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君蘇一看旁邊臺子都搭好了，還設了個專座, 她鎮(zhèn)定自若地走過去，往椅子上一坐, 居高臨下的看著下面的葛紅生寧雷等人, 拿起鐵皮喇叭問道：“臺下站著的是何人？有什么問題要交代，坦白從寬, 隱瞞從嚴。”

    葛紅生寧雷：“……”

    圍觀群眾：“……”

    大家以楊君蘇為圓心, 把現(xiàn)成圍成了一個圓，小圓外面套個大圓, 一圈圈地這么圍了起來。

    寧雷反應過來, 大聲喊道：“楊君蘇，那椅子是你該坐的嗎？”她應該站在臺上被批判才對。

    楊君蘇一挑眉：“怎么，我們四分場的騎子, 我坐不得？你叫寧雷是吧，你顯然沒有客隨主便的意識。寧雷同志, 你今年幾歲了？爸媽還在嗎？你家是什么階級？”

    寧雷：“……”

    眾人嗤嗤笑了起來, 聽楊同志說話就是有意思。

    楊君蘇又看向葛紅生, 問道：“葛同志, 你記得中央60年代制定的《農(nóng)業(yè)六十條》規(guī)定嗎？也簡稱《六十條》?！?/br>
    葛紅生一臉懵。

    楊君蘇面帶微笑, 耐心地解釋道：“《六十條》規(guī)定, 出售農(nóng)產(chǎn)品不算違法，也就是說，我們合作社是完全合乎法律法規(guī)的。投機倒把，那是個指私人買賣，我們這是無產(chǎn)階級集體產(chǎn)業(yè)。舉報的人說我搞資本主義，你說他們懂什么是資本主義什么是社會主義嗎？”

    葛紅生終于找到話說了：“你帶著社員私下里賣涼席，你們的職工還賣草磚給磚廠，這就是搞資本主義。今天我們就是為此事來的?！?/br>
    楊君蘇擲地有聲地說道：“領袖最高指示里都說了，我們要以糧為綱全面發(fā)展，爭取以農(nóng)為主，多種產(chǎn)業(yè)共同發(fā)展。馬克思也說了，社會主義是允許發(fā)展經(jīng)濟的。葛同志，寧同志。種地不上糞，等于瞎胡混；搞革命不學理論，你們算什么革委會。你們對得起領袖的教導嗎？對得起革命導師馬克思的熏陶嗎？對得起人民群眾的重托嗎？”

    楊君蘇連著三句質(zhì)問，像三記重錘似的，重重地砸在兩人頭上。

    葛紅生和寧雷面面相覷，這跟他們以往的批判會不一樣??？怎么他們還沒開始，就被對方先批上了？

    楊君蘇的發(fā)言引得眾人大聲叫好，現(xiàn)場響起了經(jīng)久不息的掌聲。

    躲在人群中的楊利民和葉香云同時松了一口氣。他們的閨女就是厲害，瞧瞧這氣勢。

    楊盼也在周義良他們中間，周義良的哥們是被拉來助威的，他們本來只是看在周義良的面上來幫個忙，如今一看楊君蘇這發(fā)言這氣勢，一個個眼睛發(fā)亮，不停地拍手叫好。

    被老金拉到一邊的賀新華聽著楊君蘇的發(fā)言，心里松了一口氣道:“挺好的，惡人自有惡人磨?！?/br>
    老金：“……”你就不怕我把話傳出去？

    林玲玲和白玉鳳卻是滿心失望，還以為這幫人能殺殺楊君蘇的威風呢？怎么連革委會的人都奈何不了楊君蘇？真是奇了。

    葛紅生和寧雷被楊君蘇問懵片刻后，很快就反應過來。

    寧雷把自己能想到的罪名全部安在楊君蘇頭上：“楊君蘇，你就是搞生產(chǎn)掛帥，搞物質(zhì)刺激，你只專不紅，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新干部?！?/br>
    楊君蘇面帶微笑：“我只專不紅？我家三代都是農(nóng)場工人，根正苗紅。就像秋天的高粱從穗到桿到根，都是紅的。倒是寧雷同志你，你紅嗎？我聽群眾反應，你上學時是個小混混，看毒草書籍，對女同學吹流氓口哨。你老實交代，你當年都干了些什么？現(xiàn)在還有沒有在進行？你進革委會是什么目的？”

