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得目送著倆心腹的背影漸漸遠(yuǎn)去，等客房門又“啪”地一下被重重關(guān)上，屋子內(nèi)光線再度暗下來時，彼得才轉(zhuǎn)身抬腳走到軟榻邊，一屁股坐在上面，用手揉了揉發(fā)痛的額頭，又將雙手指尖相接，做成尖塔的樣子，放在胸前斂眉沉思著。

    他心里盼望著康熙能夠快些再來與他談判，可卻事與愿違，一連三天彼得都沒能等到康熙，甚至連裕親王福全的影子也瞧不見。

    獨自一人被關(guān)在客房里的小沙皇從第一天的淡定，變成第二天的煩躁，到第三天時已經(jīng)焦灼地坐不到軟榻上了，心煩意亂地用手抓著自己腦袋上栗色的卷發(fā)在客房里走來走去的。

    彼得心煩了，康熙也漸漸淡定不下去了。

    天上的雪花斷斷續(xù)續(xù)的下了好幾日，十月二十一日，眾人住進(jìn)驛站的第五日，陰沉了好幾天的灰白色天空終于放晴了，皇貴妃吩咐宮人們?nèi)フ硇卸Y，眾人準(zhǔn)備啟程回京了，可行禮還沒打包好，天上又飄起了鵝毛大雪。

    一晃眼，眾人出宮已經(jīng)大半個月了，康熙惦記著朝政，皇太后惦記著太皇太后，皇貴妃惦記著學(xué)院里的小姑娘們，小九、小十一、小十二這三個小的也因為想額娘，晚上躲在被窩里偷偷哭鼻子了。

    大的小的全都想要回宮了，可偏偏天公不作美，接下來的幾日全都是白天大雪紛飛，天一黑就停止飄雪的鬼天氣。

    受天氣的影響，車隊遲遲沒法動身。

    直至十月二十八日，月末的時候，天空終于停止飄雪了。

    大雪初霽，山腳下的空氣清新的厲害。

    瓦藍(lán)瓦藍(lán)的天空上飄著結(jié)成片的白云彩，宛如金斑的太陽縮在東邊的云朵里，散發(fā)出朦朦朧朧的金色光暈，將地面上白皚皚的積雪照得發(fā)出了一層亮晶晶的光彩，遠(yuǎn)處群山的輪廓也清晰可見。

    辰時初眾人用完早膳，皇貴妃就忙抓緊時間，吩咐宮人們將早就整理好的行禮陸陸續(xù)續(xù)地往馬車?yán)锇帷?/br>
    穿著一身銀灰色冬袍的康熙，將許久沒出房門的雙胞胎放在嬰兒車?yán)锿浦诶乳芟律⒉酵笟?，看著外面院墻和屋頂上的積雪像是棉被一樣，厚厚的堆了一層，滿院子都是純凈的銀裝素裹樣，父子仨的心情都變得愉悅了。

    坐在嬰兒車?yán)锏碾p胞胎仰著小腦袋瞧見停在對面房頂上歇腳，嘰嘰喳喳地用鳥喙啄雪的藍(lán)尾巴鳥，可是高興壞了，小奶音一句比一句高，驚飛了膽小的鳥兒，藍(lán)尾巴鳥展翅“撲棱棱”高飛時，帶下來不少碎雪。

    新鮮的空氣十分冷冽，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氣后，感覺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清醒了。

    這時才從前院里傳話回來的梁九功，瞅見廊檐下的父子三人后，忙快步走進(jìn)來，恭敬地俯身道：

    “皇上，奴才已經(jīng)去問過小沙皇了，他說不與您和太子同乘了，要與自己的隨從們坐在一輛馬車上?！?/br>
    “行吧，隨他?！?/br>
    康熙推著嬰兒車調(diào)了個頭，又對著梁九功吩咐道：

    “梁九功，你去給二哥傳句話，通知他辰時末，我們準(zhǔn)時啟程返京?！?/br>
    “是，奴才這就去?！?/br>
    梁九功頷了頷首就又快步離開了。

