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鶯嬌 第2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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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春暖睡鴛鴦(十一) 今日早課, 皇宮東側(cè)的崇文館傳出陣陣讀書聲,一水的女子輕音,漫過庭院里碧荷生幽的花池。 屋內(nèi)正中, 紫檀圈椅1里坐著禮部侍郎崔彥秀, 不大的眼睛卻炯炯有神,兩鬢與唇下的絡(luò)腮胡斑白,臉部極其瘦削,但嘴角帶笑,威嚴(yán)里又有一絲親切。 下面的只有幾個未出嫁公主, 正在一本正經(jīng)念《女論語》, “凡為女子,先學(xué)立身,立身之法,惟務(wù)清貞。清則身潔,貞則身榮?!?/br> 誦完課便要書寫, 一張張宣紙潔白無瑕,平鋪在紅木桌面,方正紅格子工整漂亮,十七公主拿起紫毫尖, 一筆一畫地寫。 每個格子都是蘇供奉畫好,看著自己的字落在他的格子里, 茜雪抿唇而笑,從沒有做功課做得如此心情舒暢。 崔侍郎負(fù)手在屋里踱步,一邊講解著《女論語》,一邊看公主們寫字, 瞧第一排的十七公主面帶春色, 不自覺也笑起來, 小公主今日心情不錯,不似平時(shí)讀起書就愁眉苦臉。 早課不一會兒就結(jié)束,幾位公主陸續(xù)離開,崔侍郎走前幾步,撿起十七公主桌上的宣紙,笑道:“殿下今日的格子畫得特別好,可見最近幾個月十分用功,臣非常欣慰?!?/br> 茜雪站起身,尷尬地笑了笑,“謝先生夸獎?!?/br> 崔彥秀個子極高,清瘦單薄,此時(shí)站在公主身邊,擋住了窗外金光四射的艷陽,在他花白胡須上落下陰影。 眸子含笑,又有些欲言又止。 公主聰慧,收好桌上的書,好奇問:“先生是不是有話說?” 對方沉吟半晌,竟顯出一絲靦腆,“公主,其實(shí)臣可能教不了殿下幾日了,在此告?zhèn)€別。” 茜雪吃驚,從沒聽說過崔侍郎會有職位變動,即便有也可以繼續(xù)教書啊,莫非聽說自己要招駙馬,出宮立府之后的公主自然不用再到崇文館念書。 她心里著急,連忙解釋,“先生怎么這樣說,是不是聽到外面?zhèn)髀?,不管什么都別信,我……雖然算不上好學(xué)生,還是想與先生一起讀書?!?/br> 對方抿唇點(diǎn)頭,不大的眼睛里都是笑意,“公主是不是好學(xué)生,要臣這個教書先生來說,依臣來看,公主是臣教過最好的學(xué)生。這件事與殿下無關(guān),是臣自己的事,臣……老了,也到了該離開的時(shí)候。” 茜雪哦了聲,原來是想告老還鄉(xiāng),她自然沒有攔住的道理,笑嘻嘻地:“知道了,那先生以后有空閑,要來宮里看我啊?!?/br> 崔彥秀點(diǎn)頭稱是,抬起眸子瞧眼前的小公主,他教她十來年了,看著對方從一個無憂無慮的小姑娘長成儀態(tài)萬方的大棠公主,人都說十七公主嬌縱,只有他心里明白,公主的心底多么潔白無瑕。 “公主,老臣與你敘敘舊吧?!?/br> 崔彥秀往前走幾步,撩緋袍坐在門前的石階上,茜雪覺得有趣,從沒見過先生如此隨意,也過來坐在一旁,兩人對著庭院里的荷花池說起話。 “公主,臣自先皇還是太子時(shí)就在宮中侍奉,當(dāng)時(shí)還只是個小小的禮部員外郎,后被先皇賞識,升至禮部郎中,又給如今的圣上教書,才遇見了公主,有這番師生之緣,其實(shí)——臣不才,并不喜歡在朝中做事,反而很愿意給公主教書?!?/br> 茜雪吐舌頭,自己這些年可沒少氣對方,怯怯地:“可惜——我從不好好念書!” 對方笑著點(diǎn)頭,“有的時(shí)候,臣也真生公主的氣,明明冰雪聰明卻不愛圣賢之書啊。”說到這里忽地頓了頓,偏頭看著茜雪,神色凝重,“但臣心里一直認(rèn)為公主將來必成大器,能給我大棠帶來明媚正氣。” 