    寧雷：“……”怎么感覺被審的是他？

    葛紅生趕緊替自己的手下說話：“楊同志，你說的那是寧雷很久以前的事，他那時年紀小比較調(diào)皮，做了一些無傷大雅的事，現(xiàn)在全改好了，他現(xiàn)在思想覺悟很高，完全是個革命青年?！?/br>
    楊君蘇嚴肅地說道：“葛同志，這么大的事，你竟然說是無傷大雅？俗話說得好，小時偷針，長大偷金；少年吹口哨，長大耍流氓。大事就是從小事累積的，千里之堤，潰于蟻xue。革命委員會是什么地方？那是無比神圣的地方，豈能容許寧雷這種人玷污？”

    李衛(wèi)紅緊跟著楊君蘇的話說道：“楊姐說得對，寧雷連《六十條》都記不住，對領袖的思想領悟不深，他的本質(zhì)就是小混混小流氓。這種人不配當革命青年？一定要把他剔除出革命隊伍。”

    小路也高聲附和：“對對，把他剔除出去?！?/br>
    在場的人齊聲高呼。

    寧雷和葛紅生看了下面的嘍啰一眼，這些嘍啰們也趕緊出聲反對。

    雙方比著喊口號，比誰的聲音大?，F(xiàn)場氣氛混亂熱鬧。

    葉香云和楊利民嚇得不知道說什么好，楊盼被周義良的一幫兄弟團團保護住。

    華梅也嚇得心砰砰直跳，她想上前安慰楊君蘇幾句，可是根本擠不進去。林玲玲也嚇得不行，她盡量站遠些，生怕局勢失控殃及到自己。

    賀新華他們雖然站在外圈，但一直及時關注著情況，萬一雙方有武力沖突，他們必須得及時制止。

    在這場紛亂當中，楊君蘇仍然穩(wěn)坐釣魚臺，鎮(zhèn)定自若。

    不說華梅賀新華老金老郭他們服氣，就連白玉鳳也不得不服。

    人家楊君蘇連這種大場面都不懼，還能怕他們？她當時還是太年輕了。轉念一想，其實她跟楊君蘇有什么仇什么怨，兩人之前都不認識，還不是因為朱紅蓮，問題是朱紅蓮這人也不值得結交啊。白玉鳳的心情就很復雜，有悔有悟。

    圍觀的眾人心思各異，革委會的那幫嘍啰們一看楊君蘇不好對付，他們把肚子里的存貨全拿出來了。

    有人喊：“‘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1?！瘲罹K，你遭人恨，就得深刻反省?！?/br>
    李衛(wèi)紅一看對方把領袖語錄都倒出來了，她也是背過的，豈能示弱？

    她高聲回道：“‘哪里有壓迫，哪里就有反抗。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br>
    小路也高聲喊：“‘我們要要掃除一切害人蟲，全無敵?！?/br>
    全無敵的隊員齊聲高呼：“掃除害人蟲，全無敵?！?/br>
    ……

    雙方用領袖語錄和詩詞對戰(zhàn)，很快，葛紅生那邊就出現(xiàn)了頹勢，他們這幫人多是不學無術的小混混，口號只會背幾句最常用的，不像楊君蘇這邊，他們突擊復習過，這幾天臨陣磨刀，今天可謂是又快又光。

