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去哪呢？」他問道。

    「我剛?cè)ナ袌鲑I菜，正要回家，因?yàn)樵谔貎r，一不小心買多了。」

    「真幸運(yùn)啊?！?/br>
    「不能說是幸運(yùn)……」崔妍依的頭低了下來，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甘怯錾匣ㄔ崃?。」

    花葬，這個城市的人們生命的規(guī)則。

    這里的人不會生病、傷口能夠快速癒合，但只要指甲邊緣開始發(fā)黑，就是死亡的前兆，等到十隻手指都變成黑色，人便會如同塵埃般散去，一點(diǎn)痕跡也不留。

    指甲邊緣發(fā)黑并沒有任何預(yù)兆可循，可能發(fā)生在年事已高的老年人身上，也可能發(fā)生在剛落地的嬰兒身上，連發(fā)黑擴(kuò)散的速率也不一樣，有人能撐一個月，也有人一天就到了生命盡頭。

    看似殘酷的規(guī)則卻有個漂亮的名字，「花葬」。

    聽起來悅耳，卻是死亡的代名詞。

    崔妍依的情緒明顯低落?！甘袌龅牟素溊祥浲蝗痪突ㄔ崃?，他兒子不知所措地趕來，還來不及處理自己的情緒，就得趕緊給客人們結(jié)帳，場面亂七八糟的，也多打了不少折。雖然撿到便宜是不錯，但碰上這種事，心情實(shí)在稱不上好……」

    即使花葬是他們生活的一部分，但離別這種事，果然怎么樣都無法習(xí)慣。就算不悲傷、不憤慨，多少還是帶著點(diǎn)無可奈何的味道。

    突然談起沉重的話題，兩人都不知道該接什么話，就這么沉默到崔妍依家門口。

    「放在地上就好了，謝謝你。」

    到了目的地，崔妍依指著屋內(nèi)的一角，示意張雷把東西放那。

    把東西放下后，他起身，環(huán)顧四周，對于必須離開這件事感到戀戀不捨，腦袋不斷想著該用什么藉口留下來，或是和她約定下一次的見面。

    「張雷先生會渴嗎？要不要喝點(diǎn)什么？」往廚房走的崔妍依問道。

    「好，喝水就好?！箯埨遵R上應(yīng)答，邊思考該如何緩慢的喝光那杯水，延長自己在這里停留的時間，只少得延到自己想出該如何不著痕跡的再約她出來的方法才行。

    「給你，這是檸檬水?！?/br>
    「謝謝?！?/br>
    張雷自崔妍依手中接過綴著小水珠的杯子，沁涼的檸檬水帶著微微的香氣，滋潤了他乾渴的喉嚨。他忍不住一口飲盡，回過神來才想到自己腦子還一片空白。

    他還捨不得說再見，又不想讓對方覺得自己纏人，正懊惱著該怎么辦時，忽然聽到一聲驚呼。

    「小心！」崔妍依驚叫，向張雷背后看去。

    張雷回頭，發(fā)現(xiàn)有個老婆婆顫顫巍巍的朝這里走來，她扶著墻，腳步不太穩(wěn)，崔妍依趕忙上去攙扶。

    她的臉上寫滿擔(dān)心?！附伷牌牛也皇亲屇銢]我在的時候別亂動嗎？萬一出事了怎么辦？我很擔(dān)心！」

    「不會出什么事啊，除了花葬以外，還有什么事能傷到我們這些微不足道的生命？何況有客人來，我也想看看啊?！?/br>
    老婆婆的聲音沙啞，臉上盡是歲月的痕跡。張雷還是第一次看到這么老的人。

    她的臉、脖子、手、腳，所有不被衣物覆蓋的地方都布滿皺紋，雙手不斷顫抖且有著點(diǎn)點(diǎn)黑斑，嘴巴只要一說話就會牽動臉部肌rou擠出更多線條，頭發(fā)白的像有人掬一把雪撒在她頂上。

    雖然沒面臨花葬就不會消失，因此就算有萬歲的人也不奇怪，但能夠真的活到那等歲數(shù)還是不簡單，必須得有非常強(qiáng)大的運(yùn)氣，才能有如此長壽的生命。

    她到底幾歲了？崔妍依叫她「婆婆」，是個很難判定她們關(guān)係的叫法。

    「年輕人，你叫什么名字？」

    突然被問話，張雷慢了一拍才反應(yīng)過來?！笍埨??！?/br>
    被喚作絹婆婆的老人點(diǎn)點(diǎn)頭?！甘莻€響亮的好名字?！?/br>
    她似乎還想說更多，卻突然像是嗆到了一樣不?？人?，完全沒有要停下來的跡象，崔妍依緊張的撫著她的背，才慢慢緩和了癥狀。

    「絹婆婆，我?guī)慊胤块g休息吧。張雷先生，請你等我一下，我等等送你出去?！?/br>
    自從絹婆婆出來以后，她就一直很緊繃的樣子，生怕隨時會出什么事。

    絹婆婆沒有多說什么，也沒有反抗，任憑崔妍依攙著自己走回房間，張雷則對突然的逐客令感到有些沮喪。儘管還想和心上人再多處一些時間，但想到方才絹婆婆咳得厲害的樣子，張雷也不忍心提出無理的要求。

    要出去時，天空突然飄起雨絲，張雷什么都沒帶，尷尬地站在門邊。

    「我這里有傘，張雷先生拿一把走吧?！勾掊勒f，領(lǐng)他從另一個小門走，那是和住家相連的店鋪，里面擺著各式各樣的傘。

    張雷挑了一把赭紅色的，然后環(huán)顧周圍，把視線停在收銀臺后那些大大小小的畫布，崔妍依發(fā)現(xiàn)他的視線，不好意思地走過去用身體擋住。

    「店里平常沒什么客人，這是我無聊時候的興趣，不過畫得不好，讓你見笑了?！?/br>
    「不，畫得很好?！?/br>
    張雷走近，眼神突然變得銳利，和方才靦腆的樣子很不同，是專業(yè)人士的表情。崔妍依被他的氣勢嚇著了，默默地側(cè)過身，讓他能直接面對那些畫。

    「細(xì)節(jié)處理得很不錯，只是這里的骨架不太對，還有這里的顏色如果再深一些，立體感會更加明顯……」

    崔妍依認(rèn)真的聽著，臉也跟著湊近，張雷感覺到些許鼻息噴在臉上，猛然回頭，和崔妍依撞個正著。他的臉立刻紅了起來。

    「抱歉！這是我的職業(yè)病，我沒有批評的意思，我覺得這些畫已經(jīng)很好了──」

    「不用抱歉，沒關(guān)係?！雇碎_距離的崔妍依抿著唇微笑，她的眼睛里也閃著笑意，看來不是因?yàn)榭吞撞胚@么說的?！钙匠]有人能和我聊這個話題，我很開心。我還能再請教你嗎？」

    「當(dāng)然可以！」意料之外的詢問讓張雷興奮的幾乎要握拳歡呼，他想著得在積極一些，鼓起勇氣道：「不然……我每個星期的這個時間都來這給你問，好嗎？這樣你不用離絹婆婆太遠(yuǎn)，不太浪費(fèi)時間──」

    崔妍依的輕笑打斷他的話，她臉上又浮現(xiàn)出方才談話時露出的酒窩，張雷覺得這樣的她好美。

    「好?！顾f，給了張雷無限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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