一點星光，梁毅在黑暗中看著楚嬪那雙水溜溜的眼睛說道：「我不想再勾起你的悲傷，但我必須告訴你，感謝你十年來給我的幸福。。。」說到此處，梁毅再也止不住心中的激動，和楚嬪抱在一起哭出聲來。

    如此過了好一陣子，梁毅才止住哭泣，繼續(xù)將沒說完的話說完：「請你記住，如果我走了，我是帶著滿滿的幸福走的。這幸福是你和我共同擁有的，你也會因為這些幸福，找到足夠的勇氣，和婷婷好好地活下去。」楚嬪再也忍受不住，撲在梁毅的懷里，再度痛哭失聲。

    梁毅一邊輕輕地撫摸著楚嬪的肩頭，一邊堅定地說道：「你要記住，你有很重要的任務(wù)。不僅僅你必須把婷婷撫養(yǎng)成人，更重要的是，你是極少數(shù)對綠雪免疫的人，你有義務(wù)替人類找出綠雪的破解之道?！?/br>
    梁毅將楚嬪拉起，看著她說道：「葉荃認為綠雪是自然現(xiàn)象，任國英認為綠雪是上帝的旨意。我認為兩者都不是，但是什么我目前不知道?？墒羌t塵和綠雪都有邏輯，紅塵的邏輯和密閉空間有關(guān)，綠雪的邏輯是什么，你必須想法找出來。找到了這個邏輯，就有辦法破解。」梁毅頓了頓說道：「我能想到的也只有這些了，你得替我去完成這項任務(wù)?！?/br>
    楚嬪再一次摟住梁毅，語氣堅毅地說道：「我答應(yīng)你，我會去做。。。你真好，我很愛你?！谷缓髢扇吮阋蕾嗽谝黄穑辉傺哉Z。

    楚嬪心里很清楚，梁毅這番話用心良苦，就是給她任務(wù)，讓她有活下去的使命和勇氣。

    俗話說度日如年，意思是當(dāng)日子苦悶難耐時，時間就似過得特別慢，特別難熬。但若是你一直不希望時間溜走，時間卻過得特別快，甚至可以說度年如日。

    太陽終于再度升起，梁毅的「大限」也快到了。

    婷婷還是愉快地起床刷牙盥洗，然后牽著爸爸mama的手去食堂用餐。吃完早餐后，梁毅還是堅持讓婷婷去上課：「孩子對這些不懂，讓她過正常的生活。」

    梁毅和楚嬪送婷婷去上課，然后向粉圓點了點頭。粉圓點頭示意，抹了抹眼淚，開始了又一天的課程。梁毅對婷婷望了最后一眼，然后和楚嬪回到自己的宿舍。兩人將宿舍門關(guān)上，緊握著手并排坐在小客廳的沙發(fā)上。梁毅覺得很意外，這個最終審判的時刻，來得如此容易。整棟宿舍靜悄悄地，也不知道其他的人在做什么。梁毅想到，沒人打擾也好，靜靜地走，不要驚擾任何人。

    然而就在門外，靜靜的長廊上，此時開始聚集了越來越多的人。宋璇璇，小嫻和阿櫻就站在梁毅宿舍的門旁，她們身后陸續(xù)來了珊瑚，飛豹，小鋒，金剛，大寶，地鼠，蚯蚓，大通，小通，旗魚，海星，水母，晶晶，圓圓，魚塘大媽和魚塘小妹，劉胖子和劉大嬸。連鯨魚海獅都特地從崇明島趕來，分別由阿蘭和李嬸陪著。還有許多其他和梁毅相熟或不相熟的人，都陸續(xù)聚集到宿舍的長廊，最后連檢察長陳虹和燕龍夫人余淑子都來了。唯一幾個沒有出現(xiàn)的，除了任國英和葉荃外，粉圓還在教室上課，林敏在劍橋值班，陳小蕓在崇明島坐陣，蝸牛和螺螄另有任務(wù)在外。

    這些人麇集在幾平方米的長廊上，幾乎到了摩肩擦踵，水洩不通的地步，可是整條長廊此時靜悄悄地，一根針落地都可以聽得見。眾人心思一致，都關(guān)心梁毅的結(jié)果，都想在出事后幫上一把，也都不想在此刻打擾楚嬪和梁毅最后相聚的時光。

    隨著九點一刻這個死亡時間的逼近，眾人的心情都緊繃上了頂點，長廊內(nèi)氣氛就像即將點燃的炸藥一樣，逼得人透不過氣來。大家的心都噗噗地直跳，豎者耳朵傾聽屋內(nèi)的動靜，心里已做了最壞的打算，又祈禱著最好的結(jié)果。

