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話音剛落，就看見林蔭路上，楊二寶和楊秋正撒丫子往這邊奔跑。

    楊二寶臉蛋通紅，滿頭是汗，楊秋也累得上氣不接下氣。

    楊二寶一見到了楊君蘇，像狗了見了主人似的，底氣大增，上來就告狀：“姐，有人打我，你要幫我出氣?！?/br>
    楊君蘇冷靜地問道：“怎么回事？別人為什么打你？你把前因后果說清楚?！?/br>
    楊二寶目光閃爍，張嘴就來：“我、我剛才在荷塘邊想摘幾朵荷花，有人不讓我摘，我就說，荷花又不是你家的，憑啥不讓我摘？那家伙身邊的一幫朋友就要打我?！?/br>
    說到這里，他可憐兮兮地說道：“姐，我被人欺負(fù)了，你一定要給我出氣?！?/br>
    楊君蘇的目光看向楊秋，問道：“小秋，他說的是真的？”

    楊二寶不停地朝楊秋使眼色，楊秋欲言又止。

    楊君蘇嚴(yán)厲地說道：“說實話，不準(zhǔn)撒謊。”

    楊秋神色一正，趕緊說道：“姐，我不撒謊，我說實話。先說好，事情都是二寶干的，我沒干，我在旁邊看著。就是二寶嘲笑一個男生長得像女孩，那男生也沒理他。接著，二寶把一只小狗往池塘里扔，那個男生不讓扔，他就把人家往水里推。那個男生的同學(xué)看見了，就要湊他?！?/br>
    楊二寶氣極敗壞，先是失口否認(rèn)，見否認(rèn)不了，干脆承認(rèn)道：“我罵他幾句怎么了？他本來就長得像個女孩。我扔小狗怎么了，誰讓那個小狗沖我汪汪的?！?/br>
    楊秋說道：“是你先朝小狗扔石頭的，小狗才汪汪你?！?/br>
    楊二寶無賴地說道：“一條狗而已，我扔石頭怎么了？”

    他看向楊君蘇：“姐，你要替我報仇，咱們一起回去把那幫人揍一頓。

    楊君蘇確認(rèn)一遍：“你把小狗扔池塘？還把人往水里推？”

    楊二寶低著頭，沒回答，算是默認(rèn)。

    楊君蘇擼起袖子，一副摩拳擦掌的架式。

    楊二寶心里一喜，jiejie要替他報仇了。

    楊君蘇朝池塘邊走了幾步，朝楊二寶招招手，“你過來?！?/br>
    楊二寶莫名其妙，只好跟了上去。

    楊二寶一過來，楊君蘇飛起一腳狠狠地踹過去，只聽得撲通一聲巨響，楊二寶掉進(jìn)了池塘里。

    楊婷婷楊春楊秋三人當(dāng)場傻眼。

    楊二寶在水里掙扎著往岸邊爬，楊君蘇又是一腳，把他重新踹回去，踹完。居高臨下地問道：“被人扔進(jìn)池塘的感覺如何？”

    楊二寶抹了一把臉上的泥水，帶著哭腔喊道：“你不給我報仇就罷了，你還踹我。我要回去告訴我爸媽和爺奶?！?/br>
    楊君蘇居冷笑著說道：“我踹你是為了你好，你隨便告去?！?/br>
    說完，她騎上自行車，對楊婷婷和楊春楊秋說：“走，回家去，不用管他?！?/br>
    楊君蘇載著楊婷婷，楊春帶著楊秋，兩輛自行車并排騎著走了。

    過了一會兒，就聽楊秋驚呼道：“君君姐，楊二寶推下水的那個男生正從池塘那邊朝咱這邊跑，他快追上來了?！?/br>
    楊二寶也發(fā)現(xiàn)對方追了上來，水淋淋地爬上岸，拔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喊道：“姐，他們追上來了，救我啊?！?/br>
    楊君蘇側(cè)頭一看，她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一個身穿白色短袖的男生正朝他們這邊跑來，一邊跑還一邊招手。

    她沒有停下，她才懶得去給楊二寶報仇，再說那個男生孤身一人跑過來，也不像是尋仇的。

    作者有話說：

    白楊林里種扁豆，我是在知青回憶錄《過洞庭》里面看到的。

    第九十四章 薅羊毛

    楊二寶先是被人揍, 本想指望jiejie給他報仇，結(jié)果反倒被踹進(jìn)池塘里，可把他委屈壞了, 回來就向爸媽告狀。

    杜麗一聽火直往上冒：“君蘇這孩子怎么回事？咱畢竟是一家子, 她不幫著二寶就算了, 還反過來踹二寶。不行，我得好好跟她說說。”

    楊為民也很生氣，換作往常, 他肯定會跟著媳婦一起去二弟家里找事?？涩F(xiàn)在，他多少有點理智, 前些日子, 他們又是送衣裳又是幫忙干活的，好容易, 兩家的關(guān)系剛有一點起色, 這么一鬧，等于前功盡棄啊。

