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 第60節(jié)
北三宮的早飯只有餅子與小菜,但就是這樣,今日浣衣局的也少了一份。 最后來用膳的宮人發(fā)現(xiàn)沒有她的飯,這可了不得,不吃飯就沒有力氣,哪里撐得下來這一上午的活兒。 宮人找到廚房,廚房的廚娘說沒放錯,昨天你們那里有人多領(lǐng)了一份,咱們這兒的規(guī)矩總量是一樣的,昨天多了今天自然少一份。 這宮人大怒,回去站在膳房里大罵:“哪個嘴饞缺德的,你倒是吃了宵夜了,可不管別人的死活了是吧,是誰?!給我站出來!” 浣衣局的宮人們也分小團體,沒領(lǐng)到飯的這位所在的小團體無人敢惹,而她與帶頭的那位關(guān)系最近。 是以她這么一吆喝,許多人附和道:“是啊,誰做的站出來?!?/br> 見無人認領(lǐng),宮人又罵:“別當縮頭烏龜,別以為我查不出來,待會我就叫了廚娘過來,讓她認人?!?/br> 沈?qū)氂靡婚_始以為這事與她無關(guān),但她看到坐在她旁邊的予欣絞著手指,神色不安。她心一跳,想到自己昨晚吃的那個餅子。 這時予欣看向沈?qū)氂茫÷暤馗f:“我昨天沒想那么多,只想著你沒吃東西,給你領(lǐng)出來一份,卻忘了今日告訴你少領(lǐng)一份了?!?/br> 沈?qū)氂每粗?,予欣也看著她,見沈?qū)氂貌粍右膊徽f話,她又道:“都怪我,可我也是好心為了你,怎么這么巧偏偏是她領(lǐng)不到飯,她們可不好惹,新人要經(jīng)歷下馬威也是她們立的規(guī)矩。” 沈?qū)氂寐勓赃€是不動,予欣卻自說自話:“不過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出來的,這事是我做的,我來抗?!?/br> 說著她站了出去,道:“是我拿的,對不住,昨天我太餓了。我這份飯還沒怎么吃,你要不拿去吧?!?/br> 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予欣身上,沒領(lǐng)到飯的宮人快步過來,一抬手掀翻了予欣的飯,餅子與小菜都掉到了地上。 沈?qū)氂醚奂彩挚?,在對方來掀時,把自己的那份吃食轉(zhuǎn)移開來,沒有受到波及。予欣看了她一眼,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不過她馬上就恢復(fù)了正常臉色,全力應(yīng)對來找茬的宮人。 予欣身上挨了幾下,她還應(yīng)對方的要求一個勁兒的道歉,在她道歉的時候,對方罵了很難聽的話。折騰了一會兒,對方才算是放過了她。 予欣重新坐下后,沈?qū)氂玫谝淮沃鲃优c她開口,她問了予欣一個問題:“像她們那們抱團的,會有什么辦法補上這份早飯嗎?” 予欣搖頭,沈?qū)氂糜謫枺骸熬褪钦f,她跟你一樣,鬧了這么一通也還是要餓肚子?” 予欣不明白沈?qū)氂脼槭裁磫栠@個,但她還是如實地點了點頭。心里卻道,這人真怪,自己都做到這個份上,她怎么一點都不感動呢,甚至剛才完全不擔心她,還有心思護住自己的飯食。 老實說,沈?qū)氂糜悬c失望,哪怕在外流浪的日子,乞丐也是分份抱團的,想要吃東西都是有渠道有辦法的,怎么這北三宮這么慘,就一個餅子和點小菜多一份都沒有,這里的人過得是什么日子啊。 沈?qū)氂贸畎?,為自己以后的日子。薄且還不如把她扔到明乙縣的大街上去,她就算身無分文也比在這里吃得飽,吃得好。 以前她曾聽養(yǎng)父提到過一句,皇宮于一些人來說就是個吃人的地方,當時她不解,她以為這里的人住得好吃得好穿得好,什么金銀珠寶都見過,是外面人不能比的,如今沈?qū)氂媒K于理解了。 “你別怕,我拿你當朋友,我對待朋友可講義氣了,以后有什么事跟我說,我會幫你?!?