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掃在臉上的觸感是溫柔的，從深眠的夢里清醒如同在深海中漸次上浮，周圍環(huán)境逐漸明晰，感覺得到皮膚的軟嫩，左右的輕掃，然后溫?zé)嵘眢w靠近，脖子上感受到接觸的壓力，還有吐氣時微溫的風(fēng)。

    「阿末，沒事的，沒事的……」

    低喃的語調(diào)緩和，平穩(wěn)，不像個孩子，彷彿在模仿大人的語調(diào)，說話方式。在他聽見的時候，其實還并未能完全掌控自己的身體，覺得有些游離于外，卻還能清晰地感受到周遭。

    伸手抓住在胸口的那隻手時，低語再次落下，藺雨說：「我陪著你?！?/br>
    林耕未依舊沒有醒來，只是翻過身子，將聲音來源的人給摟進懷里。對方并未掙扎，也許還并未發(fā)現(xiàn)他在裝睡，可手指在肩膀上輕掃，一下又一下的溫柔，予人平靜，安寧。他忽然有些搞不清自己跟對方到底誰是孩子。

    可自己確實是需要對方存在的。

    不知為何，卻又想起了現(xiàn)實中的一個人，對他說：「有我啊，你又不是一個人?！?/br>
    漂浮的思緒將這句話拆解成兩個意思，彷彿兩條不同的道路，通向截然不同的意義——佘令禹……有些話，真不能亂說……我會當(dāng)真的——在背上徐緩的觸碰之下，他慢慢放松了下來，放開了懷中的小孩。

    「你醒了??？」

    睜開眼，在黑暗中抓住了微亮的光，林耕未的手附上了軟軟的臉頰，其實并沒有想太多，只是想這么做而已。

    他撩開了頭發(fā)，親了光潔的額頭。

    「唔……」藺雨彷彿嚇了一跳，反射似的瑟縮了一下，林耕未退后時，他抬手摸著自己被親的地方。

    「嚇到了？」

    他的眼神漾著光：「阿末為什么要親我？」

    閃亮亮的目光，讓林耕未有些哭笑不得，這孩子到底是想他回答甚么？

    捏了那軟嫩的臉：「看你可愛。」

    「唔……」小孩嘟起了嘴：「只有可愛??？」

    聽著那暖暖的咕噥聲，林耕未露出了笑，把人撈進懷里抱著，小孩扭了幾下之后放松了下來，伸手到背后回抱他：「好嘛好嘛，可愛也行，阿末喜歡就好?！?/br>
    ——真的很可愛。

    「我剛做了惡夢，謝謝你陪我?！?/br>
    「嗯，我知道?！?/br>
    他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悶悶的，林耕未退了退，藺雨卻又黏了過來，抓住了他的衣服：「我真的好想叫醒你，可我叫不醒。你在夢里是不是很難受？如果我能為你趕跑惡夢就好了，如果惡夢能停止就好了。阿末，看你難受，我捨不得啊?！?/br>
    「……」

    就像他初醒時的感覺一樣，這段真情實意的話語，除了觸動之外，也令他訝異，也許他太少跟這個年齡段的孩子接觸，不知道甚么時候開始，有時會覺得藺雨成熟得不像小孩。

    懷著這樣的感慨，反手摸了摸藺雨的腦袋，平靜的說：「……沒事的，只不過是惡夢而已，藺雨別怕，因為是夢，再難受總是會醒的?！?/br>
    聽著林耕未安撫自己的聲音，佘令禹再次痛恨起這小孩的殼子，他看他是孩子，正因為是孩子，醒來之后總是如此云淡風(fēng)輕，彷彿夢中的事情不會影響他分毫似的——怎么可能，光想像他的心情就令他心焦。

