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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月色同行在線閱讀 - 一、天涼好個秋-6

一、天涼好個秋-6

    這星期白鴻硯的回信還沒盼到,倒是收到了一封陌生的郵件,署名「誠報財經組組長何蓓如」,告知她將是鐘月接下來的「導師」;信件中并附上實習作業(yè)題目。

    前陣子財政部發(fā)布了新聞,說本月查稅強制執(zhí)行的案件創(chuàng)新高;隔天桃園縣即有一名劉姓男子跳樓自殺,留下遺書說自己賴以生存的兩房小公寓被政府以欠稅名義拍賣,要他活不下去;此時看到財政部竟以此迫害當作政績而得意洋洋地宣傳,才決定以死明志。這次作業(yè)是要實習生訪問校內財經或財稅法律相關科系教授對此事的看法。

    鐘月很快就和系上教授約好時間採訪。深入研究后,她才知道這位所謂的劉姓欠稅者,不過就是因為收到兩萬元的補稅單。他算得清清楚楚,知道自己該年度報稅并未漏繳,于是提出救濟;沒想到還未有個結果,房地產就被拍賣。

    「即便真的欠稅,欠兩萬卻拍賣價值數百萬的房產,用屁眼想也知道不合理?!辜词故俏馁|彬彬的教授,談起此事也忍不住出言不遜。

    連帶鐘月也聽得義憤填膺起來,寫稿時雙手在鍵盤上瘋狂飛舞,一氣呵成。

    當初報名實習記者,原本不過是想提早給將來掙個飯碗,此時卻瞬即橫生了一個念頭:「這些不公不義的事,我以后都要給揭發(fā)出來?!?/br>
    正自懷著一股子雄心壯志,螢幕右下角忽跳出了新郵件的訊息。新郵件的寄件者署名為「若飛」,是個相當陌生的名字。

    「若飛?若飛?誰???」她狐疑地想著大概又是誰轉寄的罐頭郵件吧,心不在焉地點開郵件內容后,卻立即睜大眼睛,挺腰坐直。

    『小月,我的文章被文學網站「文齋」收錄了,馬上想到要和你分享。隨信附上網址,很期待看到你的感想。對了,「若飛」是我的筆名。鴻硯?!?/br>
    鐘月點進他附的網址,里頭是一篇短篇小說,故事是關于一個古代進京趕考的試子的旅程。典雅華麗的古風文字,寫著父母如何殷殷盼他考取功名;在京城如何名落孫山、窮困潦倒;數年后好不容易考上了,人也磨得只剩殘軀敗體,都還沒上任官職就嚥了氣。不難看出文章實為借古喻今,講的是升學制度。

    先不說別的,這文筆本身就值得讚嘆。鐘月想了一會兒,由衷在回信里寫下了通篇讚譽。

    送出信件后,她興奮得手心微微發(fā)熱。白鴻硯的作品一獲刊登,竟然就想到要告訴她!并且,她終于得到白鴻硯的e-mail位址了。

    不過她心中還有個小小疑慮:這封e-mail不過寥寥數語,難道這就算是他的回信?

    幸好沒過兩天,馬上就收到了白鴻硯的親筆信。

    『噢,我得補充一下:關于你上次提到的說話問題,如果是面對沒禮貌的人,那就不需要太客氣。下次再受到系辦祕書無禮斥責時,記得開口嗆回去:「你還是先照照鏡子吧!」

    我們活著本就不可能取悅每一個人。你的優(yōu)點,不見得每個人都能懂。但我們又何必非要人懂?就如我自己吧,縱有喜歡我的人,可討厭我的人也是不少??晌覐奈匆驗樗麄兌璧K了自己的腳步,畢竟我并非為旁人而活,且本人的「風度翩翩、玉樹臨風」也不需要他人認可;就如小月的文雅嫻靜、芳蘭竟體,也不是一般凡夫俗子都能欣賞的,對不?』

    鐘月噗哧笑了。白鴻硯的建議對她來說仍有幾分不切實際,卻讓她釋懷了許多。只是若要拿白鴻硯的處境來與她類比,她是無論如何不會相信,這位從年少時就是萬人迷的男人,能因為那些少數不喜歡他的人產生多大困擾。