    ……

    約莫小半個時辰后，當(dāng)康熙帶著家眷們站在驛站門口準(zhǔn)備上馬車時，皇貴妃等人終于瞧見了神秘的沙俄小皇帝。

    在客房里被關(guān)了快小半個月的彼得，終于恢復(fù)自由后，也帶著身后的隨從們仔細(xì)打量著康熙的家眷們。

    “彼得啊，朕來給你介紹下，這是朕的皇額娘，這是朕的皇貴妃?！?/br>
    康熙沖著彼得招了招手，指著站在他身側(cè)的琪琪格和晴嫣介紹道。

    “彼得見過太后娘娘，皇貴妃娘娘?！?/br>
    彼得將右手放在胸膛上，俯身鞠躬道。

    “呀，這孩子長得可真高?。　?/br>
    本就看重顏值的皇太后瞧見彼得這寬肩細(xì)腰、挺拔的身姿、以及高大的身材和英俊的面容，瞬間就喜歡上了這個異族少年，不禁樂呵呵地用蒙語稱贊道。

    皇貴妃也眼前一亮，點頭稱是。

    她印象最深的還是，當(dāng)初搭檔曾說的彼得大帝的身高有兩米出頭，十二歲就一米八了，再過幾年，個子往上再竄一竄還真得能夠長到兩米啊!

    胤禔也沒有想到這小沙皇竟然真得比他高，而且這面容看起來也很俊俏，他不由挺直腰板，決定回去以后繼續(xù)努力鍛煉，他這個子不行，得再往上面長一長。

    皇家一行人在瞧彼得，彼得也趁著行禮的機會，快速打量了一圈站在康熙身旁的家人們。

    他第一反應(yīng)就是這清皇真能生育?。?/br>
    他父皇前面的妻子給他誕下了十三個孩子，加上最小的他，也才一共生下了十四個孩子，而清皇單單活著的兒子就十四個了，再加上女兒們，這可真是龐大的一家子??！

    他的目光挨個掃視，在長得一模一樣的雙胞胎身上多停留了一會兒，當(dāng)掃到胤礽時，目光不禁閃了閃，覺得這人看起來雖然個子比他矮了一個多頭，年齡看起來也要小上兩、三歲，但由內(nèi)到外散發(fā)出的自信掩都掩不住，臉上掛著的微笑雖然看起來親和，但卻能讓人感受到矜貴和疏離，不禁提起了些興趣。

    胤礽與彼得視線相接時，就上前一步伸出右手，神情自若地笑瞇瞇道：

    “沙皇你好，孤叫愛新覺羅·胤礽，是大清儲君，歡迎你來京城做客?！?/br>
    彼得不禁向上挑了挑眉頭，同樣伸出右手與胤礽交握，后世史書上將這一握命名為“清俄之握”，開啟了沙俄和大清百年和平的開端，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站在彼得身后的戈洛文和緬?？品蚋型甓Y后，同樣在認(rèn)真打量康熙的家眷們。

    當(dāng)他倆瞅見站在公主堆里，個頭最矮，穿著粉色冬裝，頭上帶著珍珠發(fā)飾的小公主杏眼眨也不眨地盯著自家沙皇陛下時，兩個人的眼睛“唰”的一下子齊齊亮了。

    他們知道皇上最寵愛的女兒就是嫡出的四公主了，從身高上來看，也能知曉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們小沙皇看的人，就是他們最想讓彼得聯(lián)姻的對象了！

    戈洛文瞧著自家小沙皇盯著一群阿哥們瞧個不停，眼睛卻瞄到不往公主們那里瞄一眼，他不由輕咳兩聲，用手輕輕推了推彼得的胳膊肘。

    彼得明白戈洛文的心思，但他心里有自己的堅持，不愿意將自己身側(cè)的皇后之位輕飄飄的拱手送出去，故而一眼都沒往公主們那里瞧。

    康熙也注意到戈洛文和緬?？品虼蛄克畠簜兊哪抗?，不由皺了皺眉頭，擺了擺手道：

    “行了，冬日白晝短，既然人都到齊了，我們就啟程吧?！?/br>
    話音剛落，他就先一步轉(zhuǎn)身將皇太后扶到了第二駕深紫色的大馬車上。

    待康熙和太子上了第一輛明黃色的大馬車后，皇貴妃才抱著雙胞胎，招呼著其他的孩子們分別上了第三、第四輛大馬車。

    彼得的馬車就緊跟在胤禔、胤禛的馬車身后。

    連續(xù)多日的飄雪，官道上的積雪鋪的很厚將黃土地上坑坑洼洼的地方都填平了，車輪碾在上面時，倒是不像來時那般顛簸，不過有利也有弊，官道上車來車往的，有的地方積雪已經(jīng)融化結(jié)成冰了。