    可惡！好想回現(xiàn)實找他?。∠铝司€得找個理由約他見面才行！

    「沒事的，藺雨不用擔(dān)心，嗯？」然而無論他怎么想，林耕未說完話，視線看向帳篷外，「看來還晚著，還能再睡一會兒。」

    佘令禹抓住他的衣服：「不如我們說說話吧?！?/br>
    「嗯？」林耕未有些訝異似的，然而疑問的提高尾音之后，又摸著他的腦袋：「藺雨是怕我又做惡夢了？」

    「嗯。」

    小幅的點頭，臉上掛著不經(jīng)意的皺紋，眉頭能夾死蒼蠅了。林耕未心頭一暖，伸手碰了碰眉間，壓平了皺紋才問：「那乖寶想聊什么？」

    「唔—－阿末有特別喜歡吃什么嗎？」

    「吃的？」

    這令他有點驚訝，然而藺雨的聲音有點苦惱：「嗯，感覺阿末什么都敢吃啊，唔，好像沒有特別不喜歡的東西……」

    挑食鬼的眉頭又皺了起來，嘟囔又讓他莞爾：「有啊，其實我特別討厭紅蘿卜、還有青椒、羅勒的味道?！?/br>
    「嗯？！可你明明就都吃！」

    「因為我不挑食啊。」

    「哪有人這樣，我哪有挑食～」

    「哈哈，我說我不挑食，怎么乖寶就自己承認了?！?/br>
    「明明是阿末挖洞讓我跳！」

    「哈哈哈，被發(fā)現(xiàn)了?！?/br>
    「阿末真的太壞了——我也是，也是什么都吃的啊……」

    因為減小的抗議聲讓林耕未的笑容越發(fā)擴大了，吐槽了小孩，兩人斗嘴了半天，才拉回正題，小孩執(zhí)著的撒嬌：「告訴我嘛，你喜歡吃什么？」

    他揉著他的頭發(fā)，思考著這個很少去想的問題：「唔，特別喜歡的，大概是布丁吧？」

    「……布丁？」

    游戲里沒有布丁，也不奇怪小孩歪頭重復(fù)他的話，林耕未描述道：「就像豆花那樣軟軟的東西，比較甜，是雞蛋跟牛奶做出來的，上頭會蘸著焦糖漿?！?/br>
    「唔……那種口感的，阿末都喜歡嗎？」

    「其實也沒有……大概是布丁特別香甜吧?！顾贿吽伎贾骸高€有蛋糕也蠻好的，不需要太多奶油，蓬松軟綿的蛋糕體就很好了?！?/br>
    「……因為香氣？」

    垂眼看著對方，微微頷首，不得不說小孩很敏銳。

    「那，還有特別喜歡的東西嗎？」

    看著對方閃亮亮的眼神，他有些恍惚，人是群居動物，期待被關(guān)心被在意，或者作為付出被需要的那一方。就算能習(xí)慣獨立，也不得不說期望能有朋友、親人，或者愛侶分享自己的世界。詢問愛好的動作也許平凡無奇，卻何嘗不是想走進他的世界的叩門？

    很可愛，很溫暖……

    懷著這樣的感慨，摩挲著細軟的頭發(fā)，體溫暖了彼此，因而外頭的山風(fēng)呼嘯也不覺得冷，時間在輕聲的談話間流逝。清晨的鳥鳴與微光提醒了早晨來臨，后半夜沒怎么睡，雖然有點眼睛澀，但感覺也沒有很累，查看手錶體力還算飽滿的狀態(tài)，只不過藺雨還是個孩子，林耕未有些擔(dān)心他熬夜。

    「乖寶會不會想睡？」

    「唔，還好……」

    ……如果不是吃掉饅頭里的青蔥的話我就信了。

    看著吃著早餐，一副要打起盹的小孩，默默查看了手錶的寵物狀態(tài)。

    【體力29%，可適度休息補充體力?！?/br>
    看來熬夜是不行的……

    他看見了投影，小孩自然也看見了，癟著嘴：「我還好，沒有很累……」

    傻呼呼的。

    伸手捏了他的臉，「要不休息一下再走？」

    「這樣就要錯過曇蕈出現(xiàn)的時間了?！?/br>
    「錯過了也沒關(guān)係，明天再摘也行?！?/br>
    他們正在做一個支線任務(wù)，主要目的是為了幫村長生病的兒子找到一味藥引。這是個長期任務(wù)，因為生病的兒子似乎每天都要吃藥，因此村長無時不刻需要這味藥。

    坦白說，村長的兒子他也看過，長相雋朗，臉色紅潤，如果不說，其實很難想像是個病人，每天都有人去送藥，其實應(yīng)該也吃不完，網(wǎng)上也有人討論，像是有甚么原因的暗線，只不過目前還沒有聽說線索。說回那曇蕈，只出現(xiàn)在堯山之巔的草原中，每天產(chǎn)出時間固定，而且只有30分鐘左右，若不及時挖去就會枯萎，只能等隔日。