十七公主不由得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先生給出如此高的評價(jià),她這個人從小就被人寵愛,好像沒做過任何有意義之事。 神色好似被嚇住一般,惹得崔侍郎笑得胡子顫。 “公主可還記得那年上元燈節(jié),崇文館里鬧得厲害,那是公主殿下的貓兒丟了,最后發(fā)現(xiàn)在墻角的梧桐樹上,那么多太監(jiān)侍女,又是爬樹又是逗貓,生怕貓兒摔了,搞得人仰馬翻,差點(diǎn)把那顆千年古樹給砍了。” 提起這件事,茜雪愈發(fā)無地自容,為只貓兒鬧得半個皇宮都快翻過來。 垂下眸子,不敢接話,卻聽崔侍郎接著道:“臣當(dāng)初也和其他人一樣,覺得公主嬌縱,但當(dāng)玉奴被太監(jiān)抱下來時(shí),臣發(fā)現(xiàn)公主并沒有去瞧貓兒,而是看著梧桐樹上繁茂的枝葉,原來上面有一個鳥巢,里面還有嗷嗷待哺的幾只小鳥,公主是擔(dān)心玉奴吃了那些初生的鳥吧?!?/br> 茜雪臉一紅,沒想到崔先生如此心細(xì)如發(fā),可這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對方仿佛能看出她的心思,語氣愈發(fā)輕柔,“公主,凡事以小看大,佛經(jīng)上常說一花一世界,一木一浮生,人的善念皆在瞬間,臣自認(rèn)為沒什么本事,唯獨(dú)擅于識人,說句僭越的話,我與公主也算多年之交,但愿殿下能永遠(yuǎn)記著那一巢被救的小鳥,不忘初心?!?/br> 先生平時(shí)嚴(yán)厲,很少這般輕聲細(xì)語,夏日陽光黃澄澄地打下來,仿佛在崔侍郎臉上鍍了層金色,他的眸子晴朗,像畫里人那般氣定神閑。 茜雪不由得愣愣,總覺得先生今日很不一樣,可又說不上為什么,半晌才問:“崔先生的家鄉(xiāng)在哪里,有空我也可以去看你?!?/br> “臣的家鄉(xiāng)在鎮(zhèn)江。” “哦,是鎮(zhèn)江啊,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shí)照君還2的鎮(zhèn)江?!惫髂钔?,調(diào)皮地:“這回我說得每一個字都對吧?!?/br> 崔彥秀哈哈大笑,“對?!?/br> 先生笑得爽朗,茜雪也跟著抿唇樂。 她想著以后不知何年何月能再見,取下腰間一對蝶形和田玉佩,道:“先生,我也沒什么好送的,金銀珠寶先生也不稀罕,這塊玉佩并不貴重,但樣子極好,昨日陛下才賞給我,用作留念吧?!?/br> 崔彥秀恭敬地接下,施禮道謝。 公主笑吟吟,心里尋思對方能如此高興,大概是自己的功課真有進(jìn)步,還要多虧蘇供奉的格子畫得工整。 今日心情好,回承香殿就下小廚,做了盤消暑的綠豆糕,翠翠得好看,準(zhǔn)備犒勞一下大功臣。 端出去的時(shí)候已快到宵禁之時(shí),吩咐杏琳點(diǎn)著燈,快步往興慶殿去。 剛來到門口,還沒踏上石階,忽見不遠(yuǎn)處有人影一閃而過,十分眼熟,但來不及仔細(xì)琢磨,只惦記著食盒里熱騰騰的綠豆糕。 蘇澤蘭剛換了中衣,抬眼瞧見茜雪站在竹簾外,公主進(jìn)興慶殿和逛自己后花園似地,如今連通報(bào)都不讓,他心里卻覺得親昵,本來這里的一切也都屬于小殿下。 沒有外人,兩人也不必奉行君臣規(guī)矩,蘇澤蘭輕輕從后面繞到近前,伸手去夠公主手里食盒,茜雪只聞到身后一股濃郁海棠香,轉(zhuǎn)身來看,迎上他秋色連波的眸子,柳綠色薄紗中衣落在肩膀上,隱約可見里面膚色,她臉一紅,直往后退。 “你……怎么忽然出來了,多嚇人?!?/br> 蘇澤蘭一邊笑一邊打開食盒,“原來是綠豆糕啊。”撿起塊放嘴里,慢悠悠地:“殿下,是你突然跑到我這里來吧,誰嚇唬誰。” 茜雪哼了聲,走到青枝屏后坐下,單手撐住頭,“我不過來謝謝你,供奉有心了,今日那些格子討得先生喜歡?!?