    幸好宮人們事先考慮到了這種情況，出發(fā)前特意將車輪外面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了一層厚布，釘有馬掌的馬蹄也裹了一層厚棉布，行駛起來倒是速度快了不少。

    一炷香后。

    站在驛站門口臺階下方帶著屬下們恭送圣駕的老驛丞目送著前方浩浩蕩蕩的皇家車隊，漸漸變成看不見的小黑點后，他懸了好些天的心才總算是切切實實地放回了肚子里，背在身上的重?fù)?dān)子也全都卸了下來，整個人看起來輕松了不少。

    機靈的一個年輕手下看見老驛丞抬起袖子擦額頭上細(xì)汗的動作，忙腆著笑容上前恭賀道：

    “大人，您這一遭忙前忙后的，皇上定是將您的辛勞看在眼里的，興許待明年吏部考核后，您的官職就能往上再升一升了?！?/br>
    老驛丞看著年輕手下笑得一臉喜慶的模樣，心里也高興的厲害，不過他還是強自壓下想要上揚的嘴角，邊將被冷風(fēng)吹得發(fā)紅的左右手揣在袖管里取暖，邊搖著頭笑著希冀道：

    “老爺我也在這山腳下的驛站里兢兢業(yè)業(yè)地干了大半輩子了，我也不求別的，如果能夠在進(jìn)黃土之前可以挪到太原府的驛站里當(dāng)差，讓我家大孫子以后能在太原府里成家立業(yè)，那我就心滿意足了?！?/br>
    “大人定會如愿的?！?/br>
    手下人忙拱手笑道。

    待次年，這五臺山的老驛丞果然憑著接駕之功，帶著全家人喬遷新居，挪到了富足的太原府生活，不過這都是后話了……

    五臺山的祈福結(jié)果可以說是大圓滿。

    康熙見到了該見之人，還意外逮到了小沙皇，故而返程坐在御駕里后，臉上的笑容就沒下去過。

    緊隨其后的皇太后車架里，也是熱鬧的緊。

    坐在一塊兒的小五、小六將小十二擠在中間，三兄弟一臉弱小又無助地看著自從他們一行人上車后，皇瑪嬤和四位jiejie們談?wù)撔∩郴实脑掝}就沒有停止過。

    “皇瑪嬤，孫女聽說沙俄那邊的皇室是一夫一妻制，也就是說沙皇只能有一位妻子對嗎？”

    靦腆的伊爾木臉色微微有些發(fā)紅，眼睛卻亮亮的詢問道。

    “這個哀家還真的聽說過，他們那里確實是這個制度?！?/br>
    皇太后沉思了片刻，摸著三孫女的頭發(fā)笑道，看到伊爾木羨慕的目光后，她又忙出聲補充道：

    “不過他們那里很多人養(yǎng)情婦的，而且私生子、私生女也是不能稱為王子、公主的，有錢的貴族們雖然明面上只有一位妻子，可私下里情婦們卻是不少的，其實和咱這里的妾室、庶子、庶女差不了多少的?！?/br>
    伊爾木聽到這話，眼里不禁露出了失望之色。

    佛拉娜瞥了身旁的三meimei一眼，她知道三meimei的性子向來內(nèi)斂浪漫。

    中秋時大才子納蘭容若傳出了一句“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詩詞，就令納蘭夫人盧氏瞬間成為了全京城貴婦、小姐們都羨慕的存在，這首詩詞傳到紫禁城里后，三公主也喜愛不已，特意用秀雅的簪花小楷在宣紙上抄寫了許多遍。