    李衛(wèi)紅心中無比得意，從來沒有哪場論戰(zhàn)像今天這么痛快過。跟著楊姐混就是好，不但房子有了，腰包鼓了，就連頭腦也被武裝過了。

    李衛(wèi)紅他們這邊是愈戰(zhàn)愈勇，氣勢如虹，最后以她那句：“‘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凄厲，幾聲抽泣’2。 ”做為結尾，我方大獲全勝。

    葛紅生見文斗斗不過，武斗也不敢輕舉妄動，他便退而求其次，在文戰(zhàn)告一段落時，他帶著幾個弟兄竄到楊君蘇面前，大聲說道：“楊君蘇，只要你認了錯，今天的批判會就到此為止?！?/br>
    雖然文斗輸了，但只要楊君蘇認了錯，他們也算勝利了，至少不會那么丟面子，以后再想辦法整她就是。

    大家聽到這話，不由得小聲議論起來。

    有人說楊君蘇應該趁機認一個沒有什么危害性的錯，給對方一個臺階下，要不然，還真不知道怎么收場。

    也有的人認為，楊君蘇沒錯，憑什么要認，你要認，對方就有可能抓住不放。

    楊利民和葉香云也是一臉糾結，認錯吧，閨女的面子，他們?nèi)业拿孀泳蛠G了；不認錯也不好辦。

    楊盼也不知道怎么辦好，就悄悄問周義良，周義良低聲說：“別急，瞧你妹那胸有成竹的樣子肯定有后招?！?/br>
    周義良的話音剛落，就見楊君蘇蹭地一下站到了桌子上，拿起鐵皮喇叭，義正詞嚴地說道：“領袖說過，我們的責任是向人民負責，每句話每個行動，每項政策，都要符合人民的利益。今天，我敢當眾表示，我自從當上干部，一直心不離群眾，身不離勞動。無私奉獻，一心為公。偏偏有一小撮人，無中生有，敵我不分，將小事擴大化，對革命群眾無限上綱上線。我只想說，你們這群人，是有眼看不清方向，有鼻聞不出香臭，有腳走不上正道?！?/br>
    大家熱烈鼓掌，李衛(wèi)紅和小路帶頭振臂高呼：“楊姐，說得好?！?/br>
    楊君蘇頓了一下，接著說道：“‘領袖思想放光芒，照亮萬里山河。溫暖我們的心房3’。今天，我就用它來照化你們這些魑魅魍魎。領袖思想哺育咱，顆顆紅心似火焰。今天，我們就用這紅紅的火焰燒掉你們這幫害人蟲，還大地一片清朗，還人民一片安寧?！?/br>
    作者有話說：

    12引用自《xx全集》

    3引自七十年代語錄詩歌。

    第九十一章 反殺

    楊君蘇的話音一落, 現(xiàn)場響起了雷鳴般的掌聲。大家苦革委會久矣。他們不敢正面硬剛，但有人敢這么剛，他們無比佩服。

    李衛(wèi)紅激動得臉蛋通紅, 高呼道：“燒死他們, 燒死他們！”

    全無敵戰(zhàn)斗隊的隊員們也是熱血沸騰, 他們的戰(zhàn)斗隊剛成立就打勝仗，以后將會全農(nóng)場聞名。

    楊利民和葉香云看得是目瞪口呆，葉香云小聲說：“她爸, 要不咱上去勸勸君君，差不多就得了?！彼X得能讓革委會自己退卻, 已經(jīng)是一種大勝利了。

    楊利民看著周圍情緒激動的人們, 思索片刻，說道：“罷了, 咱倆一輩子沒能耐, 也幫不了孩子，就讓她自己發(fā)揮吧, 我相信咱君君自有分寸?！?/br>
    葉香云嚇得忍不住撫撫胸口, 看這雙方吵架，讓人提心吊膽的。偏偏她閨女還一臉無所畏懼，這孩子果然不是一般人物。幸虧她及時醒悟, 不再跟閨女作對，要不然……