/br> 對方?jīng)]接話,塞了塊糕到公主嘴里,“殿下看起來很喜歡這位崔侍郎?!?/br> 茜雪嘴里塞著綠豆糕,腮幫子鼓鼓像只小松鼠,囁喏著:“是啊,不過他要走了,告老還鄉(xiāng),以后還不知要讓誰來教書,估計(jì)比不過崔先生?!?/br> 蘇澤蘭抿口茶,調(diào)笑道:“小殿下這是先入為主,你怎知后面的先生不好,再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個人有個人的歸宿?!?/br> 她抬眼看他,居然說得滿口輕松,心里不是滋味,抿唇道:“對,人和人總要走散,再好也不過一時(shí)。” 公主漂亮的眉宇蹙了蹙,不肖說又在胡思亂想,蘇澤蘭故意逗她,“是啊,縱使是父母妻兒,善惡生死亦不能相助,到頭來都是赤條條一個人罷了?!?/br> 果然是個心冷之人,聽得她氣不打一處來,手里攪了攪披帛,發(fā)火也沒由頭,怪自己大晚上到這里找不順心。 蘇澤蘭探頭看,瞧對方發(fā)紅臉頰,“公主最近氣性越來越大,臣都不知道如何惹著了。” “惹著就惹著唄,怕什么!”站起身,若有所指,“反正你和我也是遲早要散的宴席,一個要過陽關(guān)道,一個會走獨(dú)木橋,將來誰也不挨誰呢?!?/br> “臣可沒那么說。”又嘗口綠豆糕,津津有味,“那句話說的是天下人,不包括臣?!?/br> 茜雪回頭,不解地望著他,看這人舌燦蓮花,還能生出什么花樣,蘇澤蘭這才走過來,微微俯身,“臣早就附屬于小殿下,不算一個人,萬萬離不開。” 她咬嘴唇,“要死了,連人都不做了?!?/br> 蘇澤蘭點(diǎn)頭,“做人有什么好,陪著殿下就成。” 作者有話說: 1本文是架空唐宋(偏唐),所以有些物件并不只唐朝有,比如這個圈椅就不是唐朝的東西。 2這句詩公主也說錯了,原文是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shí)照我還——王安石《泊船瓜洲》。 公主有成長線,她會成為一個真正的大棠公主。(在老公的輔佐下~) 第40章 春暖睡鴛鴦(十二) 夏天的雨突如其來, 轟隆隆伴隨雷聲傾盆而下,蟬聲繞著柳樹,驚起一池青蛙。 亂紅飛過, 薄霧生煙, 宣德殿內(nèi)皇帝正在聽政,雨嘩啦啦打在殿檐屋角,他時(shí)不時(shí)分神。 忽聽殿外一陣sao動,熙熙攘攘,眾人目光不由被吸引過去, 殿前侍衛(wèi)匆匆來報(bào), 被雨沖刷的鎧甲發(fā)著水光,跪下道:“陛下,翰林院的學(xué)士們都在大雨里站著,說是要——要陛下整治貪腐,還世間清明?!?/br> 皇帝立志整治貪官污吏, 剛親政時(shí)就傳在朝野,但因涉及多方厲害關(guān)系,一直無人敢明著管,力度也就雷聲大, 雨點(diǎn)小,抓了幾個私占良田的小官, 算是交差。 大家心知肚明,無論多么兩袖清風(fēng)的好人,坐上權(quán)利之巔也就滅了良心,買官賣官, 收受賄賂, 根本算不得事。 關(guān)系網(wǎng)枝枝蔓蔓, 盤根糾纏,滿朝都深陷其中,縱使能查也不愿意,何況誰有那么大的膽子。 今日這幫翰林學(xué)士來鬧,無非是初生牛犢不怕虎,一些意氣用事的書生,安撫一下也就過去了。 朝堂焦點(diǎn)瞬間落到翰林院長上官云郁身上,只見他眉目低垂,并不做聲,可見對此事早就知曉。 棠檀桓笑了笑,低聲詢問:“上官院長,你們翰林院可是有話要說?” 上官云郁方才跪下,鳳眼微抬,眼底盡是凌厲之色,“陛下圣明,我翰林院雖只是個從不涉政的閑散處,但學(xué)子們?nèi)牟桓?,人常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何況吾等?!闭f罷向前跪走幾步,激動地帶上顫音,“陛下可曾聽過民間流傳的歌謠,舉秀才,不知書;察孝廉,父別居。寒素清□□如泥,高第良將怯如雞。1如此亂象皆由貪腐所致,歷代明君開辟盛世,第一件事就是清貪。” 他陳詞激昂,大殿內(nèi)一片肅穆。 “陛下是千古明君,早說過要整治貪腐,可惜有人為了中飽私囊,刻意阻攔,才造成肅貪至今如隔靴搔癢,毫無成效。”忽地一連磕頭,砰砰前額碰撞地板,響徹安靜朝堂,眾人屏住呼吸,預(yù)感風(fēng)波將起。 上官云郁抬起頭,一片殷紅在眉宇,道:“臣上官云郁,自先皇起就在朝中侍奉,今日以身家性命彈劾尚書省左仆射歐陽豐,亂用職權(quán)買官賣官,私受賄賂,喪盡天良?!?/br>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 上官云郁是個清高之人,因不入流才從尚書省轉(zhuǎn)入翰林,大家心知肚明,但冒然狀告尚書省左仆射,這可是天大的膽子,莫非活夠了。 證據(jù)確鑿又如何,天子畢竟年輕,還要仰仗尚書省理政,近日才封了大理寺千金李白紫為皇后,歐陽夫人可是皇后的親姑姑,如今鬧這一出,簡直以卵擊石,必會粉身碎骨。 滿堂鴉雀無聲,皇座之前站的歐陽豐差點(diǎn)被氣樂,上官云郁怕是讀書讀傻了,以為憑著幾張狀紙就能搬倒自己,但面上的樣子還要做。 他立刻跪下,也是一副言之鑿鑿神色,“臣冤枉,臣一心為陛下,為大棠江山著想,雖有不盡如人意之處,但絕不會做此等不仁不義之事,還望陛下明查。” 雨越下越大,烏云壓頂之勢,天子蹙眉,吩咐李瑯鈺接過上官云郁的訴狀,輕聲問:“翰林學(xué)士們還站在外面?” 話問出去,半天沒人敢回,上官云郁借機(jī)又磕個響頭,“陛下,今日此事若沒個結(jié)論,只怕難以平眾怒,恕臣子們冒犯了?!?/br> 旁邊的歐陽豐一聽,立刻火冒三丈,這人還準(zhǔn)備把自己逼上絕路,轉(zhuǎn)身接話,“上官院長未免欺人太甚,吾乃朝廷一等大員,豈是你們憑幾張來歷不明的狀紙就能當(dāng)場定罪!你說我收受賄賂,買官賣官,可有人證物證,少在這里信口雌黃?!?/br> 對方抬起頭,目光炯炯,冷笑一聲,“誰不知左仆射一手遮天,哪個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做人證?!?/br> 歐陽豐也不示弱,一張銀盆臉?biāo)菩Ψ切Γ耙簿褪钦f院長手中并無實(shí)證了,那還在這里鼓動翰林學(xué)士聚眾鬧事,居心何在!莫非是要給陛下難堪,逼宮嗎!?” 兩人劍拔弩張,氣勢洶洶,正在焦灼時(shí),只聽后面?zhèn)鱽硪宦暎俺肌褪侨俗C!” 一語激情千層浪,眾臣嘩然,目光紛紛往后看,禮部侍郎崔彥秀撩袍向前,撲通跪下。 “臣禮部侍郎崔彥秀,侍奉多年一直是個小小的侍郎,心有不甘,近日看左仆射人逢喜事,禮部尚書有意辭官還鄉(xiāng),便私心想買取職位,以頂替柳尚書。臣一時(shí)鬼迷心竅,作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不只有辱斯文,違背良心,更加辜負(fù)陛下的信任,臣領(lǐng)罪。”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滿堂噤若寒蟬。 歐陽豐猛地噎住,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他和禮部侍郎崔彥秀平時(shí)連個話都沒說過,竟然唱這一出。 “崔……侍郎,在下與你無冤無仇,何必血口噴人!” 對方目光一挑,根本不搭理他,起身再度一拜,身板挺得筆直,“陛下,臣送出平螺細(xì)背花鏡一枚,還有家中祖?zhèn)鞯你y鐲一副,陛下可即刻派人去查?!?/br> 歐陽豐收取禮品已屬家常便飯,自然懂得要收好的道理,心里穩(wěn)得很,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面不改色心不跳,“陛下,臣問心無愧,隨時(shí)接受盤查?!?/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