    少女情懷總是詩。

    雖然納蘭容若的詩詞令女孩子們心折，但大公主看的明白，這主要是因為納蘭明珠本就是守著他福晉覺羅氏一個人好好過日子的，有家學(xué)淵源在，故而納蘭容若也能效仿其父，寫出“一生一世一雙人”這樣的佳句，可這樣的男人畢竟太少了，她不喜歡三meimei做著這種不切實際的美夢，即使三額駙噶爾臧也不錯，她也不愿意給自己meimei這種虛妄的幻想。

    于是佛拉娜就伸出胳膊攔著三meimei的肩膀，出聲笑道：

    “木木，一生一世一雙人，固然好，但如今不切實際，不過你是公主，額駙本就不能納妾，只要你能立得住，額駙這輩子都得守著你一人過，這也算是一夫一妻了，關(guān)鍵還是得自己手中握有權(quán)力。”

    伊爾木側(cè)過臉看了看大姐溫和的目光，害羞地點了點頭。

    坐在玻璃窗邊的恪靖也掀起厚厚的棉窗簾，探頭瞧了瞧外面空曠的雪景，心中也因為這外面開闊的景象，覺得舒心極了。

    從外面收回視線，她又伸手端起紫檀木桌子上的花茶，低頭抿了一口，抬起頭看著皇太后和jiejie們說道：

    “皇瑪嬤，我倒是明白了，正因為這沙俄那邊是一夫一妻的制度，故而他們的皇后才能擁有很大的權(quán)力?！?/br>
    “我聽太子哥哥說，歐洲那里有許多女王呢，我倒是覺得那沙俄的索菲婭公主挺厲害的，正是因為她有一顆想要上位、爭權(quán)奪利的女皇心，所以才會硬下心腸千方百計地派殺手追殺小沙皇呢?！?/br>
    坐在對面玻璃窗前的二公主茉雅琪看到自己四meimei說起“女皇”兩個字時，杏眼亮晶晶的，沒忍住“撲哧”一聲就笑了，有些無奈地?fù)u頭道：

    “雅雅，感情你盯著那小沙皇瞅了那么長時間，小腦袋瓜里就思考出來個這??！”

    “不如二姐給汗阿瑪說說，干脆讓他把那小沙皇留在京城里給你做額駙得了，他這長相也挺俊俏的，即使不回國，當(dāng)個皇家贅婿也是使得的?！?/br>
    茉雅琪用手捂著嘴，開玩笑地大聲笑道。

    “咦——二姐，你可別說笑了！”

    恪靖連連擺手道：

    “我到下個月才堪堪滿六周歲，那沙皇明年都十三歲了，我們的歲數(shù)差太大了，不合適！再說我的封號就是要為大清恪守邊疆的，我早就打算好了，等以后嫁到大草原上要做說一不二的蒙古女王，好好罩著jiejiemeimei們，怎么會給那沙皇做皇后呢！穆爾登格jiejie倒和那沙皇年齡挺相配的，皇瑪嬤，您說是吧？”

    恪靖像是一只驕傲的波斯貓一樣，撅撅小嘴撲到皇太后的懷里，撒嬌道。

    “瞧你這丫頭嘴巴利的?！?/br>
    皇太后慈愛地用手摸摸小孫女柔軟的發(fā)絲，但看著這么小的丫頭，嘴里念叨著自己的封號就是“恪守邊疆”的，眼睛里還是控制不住地浮起了一抹不顯眼的心疼淚光，未等盤腿坐在對面的三個孫子看清楚，就又極快地散去了。

    ……

    皇家一行人去五臺山時，走走停停用了七天的時間，返程的時候，走走停停又用了六天的時間。

    等到十一月初二，上午巳時末，皇家一行人才看到站在京郊帶著朝臣們，準(zhǔn)備接駕的恭親王常寧和純親王隆僖。

    提前三個多時辰收到自己皇兄馬上就要行入京城地界的恭親王和純親王，卯時初，天還是黑乎乎一片呢，就組織著接駕的朝臣們，頂著寒風(fēng)，打著燈籠站在京郊等著了。

    隆僖的身子骨比不上他五哥健壯，即使出門時，身上披著厚實的大氅，懷里也被他福晉尚佳氏塞了倆暖和的小暖手爐，可冷風(fēng)吹得時間長了，他還是凍得打了個噴嚏。

    “嗬，五哥這天可真冷啊，我估計過不了幾日就要下初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