    他忍著火氣, 反過來勸媳婦：“你冷靜冷靜。君蘇是二寶的jiejie, 踹他幾腳也是應(yīng)該的?！?/br>
    楊二寶：“……”爸的腦子是咋地了？

    杜麗說道：“什么叫踹他應(yīng)該的？幫他不才是應(yīng)該的嗎？”

    楊為民道：“這事二寶也有不對的地方，是他先惹人家的?！?/br>
    楊二寶一聽就更委屈了，他憤憤地說道：“我要去找我爺奶, 不跟你們說了?！?/br>
    楊二寶跑到葉老太那兒哭著告狀。

    葉老太抱著二寶心呀肝呀的哄著：“我的寶貝孫子，你今天可受了委屈了。你記得那個人的名字嗎？咱找他算帳去。”

    楊二寶搖頭：“不記得, 我不認(rèn)得他, 但我見了他肯定能認(rèn)出來, 臉長得比女生還白?！?/br>
    葉老太說：“沒事, 以后咱見著了再打回去?！?/br>
    楊二寶接著告狀：“奶, 我挨了打告訴君蘇姐, 她不但不幫我，還把我踹進(jìn)池塘?！?/br>
    葉老太氣得雙眼冒火，罵道：“這個死妮子胳膊肘凈往外拐，你等著，我過去找她好好算帳?！?/br>
    葉老太說到做到，當(dāng)下就帶著楊二寶去二兒子家鬧事。

    楊君蘇帶著楊婷婷剛到家不久，洗了把臉，正在院子里吃甜瓜。

    葉老太一進(jìn)來就大聲嚷道：“君蘇，你這個姐是咋當(dāng)?shù)?？二寶被人打了，你不但不幫她，還踹他?！?/br>
    葉老太的嗓門大，再加上楊君蘇一家倍受關(guān)注，她這么一嚷，左鄰右舍全來了。

    楊為民夫妻和楊愛民夫妻也聞訊趕來，楊春楊秋早把二寶的事告訴了自己爸媽。

    楊君蘇擦擦手，施施然站起來，看著楊二寶，不緊不慢地問道：“二寶，你自己說，我當(dāng)時為什么踹你？我問你的那句話是什么？”

    楊二寶梗著脖子不說話。

    楊君蘇冷笑道：“楊二寶，你可真厲害呀，先是主動惹事笑話人家男生，然后又把小狗扔水里，人家上來勸阻，你又把人推水里，人家打你難道不應(yīng)該？”

    眾人一聽，這楊二寶竟干了這事？不過，他們也不是太驚訝，因為楊二寶本身就愛惹事生非。

    葉老太倒不知道這層真相，不過現(xiàn)在知道了，她也無所謂，便理直氣壯地嚷道：“把小狗扔水里就扔水里唄，二寶還是個孩子，哪個男孩子不調(diào)皮搗蛋？一個破狗娃難道比你弟弟重要？”

    楊君蘇看著眾人高聲說道：“奶，你這話太沒有覺悟了。他今天把小狗扔水里，明天就能把人家孩子扔水里，小時偷針，長大偷金。他干壞事你不管，將來都要警察管。我打他是為了他好，也是為了大家好。他這樣繼續(xù)下去，禍害鄉(xiāng)鄰是其一，還會連累我們大家，到時家里有一個犯罪的，我們這根正苗紅的工人階級可就變成根不正苗不紅了。以后政審怎么過？我的前途，小春小秋大寶的前途怎么辦？奶，你要是為了二寶一個人，不顧我們所有人的前途和將來，那我也沒辦法。”

    葉老太：“……”

    楊愛民夫妻倆一聽楊君蘇這話，臉色都變了。他們的兒子閨女懂事聽話，招誰惹誰了？前途要受到牽連。

    王云對杜麗說道：“大嫂，你家二寶確實該管管了，這次君君打他打得對?！?/br>
    杜麗此時是無言以對。

    楊為民咬著牙說：“確實打得對，我們也沒說什么。”

    葉老太被堵得失語片刻，很快就繼續(xù)胡攪蠻纏：“你別把事情說得那么嚴(yán)重，凈嚇唬人。打人時你這個jiejie出現(xiàn)了，咋疼他時不見你？讓你幫個忙，你推三阻四的，滿口的大道理?！?/br>
    楊君蘇理直氣壯道：“疼二寶的人一大堆，還用得著我這個jiejie嗎？教育他的人沒一個，可不就輪到我這個jiejie了。你以為我想管他呢，我們家婷婷聽話懂事，小春小秋從不惹是生非，我還真沒有管教弟弟meimei的經(jīng)驗和心思。也就是為了咱們老楊家下一代的前途，我才硬著頭皮上陣。結(jié)果倒好，還被你當(dāng)眾數(shù)落，行吧，以后我再也不管了。咱先說好，以后二寶的事跟我一點關(guān)系都沒有，他出了什么事，你們也別來找我。”

