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囊狀的睡眠艙中，躺著一個穿著居家的青年男子，男子戴著一副只有外框的眼鏡，彷彿睡著般呼吸平緩，雙手安穩(wěn)地擺在肚子上。室內(nèi)安靜得只有電器的運作聲，甚至連男子緩慢的呼吸聲都能聽見。這樣的環(huán)境下，睡眠艙發(fā)出滴滴的聲便如此明晰。

    幾個連續(xù)的滴聲之后，艙頭的螢?zāi)蛔帜婚W爍，原先睡在里頭的人也似乎醒了，維持著躺姿幾個呼吸之后摘下眼鏡，坐起來慢吞吞伸了個懶腰。

    佘令禹張望了一眼時間，一個多小時，換算起來也就三十個小時左右。不得不說，林耕未玩游戲很節(jié)制，也很規(guī)律，只不過一個禮拜左右，他就抓到對方上線的時間。

    雖然他的工作讓他無法每次都及時上線，但抓到規(guī)律之后，即便晚一些也不至于撲空。

    89%。

    三個禮拜珍珠灌溉，終于快把那殼子給餵飽了……到底是誰說蛇能吃珍珠？到底是在整他，還是整他呢。佘令禹揉了揉太陽xue，他真是信了帆蚣的邪才會相信它的話。

    遠端連接的通訊視訊中，帆蚣的形象是個白發(fā)青衣的謙謙君子，朗目疏眉，玉樹臨風，乍看年紀與他相仿，然而它一開口，溫潤的聲音卻有些許疏離感：『讓我?guī)湍汶[瞞？我為何要答應(yīng)你？』

    照關(guān)係而言，他也是它的造物主，然而從它出生開始，自主意識就相當強烈。雖然演算能力相當強大，每次也都能順利達成被交付的任務(wù)，然而實際上，如果不能先說服它，要讓它做甚么都不容易。

    懷著這樣的感概，佘令禹開口：『如果他沒問過我也罷，可他既然來問了，情理上來說，我也不能就這樣裝作不知，讓他簽了那生死狀?！?/br>
    『如果真的再出事了，你以為沒簽生死狀就沒事？公司就會負責？他們只會開始檢討我，屆時就不能肯定會不會燒到你了?！?/br>
    帆蚣淡淡的話讓他有點語塞：『……你是在警告我？』

    『不是，我在告訴你事實?！?/br>
    青年答話時眉眼不抬，彷彿一切都與它無關(guān)，可偏偏這就是問題所在了，佘令禹無奈的揉了揉太陽xue：『六爺，這件事難不成也與你無關(guān)嗎？如果你愿意開放我們檢視內(nèi)存的記憶，也許就能找出這些人之所以昏迷的理由，我們也不用為了這件事爭論安全性的問題?！?/br>
    『你跟我討論的，是兩件事。內(nèi)存的記憶涉及玩家個人隱私，除非玩家自主授權(quán)，否則即便是我也沒有提供給你們的權(quán)利。這件事你應(yīng)該找的是受害的玩家，而不是我。另外，從統(tǒng)計學上來說，這些玩家們遭遇的事件過于零散而且沒有共通的指標性，僅能以個案來解釋，這一年內(nèi)不已經(jīng)沒有人受害了嗎？如果你要現(xiàn)在追究原因，我建議你先找玩家討論授權(quán)；如果不是，回到先前的問題，那位玩家想再進游戲，他自然就要遵守公司規(guī)則?！?/br>
    洋洋灑灑的一大篇話，佘令禹早就聽過了幾次。就像它說的，記憶是個人隱私，如果他們能弄到玩家授權(quán)，就不會回頭找帆蚣了。繞了這一圈，結(jié)論還是回到最初：『所以林耕未只能簽，是嗎？』

    『沒錯?！?/br>
    佘令禹嘆了一口氣：『那你能多看著他一點嗎？』

    『玩家進游戲，我自然會看顧。你說多，是怎么樣——讓他寶箱開好點？』

    『——當然不是！』如果剛才想嘆氣，現(xiàn)在就想掛通訊了，佘令禹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拄著桌面，還是沒忍住咕噥了一句：『我真會被你氣死?！?/br>
    『佘令禹，如果他是你朋友，那你用帳號加他好友不也行？』

    帆蚣對誰都是連名帶姓的喊，老闆也好，工程師也好，熟也好，不熟也好，彷彿誰都不能讓他改換稱謂，說它具有思考，具人性，可偏偏這點上它又是如此堅持——好吧，大概就是夏文昭說的：個性——常被它氣得半死，卻也被占理的無可奈何。