/br> 予欣的話打斷了沈?qū)氂玫乃季w,對了還有眼前這個叫予欣的,從她昨夜給自己餅子開始,沈?qū)氂镁烷_始提防她了。 她從不相信別人對她無緣無故的好,若是對方一示好她就馬上感激涕零,沈?qū)氂迷缇突畈坏浆F(xiàn)在,死在明乙縣的大街上不知多少回了。 剛才那一出以及予欣現(xiàn)在的這番話,讓沈?qū)氂么_定自己沒有不識好人心,沒有冤枉她。只是她還不知道予欣這樣做的目的,她到底盯上了她什么。 “你真好,謝謝你啊?!边@么想著沈?qū)氂寐冻鲆粋€大大的笑容對予欣說道。 “別客氣,大家身處一個地方,能幫就幫了,也不知今天早上甲廂的人會吃什么?真羨慕啊?!?/br> “你不是說北三宮的吃食都是一樣的嗎,就算讓你去了甲廂也還是餅子小菜啊?!鄙?qū)氂猛耆珱]有禮讓予欣的意思,拿著自己的餅子就著小菜繼續(xù)吃。 予欣的臉似僵了一下,沈?qū)氂貌淮_定,因為對方馬上就笑著解釋道:“是啊,吃的是一樣的,但她們能得大奴們的賞賜,手指縫里漏點兒就夠吃的了?!?/br> 沈玉用記不得這是予欣在她面前提的第幾次甲廂了,對方的目的是何還未露出一絲一毫,但恐怕與這個地方脫不了關(guān)系。 平靜地又過去幾日,予欣告訴沈?qū)氂茫魅站褪前l(fā)俸的日子。 沈?qū)氂脝枺骸拔也艁砹瞬贿^十日,也有錢拿嗎?” “你趕得真好,宮里規(guī)矩領(lǐng)俸最低資格就是十日,你若是晚來一日,可吃了大虧了?!庇栊澜忉尩馈?/br> 有錢拿沈?qū)氂卯斎桓吲d,雖薄且手上的刀一直懸在她頭頂不落下來,但他不召見她,不理她,一副打算讓她在這里自生自滅的架勢,反倒讓沈?qū)氂媚芷届o地生活下去,這幾日都睡得不錯。 “我明天去領(lǐng)俸的時候把你的也取出來,可好?”予欣問。 沈?qū)氂靡皇敲刻煜匆路蛪蚶哿?,不想多走路,二是她心也累,不想跟予欣再兜圈子,盡量配合對方,好讓對方快些表露出真實目的。她道:“好啊,麻煩你了?!?/br> 轉(zhuǎn)天,予欣一瘸一拐地走到沈玉用面前,然后打開錢袋,把里面的都倒了出來,再然后她數(shù)出幾枚銅錢給到沈?qū)氂檬种校骸斑@是你十日的俸錢,一分不少?!?/br> 惦了惦自己手里的又說:“這些是我的?!?/br> 她一個月的俸錢看著比她這十日的沒多幾個,沈?qū)氂弥坏迷俅闻浜纤?,問道:“你的錢怎么這么少?” 予欣正要說,沈?qū)氂煤鋈幌肫?,她配合得還不夠,她忘問她的腿怎么了,于是補充問道:“你腿怎么了,怎么瘸了?” 予欣馬上道:“被她們推的,我也不想惹她們啊,可她們說,新人的頭一分俸錢哪有不孝敬拿全的,我對不住你護不住你的錢,被她們搶走了?!?/br> 沈?qū)氂脹]有感情地道:“可我的錢不少啊?!?/br> 予欣:“我看你本來才得十日的,再被搶走剩不了一兩個,就拿我的給你補上了?!?/br> 真是親姊妹也就做到這種程度了吧,沈?qū)氂迷鴳岩蛇^予欣會不會知道她的來處與過去,博一個她還能回到薄且身邊,現(xiàn)在討好她為以后謀前程。 但她的智商怎么看也不像能統(tǒng)籌出這種事情的,況她總提甲廂,她的目的應(yīng)該不只是討好她。 沈?qū)氂眠€是笑笑:“謝謝你啊?!比缓蟀彦X揣好。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予欣覺得沈?qū)氂妹看蔚闹x謝都讓人感覺不到誠意,沈?qū)氂帽驹摵芨袆拥牟皇菃?,可她為什么感覺不出來。予欣壓下這種奇怪的感覺,想著不能功虧一簣。 沈?qū)氂眠@頭剛把銅板揣好,同屋的宮人就回來了,這些人就是予欣口中搶沈?qū)氂缅X的人。 宮人們一進來就朝她倆的方向看過來,眼神確實不友好,也不理她們二人。予欣看到對方的眼神,朝沈?qū)氂眠@邊湊了湊,給人一種她們兩個被孤立,需要抱團取暖的感覺。 