    林耕未問了兩句，藺雨堅持自己沒事，抓著他的手就要往前走：「趁著還早，咱們趕緊上去摘了曇蕈，今天天氣不錯，應(yīng)該還能看到云海?！?/br>
    被抓著往前走，林耕未原本不覺，只是下意識回答：「唔？云海啊，小雨怎們……」頓了頓，才遲疑地開口：「小雨怎么知道有云海？」

    回望自己的小孩似乎有些彆扭，握了握他的手：「我，我聽人說的。想說……也許阿末會喜歡。」

    話說到了盡頭，風(fēng)吹散的發(fā)梢卻露出了白底透紅的耳朵尖尖，靠近了他還補充：「我，瞞著你，會生氣嗎？」

    有些唾棄剛剛想多的自己：「……不生氣?！?/br>
    有點高興。

    其實，有人總是想著自己，這樣的概念就讓他心里冒著溫暖的泡泡，揚起了唇，反手握住了對方，語氣透露著輕松愉悅：「那咱們趕緊走?！?/br>
    從扎營的地方到山巔大約只有20分鐘的路程，兩人一路往上爬，還能遇到一些已經(jīng)下山的玩家。林耕未抓了一對情侶詢問，知道曇蕈已經(jīng)長出來了，今天人有些多，他們下來時已經(jīng)沒剩多少。兩人趕緊加快腳步，希望能抓住時間的尾巴。

    一路快行，終于到了目的地，卻是遇上紛擾，似乎是兩隊人為了曇蕈吵了起來。聲音有點大，甚至隔得遠還能聽見。路人的評論讓他們知道了大概，簡單的說就是在爭最后一株，有人調(diào)停，卻誰也不讓誰。

    隔著一段距離還有人在看熱鬧，他們站在附近，對看了一眼：「咱們?nèi)タ丛坪０?？?/br>
    藺雨伸著手：「那邊?！?/br>
    「好?！?/br>
    由于吵架的擋在主干道，他們還繞了一下，然而離開不過數(shù)十公尺，背后的sao動聲卻大了，尖叫與叫喊聲四起：「干，啊啊啊——至于嗎？！」

    根本不用看清楚狀況，只有一聲小心，他就感覺自己失去平衡滾在地上，卻是小孩推開他一起躲過了噴來的尖刺。

    林耕未看清了那動物，心里一冷——媽的，神經(jīng)??！

    豪彘。

    是渾身長滿尖刺的一種小型豬。白色的毛發(fā)，卻是可作為武器的尖刺，每根刺幾乎有筷子粗，甚至有超過50公分長的。除此之外還有山豬的獠牙及能撕碎獵物的牙齒。重點是這種兇狠的動物，是不太受控的，出場就是無差別攻擊，非得見血或者出攻擊范圍才會放棄或轉(zhuǎn)向他人。

    小孩撲過來只讓他們躲過了第一波攻擊，反應(yīng)快的直接閃進空間，動作慢的也在幾個呼吸間反應(yīng)過來，豪彘原先被人群裹住，現(xiàn)在卻能直指他們。

    「干，你還不跑！」

    不知道是誰對他丟了一句，就消失了，可林耕未撈起小孩，險險的閃過射來的尖刺，他的目標(biāo)是幾十公尺外的樹林，只要鑽進樹林讓豬看不見就行了。

    「阿末，阿末，你不要跑，牠會追上來，你像他們一樣就行了！」

    藺雨的聲音盪在風(fēng)中，他的回答帶著喘氣：「不會的，我不會丟下你的，只要進樹林牠就——」痛楚鑽進了后腳，讓聲音一頓，腳步滯澀，在那瞬間心中是清明的，時間彷彿就變慢了下來，他努力讓小孩能安全的落地，抱緊了小孩的身體，盡可能快速地說：「我不會死的，你不要怕。你不要怕，回臨都城，我會去找你的！」

    然后背后而來的衝擊跟劇痛讓眼前一黑，耳邊喊著他的聲音還有聽不清的尖叫，該死——要重生了——在意識斷線之前，只記得自己抱緊了眼前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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