    九點一刻終于到了！屋內(nèi)還是沒有絲毫動靜。由于梁毅說的九點一刻只是大致的時間，而四十八小時的極限也是觀察所得，沒有人說得準究竟何時何刻才是所謂的大限，所以眾人還是緊張地繼續(xù)等下去。

    九點二十，九點半，屋內(nèi)還是沒有聲音。小嫻望著宋璇璇，兩人面面相覷，也不知道該怎么辦。

    直到九點四十分，屋內(nèi)突然傳出楚嬪的哭聲，眾人的心情頓時跌入谷底。小嫻的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伸手想要轉(zhuǎn)門上的把手，卻被宋璇璇阻止。小嫻明白，宋璇璇是要讓楚嬪的情緒發(fā)洩一番，再進去幫助處理后事。

    只聽楚嬪又哭了好一陣子，然后眾人聽到屋里還有另一個聲音在說話，接著又傳出了笑聲。然后說話的聲音更清楚了，是梁毅的聲音！

    梁毅還活著！他竟然也對綠雪免疫！眾人一直期待著奇蹟出現(xiàn)，奇蹟居然真的出現(xiàn)了！

    小嫻再也忍耐不住，上前敲了敲房門，聽到楚嬪的聲音喊道：「請進?！?/br>
    小嫻忙開門進去，宋璇璇阿櫻緊跟在后，然后一大堆人魚貫擠入那個幾米平方大的小屋內(nèi)，只有陳虹和余淑子兩人留在屋外。

    只見梁毅好端端地坐在沙發(fā)上，楚嬪蹲在他跟前，一張臉已經(jīng)哭花了。梁毅滿臉疲憊，看到這么多人似乎吃了一驚，有氣無力地說道：「謝謝大伙兒關(guān)心，我想我大概沒事了。」經(jīng)過了鬼門關(guān)這一來回，梁毅感到全身都虛脫了。

    小嫻突然衝了上來，抱著梁毅和楚嬪兩人嗚嗚地哭了起來。梁毅有點吃驚，昨天還看到小嫻那么堅強，今天又變回了孩子模樣。

    小嫻這一哭，把大伙兒的眼淚都給催了出來，阿櫻晶晶圓圓和魚塘母女幾個感情較豐富的女生們，都激動得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宋璇璇畢竟當(dāng)了指揮官，情緒沒有那么激動，但也是熱淚直流。男生們雖然筋比較硬，此刻也都紅了眼眶。

    梁毅感動不已，哽咽地說了聲謝謝。此時海星和小鋒忙用無線電向粉圓和林敏報喜。

    這時劉大嬸突然說道：「大胖，咱們快去給他們弄些好吃的，這些天他兩肯定沒有好好吃東西?！箘⑴肿勇犃?，忙笑說：「對對！」便和劉嬸兩擠出了人群。

    宋璇璇看一眾人等都窩在屋子里，都快沒地方站了，便吩咐道：「咱們都散去吧！」

    金剛說道：「俺去給你們弄個發(fā)電機來，放放音樂好好樂樂。」說完拉著大寶出門去了。

    大通小通跟著說道：「俺去把自來水接上，你們好好到浴室洗洗。」說完也走了出去。

    地鼠則說道：「這回?zé)o論如何，也要把那輛法拉利命名楚嬪一號?！拐f完便和蚯蚓退場。

    珊瑚則笑道：「要不是直升機不能飛，我和飛豹可要在上海市區(qū)上空繞一圈慶祝?！拐f完便和飛豹水母退去。

    小嫻也擦了擦眼淚站了起來，卻看到阿櫻晶晶圓圓和魚塘母女還抱在一起哭得挺來勁。海獅看了，不屑地對阿櫻嚷道：「閨女，哭啥勁哪？哭哭哭。。?！拐f了一半自己竟然也哭了起來。

    眾人嚇了一大跳，鯨魚第一個看不慣，扯著喉嚨大吼道：「你個大塊頭哭啥哭呀？你再哭，哭，哭，，，俺，俺也要哭啦。。?！咕谷灰哺蕹雎晛?。

    阿蘭和李嬸一看太不像話，抹了抹自己的眼淚，連推帶拖地把兩個大塊頭趕出了屋子，鯨魚海獅還在一個勁兒地猛抽鼻子，阿櫻晶晶和圓圓也魚貫跟著出去了。

    此時陳虹和余淑子來到門外，含笑對楚嬪梁毅說了聲「恭喜」，便轉(zhuǎn)身離開。

    這回輪到梁毅掉眼淚了，抓著楚嬪的手感動地說道：「他們都對我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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