沈?qū)氂貌⒉辉谝?,那些人找的她的所謂的麻煩都是予欣憑嘴說的,實質(zhì)上,那些人沒有直接做過損害她的事。 接下來的日子里,予欣一如既往地對她好,沈?qū)氂眯陌怖淼玫厥苤?,連謝謝都說得越來越敷衍。 沈?qū)氂貌灰妼Ψ接兴袆樱炎⒁饬Ψ旁诹藙e的地方,她發(fā)現(xiàn)自己開始適應(yīng)了這里的生活,就連衣服也洗得越來越快,只是每天第一次把手沒入水中時還是很冰。不過她的肚子倒很爭氣,這些日子都沒有疼過,可能是心情放松的緣故吧。 就在沈?qū)氂每煲雎缘粲栊赖哪康臅r,這日,她神神秘秘地對沈?qū)氂谜f:“我認識一個在甲廂當差的人,她說她們那里有一個給大丫環(huán)洗衣服的,因為做得好,得了大丫環(huán)的賞,要把她從北三宮調(diào)出去,還有一個宮人到了歲數(shù),要放出宮去。這一下子甲廂就空出兩個缺來。你與我正好兩個人,我們可以去試試?!?/br> 沈?qū)氂脝枺骸澳敲春玫牡胤皆趺淳洼喌皆蹅儍蓚€?” 予欣:“別人不知道的,還有你新來的不知道,宮里都有暗箱的,呶,就在那里?!庇栊勒f著伸手一指,沈?qū)氂靡豢垂挥袀€上了鎖的木盒,倒是個隱蔽的地方。 “這是干什么的?” “告密告狀干什么都可以,只要把你想說的寫在紙上放進那里去,于李尚留來說,北三宮人員復(fù)雜不好管,多虧了宮里這個暗箱規(guī)制,省了她不少的事?!?/br> 沈?qū)氂茫骸斑@跟我們?nèi)ゼ讕惺裁搓P(guān)系?” 予欣:“寫上我們的名字,自薦到甲廂去啊,趁消息還沒傳出來,我們可以搶在前面得到這個機會,三日后就是這次暗箱打開的日子,你不要把這事說與別人,我們抓住機會一起走,好不好?” 沈?qū)氂每戳怂谎?,確定道:“好。” 兩個人在兩張紙上各寫了自己的名字,予欣還在沈?qū)氂脤懞蟊硎疽匆豢矗纯此@個名是哪三個字。 沈?qū)氂弥哪康?,大方地把紙條展開給她看,予欣在看到上面確實是沈?qū)氂萌齻€字后放下心來,而沈?qū)氂脹]提要看予欣的。 兩個人把紙條投進了暗箱,沈?qū)氂醚垡娪栊浪闪丝跉?,如釋重負的樣子。而在之后的日子里,予欣不再對她噓寒問暖,殷勤不見。 李尚留在往常的時間讓人把暗箱取走,沈?qū)氂每丛谘劾?,知道在這件事上予欣沒有撒謊,她等著看后面的變故。 李尚留在讓人重新把暗箱釘回去后,在浣衣局的大院中問道:“哪個是予欣?” 予欣一驚,馬上站出來跪下回話:“尚留,奴婢是。” 李尚留打量了她一番后道:“我倒是沒想到,你倒是個重情義的,行啊,早就說過,暗箱里你們什么都可以提,你既提了我就成全你。來人,帶她過去吧,順便把嘉兒換過來?!?/br> 予欣這時當然知道事情不對勁了,是哪里出了錯,她往沈?qū)氂媚抢锟慈ィ幌伦用靼琢?,她被沈?qū)氂盟阌嬃恕?/br> 予欣大叫:“李尚留不是我要去的,是沈?qū)氂寐犝f那里活兒計好想去的,是她不是我!” 沈?qū)氂寐犆靼琢?,看來那甲廂是個魔窟一樣的存在,大家都避之不及呢,予欣想著自己剛來什么都不知道,又天天與她湊作一堆不讓她與別人接觸,然后騙她拿自己換出那個嘉兒。 沈?qū)氂猛白吡藥撞?,福了福道:“尚留,奴婢才剛來北三宮,從來不認識什么嘉兒,我就算被誤導(dǎo)想去甲廂,也不可能提出要換了她來,請尚留明鑒?!?/br> 李尚留根本沒打算給她們斷案,她一眼就看出這是怎么一回事,一群小麻雀還想在她這只老鷹眼皮底下?;ㄕ校媸悄苣土怂齻?。 她讓人把那兩張紙條全部塞到予欣手里,然后道:“心術(shù)不正還計不如人,帶下去吧?!?/br> 予欣手腳一軟,紙條落到地上,一張上寫著予欣的名字,一只上書,自愿替換甲廂的嘉兒。 李尚留深深地看了一眼沈?qū)氂?,沈?qū)氂门c之對視一眼后,低下了頭。 姿態(tài)是恭敬的,但那眼神卻是堅毅不屈的,予欣那個傻子不會看人,這樣的怎么可能上她的當。 