    楊為民和杜麗一聽這話急了，二寶沒上高中，也到了參加工作的年齡，要是楊君蘇真不管，以后可怎么辦？

    杜麗趕緊去勸婆婆：“媽，你別說君君了。她做得對，二寶就該管?！?/br>
    楊為民作勢還要去打二寶。

    楊二寶：“……”這都是什么世道？他在外面挨了別人的打和jiejie的打，回到家里沒人撐腰不說，還得挨第三頓打。

    葉老太最終還是被大兒媳婦勸走了，楊為民追著二寶打。王云還過來安慰楊君蘇不要生氣。

    楊富貴聽說后，沉默半晌，長長的嘆息一聲，晚上，他拎著半瓶酒，一小塊臘rou來到二兒子家。

    葉香云驚訝地接過公公手中的東西，趕緊去做飯。

    葉香云做了蒜薹炒臘rou，炸花生米和拍黃瓜等下酒菜，又特意做了兩道楊君蘇愛吃的菜。

    吃飯時，楊富貴十分親切地說道：“君君，你也到我們這桌來。”

    楊君蘇對著楊盼楊婷婷道：“都過去一起吃飯?！?/br>
    楊富貴瞥了楊盼和楊婷婷一眼，著重強調(diào)：“我是叫你來這桌?！痹谒难劾铮髯乐挥心腥四茏?，但君蘇這個孫女有出息，算是個例外，他特許她過來坐。但另外兩個孫女和兒媳婦就不行了。

    楊君蘇可不理會他，抬抬下巴說道：“爺，這是在我家，我說了算?！彼终f了都不算。

    楊富貴：“……”

    他看向兒子，兒子也是一副理所當(dāng)然的模樣。

    葉香云心里還是有些怕公公，便習(xí)慣性地想妥協(xié)：“要不，我?guī)е闻魏玩面萌ヅ赃叧裕凑硕际且粯拥?。”她這么多年早習(xí)慣了，有時候堂屋坐不下，她在廚房吃點剩菜就行。

    楊君蘇語氣堅定：“不行，我不管你們以前是怎樣的，從我開始，女人才是家里的主人，新社會新國家，女孩就要當(dāng)家。這是響應(yīng)領(lǐng)袖的號召，是為了改良社會風(fēng)氣。”

    說著，她拉著葉香云、楊盼她們坐下吃飯，三個人開始有點別扭，但她們轉(zhuǎn)念一想，這可是在自己家，憑什么讓別人做主？她們就是要在主桌上吃飯，爭的不是那口飯，而是一口氣。

    這么一想，三人的神色也變得坦然起來。

    楊富貴沉默片刻，語氣復(fù)雜：“君君，你當(dāng)了科長后，說話辦事都不一樣了。”

    楊君蘇淡淡說道：“那可不，我要跟以前一樣怎么當(dāng)領(lǐng)導(dǎo)？我手底下可管著好多職工呢，還都是男的。以后咱們家的男人都?xì)w我領(lǐng)導(dǎo)，古人云，修家治國平天下，家里不治好，以后去外面怎么管人？自己家里不革命，怎么去領(lǐng)導(dǎo)世界革命？”

    屋里一片安靜。

    楊利民打破了這份安靜，他小心翼翼地問道：“君君，你都要領(lǐng)導(dǎo)世界革命了？”

    楊君蘇理直氣壯道：“那可不，中國是世界最重要的組成部分，咱農(nóng)場是中國的。我領(lǐng)導(dǎo)咱們農(nóng)場革命，就相當(dāng)于參與世界革命。算了，這么高深宏大的問題，你們那小腦瓜也理解不了。但凡能理解，你們也不至于一輩子碌碌無為。”

    楊富貴活了六十幾年，還是頭一次見到自家孫女這樣的女孩，反正就很震撼。

    他嘆息道：“君君啊，我還是見的世面少，就沒見過你這樣的?！?/br>
    楊君蘇說：“多新鮮，爺你這一輩子沒怎么出過農(nóng)場，外面的世界不了解；領(lǐng)袖思想馬克思你讀得少，見解跟不上時代；你又沒當(dāng)過科長和場長助理，沒見過書記，沒見過記者，沒去縣里開過會，這些我可是全做到了，要不怎么說，自古英雄出少年，你聽說過英雄出老年嗎？爺，你以后你慈祥點寬容點，好好管管我奶，好好過日子，沒事管管孫子就行了。”

    楊富貴是無言以對。

    楊富貴喝了半杯酒，吃了幾口菜，想起自己是帶著任務(wù)來的，就把話題把主線上引。

    “君君，你說怎樣就怎樣吧。爺老了，跟不上時代了，也管不了你們了。你爸你叔那一輩也就這樣了。老楊家的希望就在你們下一代身上?！?/br>
    楊君蘇特意強調(diào)：“爺，實事求是地講，我們這一代最關(guān)鍵的是我們姐妹四個，小春小秋也還行。你大孫二孫，他們能不違法犯罪，拖累我們?nèi)?，我就謝天謝地了?！?/br>
    楊富貴的臉黑得像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