    又嘆了口氣：『我想就算是加朋友，他也不會太信任我?！?/br>
    ……至少他不接受我陪他找記憶。

    『既然他不信你，你又何必替他擔心？若真出事，自然有我在。』

    左一句出事，右一句出事，佘令禹真的很無奈：『——那你能計算概率嗎？出事的概率？』

    螢?zāi)粚γ娴那嗄暌粫r間沒說話，臉上并無多馀的表情，看著他似乎也沒有焦距，但幾秒鐘之后，墨藍的瞳孔重新聚焦：『機率約為0.00004%?！?/br>
    『……』

    『……』

    『……怎么算的？』

    『涉及隱私，無可奉告?！?/br>
    ……到底藏著甚么，我要是老闆真他媽開除你！

    佘令禹深吸了兩口氣：『——好，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我也不用太擔心了?！?/br>
    『……佘令禹，你若想藉此接近他，不如聽我一個建議？』

    『……誰說我想藉此接近他？』

    『瞳孔、微表情，每次提到他的時候你的瞳孔都會微微放大，呼吸速度改變而且情緒起伏劇烈，顯然是對他有性欲——』

    『咳！』

    佘令禹打斷了主腦的話，就算被道破了心思如此狼狽，主腦依舊安然地坐在螢?zāi)粚γ妫骸汉茫也徽f。你想聽了我再說?！?/br>
    氣死！下輩子我也要投胎當個ai，氣死你們這群人類！

    就算在心里罵了幾句娘，最終還是不敵好奇：『……你有甚么建議？』

    只能說夏文昭領(lǐng)導的那時期給了它太多自由跟權(quán)限，現(xiàn)在隨口說出來的話，都能讓他眼皮打顫：『我?guī)湍銊?chuàng)個分身帳號，讓你作為寵物，去接近他?！?/br>
    他倒抽一口氣：『寵物？』

    『是的，綁定了寵物，自然他對你的戒備也會遠小于其他人，白金寵物還能化人，所謂近水樓臺，我想你也是懂得?！?/br>
    第一個想法并不是撞到大餅，而是驚悚：『你……你想要甚么？』

    一抹輕淺的微笑在對方臉上展開，五官舒展而愉悅：『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人?！?/br>
    『六爺，你知道我設(shè)定了錄影吧？』

    『知道，我也知道如何清除紀錄。』

    『等一下，你在威脅我?！?/br>
    『沒有，我在跟你商量。』

    『商量甚么？！』

    『我想要儲存空間的採購權(quán)限?！?/br>
    原先想著它會獅子大開口的佘令禹有些愣?。骸骸裁?？』

    『現(xiàn)在的儲存空間雖然足夠，但玩家成長迅速，數(shù)據(jù)資料成長快速，倘若照現(xiàn)在的方式採購，總覺得不夠順暢……』

    對視了幾秒，螢?zāi)簧系那嗄晡⑽⒋寡?，臉上表情盡顯無辜：『如果可以直接從我這邊發(fā)出訂單，豈不是方便？』

    『……就這樣？』

    ?蚣歪頭有些不解似的：『不然呢？你以為我會要什么？』

    參加開發(fā)會議的權(quán)利、自主權(quán)、私產(chǎn)權(quán)、金鑰，可以要的多得很……咳，佘令禹垂眼想了想：『你知道即便有訂購權(quán)，儲存空間依舊是公司資產(chǎn)吧？』

    『自然是如此。』

    『嗯……』

    見他豪不猶豫的表現(xiàn)，佘令禹微微沉吟之后回答：『我現(xiàn)在沒法給你肯定的答案，但我會幫你爭取，上頭接不接受也不是我能完全控制的?！?/br>
    『我可以發(fā)流程變更的理由報告給你，方便你解釋。』

    『好，你發(fā)給我看看?！?/br>
    『那，成交了？』

    聽著那小心翼翼的問句以及他點頭后喜形于色的樣子，佘令禹有點莫名的感慨。就算老是被ai氣得半死，可有時又會被它單純的樣子給打動，想想那些ai不受控的耳語，也不過是不理解的外人想像罷了。

    結(jié)果這樣的感慨只維持到進了分身帳號。

    『我還給你取個很像的名字，相信這樣也能加強你們現(xiàn)實的連結(jié)?！?/br>
    這讓他問我什么，你們公司的人為什么拿你名字命名？要是他因為這樣棄養(yǎng)我找你啊……

    『綁定了無法棄養(yǎng)?！?/br>
    『嘖！』

    我恨讀心！

    『不用謝，他在晷湖，你可以下去了?！?/br>
    被踢下游戲的時候，佘令禹唯一的想法就是，主腦絕對在記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