這一出鬧劇終于收場,沈?qū)氂脮核梢豢跉?,李尚留剛看她的眼神,滿含了警告,可她不是生事的人,當然也不怕事。 予欣這樣的人,這樣的事再來多少沈?qū)氂靡彩遣慌碌摹K碌?、無力的是來自強權(quán)的直接壓迫,沒有道理可講,沒有謀算可破,生生地砸下來,砸得她快要碎了骨。 晚些時候,屋里來了個新面孔,這人哭得眼睛都腫了,一進來就問誰是沈?qū)氂谩?/br> 沈?qū)氂貌碌剿羌蝺?,她道:“我是?!?/br> 嘉兒沖到她面前指責(zé)她:“你太壞了,你怎么能害人?!?/br> 沈?qū)氂貌幌肱c傻子說話,正好旁邊那些看熱鬧的開口了:“不是予欣想害人嗎,我就說,她怎么轉(zhuǎn)性了,平常耷拉張臉誰都不理,卻對這個新來的那么上心,原來是存了找替罪羊的打算。你們害人不成怎么還來反怪別人。” 嘉兒楞了楞后:“不是這樣的,予欣不會害人,她最好了,” 沈?qū)氂茫骸八龑δ愫貌淮韺e人也好,大家都告訴你是怎么一回事了,你還要來糾纏嗎?” 嘉兒顯然生氣了,她惡狠狠地道:“我就是不信,就是你害人,我不會放過你,” 沈?qū)氂煤鋈粶惤?,嘉兒比她矮了半個頭,感到了一股無形的壓力,她抬頭看著沈?qū)氂谜f:“我不管你信不信,離我遠點,與你姊妹的戲演完了,沒工夫陪你們再鬧下去,你若是再敢來糾纏,小心你怎么消失地都無人知道?!?/br> 不像嘉兒那番惡狠狠,沈?qū)氂闷届o地說出這番話,像是在說天氣,但聽到眾人耳中,不寒而栗。 一時屋里靜極,嘉兒連哭都忘了。然后她忽然像是醒過來一般,“哇”地一聲復(fù)又哭了出來,不過這一次不敢再惹沈?qū)氂?,只是倒在予欣的床上自顧自地哭著?/br> 屋中其她人本是一個小團體,小團體里的老大驚覺沈?qū)氂脛偛拍欠挵阉舱鹱×?,心里不甘發(fā)難道:“這里什么時候輪到你來放狠話了,我來告訴你,” 沈?qū)氂棉D(zhuǎn)頭面向這位老大,冷言道:“說狠話讓給你,威脅人也讓給你,可有什么用呢,一個沒算計好就得挨餓,請問,你們這樣抱團有什么意義?只會掀了害你沒早飯吃之人的桌子,卻沒有再尋一份吃食的門道兒。北三宮真是名不虛傳,活該成為最低賤的存在。” 這位老大歲數(shù)本來就不大,只是平常說話聲大,看著有一把力氣,所以沒人敢惹,這時被沈?qū)氂靡煌〒尠?,她臉紅一陣白一陣的,竟是被堵得說不出話來。 再看她身邊的幾位,楞楞地看著沈?qū)氂茫y得地在思考,有人甚至露出了贊同的表情。 小老大不服,她終于找到反擊的點:“那你說,我們身處這樣的地方能怎么做?” 沈?qū)氂茫骸熬驼f這放飯一事,新來的人不會第一時間報告給廚娘,就算她嚴苛得有禮有法,總不會再出現(xiàn)少飯的情況。還有那甲廂,是因為大奴們比貴人還不好伺候,輕則拿之撒氣,重則打罵,還不也是因為無法度可依,若是她們團結(jié)起來想辦法,每次拿來的衣服記檔,洗后記檔,他們再想找麻煩,至少也要惦量惦量,就算她們在貴人面前得臉,你們一起作證一起鬧,到時怕的還不定是誰呢?!?/br> “北三宮是干著最累最臟的活兒,但都是宮中奴婢,干活拿錢的,又比誰能低到哪里去。還不是自己看不起自己,自認輕賤誰也救不了?!?/br> 沈?qū)氂谜f完轉(zhuǎn)頭拿起杯來喝干,然后上了榻,被子一蓋開始休息。她開始后悔,多余說這么多,害她費了那么多的氣力,不知會不會影響寶寶。 她是沒一會兒就睡著了,剩下的人全都睡不著了,嘉兒早就不哭了,小老大她們也一個個地各有所思。 又一個月過去了,天氣開始轉(zhuǎn)涼,沈?qū)氂米顡牡氖逻€是發(fā)生了,這日她洗到一半的衣物時,忽覺肚子疼。 她自打上次被薄且掐時疼了一次,到現(xiàn)在還沒有疼過,她看著自己凍得通紅的手,知道她不能再碰涼水了,可浣衣局能干的活兒只有這個,她不干的話,承管事與李尚留會怎么對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