    楊盼心里也急, 只是干著急又幫不上忙。楊婷婷跟同學們都在外圍看著, 心里七上八下的, 她硬擠進人群, 擠到楊盼面前, 問道：“二姐, 咱要不要上去幫幫三姐？背語錄我也會的?！?/br>
    周義良趕緊勸道：“你倆別上去，上去也沒用?！边@姐妹兩人一看戰(zhàn)斗力就不強，去了不但幫不上忙，說不定還會拖后腿。

    楊盼問楊婷婷道：“大姐來了嗎？”

    楊婷婷說：“來了，她跟姐夫還有紅玉紅豆都來了，就是帶著孩子擠不進來?！?/br>
    周義良說：“你去告訴你大姐，讓她抱著孩子離遠些，萬一發(fā)生踩踏傷著孩子就麻煩了?！?/br>
    楊盼一聽也是。

    周義良護著兩人，硬擠出層層人群去找楊招弟。此時，楊招弟也正往里頭擠。

    她看到楊盼就大聲喊道：“盼盼，咱倆擠到中間去，去幫幫蘇蘇?！?/br>
    周義良說道：“大姐，你們都別進去，去了也幫不了君蘇。你們就找個地方呆著就行?！?/br>
    楊盼又問：“倆孩子呢？”

    “在那邊?！?/br>
    紅玉紅豆一個被周玲抱著，一個被王根生抱著，正伸長脖子到處找三姨。

    周義良帶著他們找了個視野好的高坡，能清晰地看到全會場，還不用擔心碰著孩子。

    此時的斗爭會形勢已經(jīng)開始逆轉了，被批判的人不是楊君蘇而是寧雷。

    寧雷被楊君蘇推到了臺上，他親手搭的臺子親自站。

    楊君蘇拿著鐵皮喇叭，清亮悅耳的聲音響徹全場：“領袖說過，任何犯錯誤的人，只要他不諱疾忌醫(yī)，不固執(zhí)錯誤，愿意醫(yī)治改正，我們就歡迎他。寧雷同志，我今天給你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你必須老實交代自己的罪行，坦白從寬，抗拒從嚴，頑抗到底，死路一條！”

    大家繼續(xù)熱烈鼓掌，一起高呼：“必須老實交代?！?/br>
    葛紅生和他的嘍啰不干了，他們是革委會的，任務就是來審人，結果反倒被別人審，這是什么世道？

    楊君蘇見葛紅生想要阻止，就說道：“真金不怕火煉，好人不怕考驗。你為什么這么怕考驗？你們是不是心虛？”

    葛紅生：“……”

    楊君蘇不等他回答便開始審問三連：“寧雷我問你，你小學三四五年級是不是偷過東西？初中一年級是不是看過毒草書籍？初中二年級是不是對女生吹過流氓口哨，前兩年是不是調(diào)戲過女同志？你必須老實交代，不得有一絲隱瞞?！?/br>
    寧雷翻著白眼急聲否認：“我沒有，統(tǒng)統(tǒng)沒有。”

    臺下的群眾不干了，紛紛揭發(fā)道：“寧雷以前就是個小混混，還偷過鄰居家的雞。”

    “他是個小流氓，對著姑娘吹口哨?！?/br>
    “他不是個好東西。”

    ……

    楊君蘇擲地有聲地說道：“寧雷，看來你已經(jīng)喪失了無產(chǎn)階級的立場，已經(jīng)變質(zhì)了，你是隱藏在革委會的壞分子，是牛鬼蛇神?！?/br>
    寧雷大聲否認：“我不是，我是工人階級，我是革命青年，你在污蔑我?！?/br>
    楊君蘇說：“我們無產(chǎn)階級沒有這樣的同志，我對你的階級純潔性保持懷疑。還有你這長相，獐頭鼠目，賊眉鼠眼，流里流氣，哪有一絲無產(chǎn)階級的樸實和正氣？你家祖上不是地主就是地主的狗腿子，你現(xiàn)在就從你祖上第十代開始交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