    這封信非常長,信的一開頭字跡還特別端正,但越接近尾聲卻越潦草,顯然白鴻硯是寫到手痠了。

    她坐在校園的湖畔讀信,風帶起她后腦的馬尾,撩得后頸微癢。湖面靜止,樹影斑駁,三兩學生抱著書本走過。她覺得讀他的信就該襯這景致,襯那疏疏朗朗的落葉,以及遠處間散的云朵,興許是因為他的文字能將她帶離生活中的紛亂,帶到人間相對靜謐的空間。

    她讀得太過專注,以致并未察覺,湖畔的鋼琴社辦里頭,一個身披黑色風衣、以指尖優(yōu)柔撫過琴鍵的身影,正悄悄注視著她。她坐在那兒多久,那對視線就跟著她多久。

    收到這封信的隔天,鐘月隨即證明了她畢竟還是沒有反擊黃黛怡的能力。

    上午打工時間,一名訪客來到系辦,說要找財金系系主任駱明勛。鐘月因而走到駱明勛的辦公室門口,才剛喊了聲:「駱老師,您的客人到了──」正在里頭與駱明勛交談的黃黛怡立刻惡狠狠地吼回去:「你先讓我們講完話好嗎?」

    鐘月嚇得當場僵直,只草草應了一聲就落荒而逃,一轉身卻差點和一個人撞得滿懷。

    「啊,對不起……」鐘月慌張地道歉,一抬頭卻發(fā)現(xiàn)撞到的竟是張齊。

    「你沒事吧?」張齊說。

    「沒……學長,你怎么會出現(xiàn)在商學院的系館?」

    「我不能選修經濟學原理嗎?」張齊盯著她說。

    「哦……好吧,」鐘月伸手撥瀏海,還為著自己剛才的冒失感到狼狽。

    「是你們系上的祕書?她講話都這么兇嗎?」

    張齊單刀直入的詢問,讓鐘月沒有躲藏的模糊空間。她尷尬回應:「呃……可以這么說……」

    「這種人不要理她就好了?!瓜袷强创┝绥娫碌睦Ь剑瑥堼R丟下這句話,就飄然而去。

    鐘月愕然看著他倏來倏去的背影,驚魂未定地吁了一聲。

    這回寫信時,鐘月卻沒有把這件事寫在信中。她不想讓白鴻硯覺得,她老是在抱怨一樣的事情;她更不喜歡讓這些烏煙瘴氣的事持續(xù)污染他倆的通信。

    『若飛:

    嗆祕書我是不敢的;只要能在被她訓話時能夠好好說出話來,我就謝天謝地了。你說得沒錯,我無法取悅所有人(老實說是大部分的人),我也明知她這人對我而言一點都不重要,那股在意卻是揮之不去,這就是矛盾的地方吧。

    如果說我可以徹底忽略討厭的人,也只是解決了一小部分的問題;那么其他的部分呢?我也會有一天能交到幾個愿意欣賞我的朋友嗎?』

    放下筆后,她對著一旁許盈翠空空的座位悠悠一嘆。

    她的這位室友兼同班同學交游廣闊,幾乎天天都有約。儘管目前為止她倆相處還算不錯,她卻心知肚明:自己在許盈翠心里根本排不進所謂「好朋友」的名單。

    也不只有許盈翠?;蛟S在她認識的人心里面,她的無足輕重,人微言輕,都是一樣的。

    而她在這位從小認識的大哥哥心里,有可能會有那么一點不一樣嗎?

    『……我也許有點想太多了吧,但有誰能聽我說呢?沒人會有興趣的,因此也只能放心里了。這樣的心情,或許就近似于「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吧。有時還真討厭自己的多愁善感。

    說什么文雅嫻靜、芳蘭竟體,言之浮夸了!不過如果說若飛是風度翩翩、玉樹臨風,這點我倒是相信喔……』

    鐘月遲疑了一會,才寫下那句「天涼好個秋」。這句詩讓她想起了一個難堪的場景:高中時她曾無意間和一名女同學表露出多愁善感的情緒,換來的卻是一句:「你功課那么好,又不用煩惱家境,家人也沒虧待你,有什么好愁的?」她這才驚覺,或許在很多人眼里,她這種人根本連「欲說還休」的資格都沒有。

    她雖不會認為自己「識盡愁滋味」,但難道她真的沒有那么點悲風傷秋的權利嗎?她鬱鬱地想著。寫下這段詩句,是想賭也許白鴻硯會懂她。

    透過文字訴說自己的苦處,似乎比對身邊的朋友傾訴還要不那么難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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