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
秋媛把雨霖的劍拋了過來,雨霖接過劍,才小心翼翼打開門。門口坐著吃蘋果的人,是——蘇曉宵。 蘇曉宵歡快地蹦了進(jìn)來:“我就知道你們在這里!蘭哥哥呢?” 秋媛很不耐煩地把她推出去:“這沒有你的蘭哥哥?!?/br> 蘇曉宵疑惑道:“蘭哥哥才給我削了蘋果吃。我看到他跟著你們來這了呀?!?/br> 妙月看向蘭提削給自己放了半天沒人動,果rou已經(jīng)變黃的蘋果。 蘇曉宵才不會被秋媛推出去,而是快樂地轉(zhuǎn)了一圈:“蘭哥哥給我買衣服,扎辮子。你看曉宵的辮子漂不漂亮?我想蝴蝶一樣的,蘭哥哥也能扎出來!” 妙月回憶起自己穿著蘭提給買的衣服,也是高高興興地轉(zhuǎn)圈給他展示。 蘇曉宵看起來精神不太好,有點瘋,有點傻。秋媛和雨霖都有點傻眼。這樣一個女孩子?蘭哥哥? 妙月相信蘭提的專一嗎,相信。蘭提有時間同時敷衍兩個女人嗎?絕無可能。妙月膈應(yīng)嗎,那是相當(dāng)膈應(yīng)。這是一個驚心動魄的巧合,每次妙月犯傻,蘭提的好感度都要上升。如雨霖所言,這對主仆宛如身與影。主仆審美很一致,蘭提喜歡單純的妙月,星生更極端,他直接找個傻子。 妙月走下床,走向蘇曉宵,輕聲問她:“蘭哥哥對你那么好,辮子扎得特別漂亮。他叫什么名字呀?” 曉宵的眼睛笑起來彎彎的,像兩片月牙:“他叫星生。星生給曉宵買裙子,告訴曉宵很快就可以見到蘭哥哥了。嗯?不對啊……蘭哥哥,怎么有兩個蘭哥哥。” 妙月盯著曉宵的月牙眼,攬著她腰帶她出去了。曉宵臉上掛著靜謐的微笑,妙月替她整理了衣襟。曉宵直抒胸臆:“jiejie,曉宵喜歡你?!?/br> 妙月也一笑:“我也喜歡曉宵。” 曉宵正笑著,笑容驀然放大,朝遠(yuǎn)處招了招手:“蘭哥哥!” 妙月跟著回頭,她沒有戴冪籬,素面朝天。她直接看到了那伙佩劍的蘭家人,星生夾雜其中,神態(tài)確實像蘭提,但是要說他倆一模一樣,就太夸張了。 星生的眼神比蘭提陰多了,乍一看這人跟沒曬過太陽一樣,像個池塘底爬出來的艷鬼。也許是蘭提裝得比較好,他雖然是寒光鐵刃,但并不是深埋地底兩千年的鬼刀。 領(lǐng)頭的蘭啟有不悅地瞪了一眼星生,星生毫不退讓地瞪回去。他上前一把抓住蘇曉宵的手腕:“不是讓你在房間里等我嗎?” 蘇曉宵想起他警告過不要在蘭伯伯面前提少主,便小心翼翼道:“我想你了……” 蘭家人哄笑起來,這些人笑起來也很短促,像硬擠出來的干笑。星生煩躁地回頭吼他們:“笑什么笑?” “大爺,我先帶她回去。” 蘭啟有更煩躁地擺擺手:“知道了!養(yǎng)什么東西不好,非要養(yǎng)個女瘋子當(dāng)寵物。滾,趕緊滾?!?/br> 蘭家人,是不是都有病???說話都這么不客氣。蘭提從來沒這么說過話。不過他在山莊里也這樣嗎?怪不得他在云露宮看起來很開心呢。 妙月沒有意識到,她已經(jīng)開始維護(hù)蘭提,維護(hù)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盡管他沒有在場,盡管他的成長環(huán)境已經(jīng)擺在眼前,她還是更相信和自己相處時的蘭提。 那么他又到了哪里?蘭提泡了兩杯茶。茶香氤氳,風(fēng)雨入室,卷半生回憶,蘭提回首,是拽著蘇曉宵進(jìn)門的星生。 星生怔住了,他看著旁邊的蘇曉宵,她吃干凈手上蘋果的最后一點果rou。吃到蘋果核時,蘇曉宵覺得頭有點暈,靠著床上的欄桿喘氣。蘭提和星生一起等,等到她昏了過去。 “一點軟筋散?!碧m提這才對星生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時間剛剛好,我還以為會有點風(fēng)險呢。我拿簪子把藥捅進(jìn)了果核,明天她才會醒。” 星生探了探蘇曉宵的鼻息,很有經(jīng)驗地從包里找了兩個棉花團(tuán),塞進(jìn)她的左右耳朵。 主仆多日不見,卻配合很默契。 蘭提如釋重負(fù)地嘆了口氣:“我知道你要來找我,但是還不如我去找你。你不會打算結(jié)束后就在那間屋子外蹲點我吧?” 蘭啟有眾人會經(jīng)過妙月的那間屋子,自然是星生有意引導(dǎo)。他想再看一眼少主,去確認(rèn)一下。 “嗯。辦法不太聰明,可是我著急。” 蘭提星生主仆再會,蘭提瞟了一眼昏睡的蘇曉宵:“她怎么在這?她以前不這樣吧。” 星生解釋道:“我沒對她做什么。九雷島逼她嫁給雷英雄,她逃婚遇到我的時候就這個樣子了,見到誰都喊蘭哥哥?!?/br> 蘭提在山莊時,時常忙得腳不沾地,父母關(guān)系日益惡化,他夾在中間心力交瘁,即使是這樣,他也從來沒有忘記關(guān)心星生。越星生貓嫌狗厭,雖然長得漂亮,但是異性緣極差。不過呢,如果蘭提沒記錯,蘇曉宵曾經(jīng)拜托過星生轉(zhuǎn)交信物。是那時開始的嗎? 蘭提敲了敲桌子,輕輕一笑:“星生長大了?!彼槐刃巧髢蓺q,說話卻像星生的長輩一樣。 星生抿著嘴唇,復(fù)道:“山莊已經(jīng)不是以前的山莊了。我見到她,還能和她說兩句心里話?!?/br> “哦,我很理解?!碧m提不在這個問題上多糾纏,直切主題道:“三叔四叔他們?nèi)四??怎么只有大伯??/br> “三爺被派去處理凈山門許陽飛一事了。四爺留守山莊沒出來?!?/br> 蘭提站起身,喝了口茶:“茶不錯。” “聰明,知道不能一個都不在山莊里。但是又沒那么聰明,馬上就要起內(nèi)訌了?!碧m提欣賞著星生房里的種種擺件,都是他以前很熟悉的一切。 星生皮笑rou不笑道:“請少主明示?!?/br> 蘭提回頭,無奈道:“你脖子上那個是什么?不會是腦子吧?” 蘭提對星生的責(zé)怪其實沒有道理。星生已經(jīng)夠能琢磨事情的了,但是不是誰都長著馬蜂窩一樣的心眼。 星生對別人兇得像烏眼雞,在蘭提面前乖得像小綿羊,眨著無辜的眼睛問道:“少主……我真的想不到?!?/br> “我要是死了,誰最有資格繼承山莊?” 星生就不想假設(shè)這個問題,少主死了他也要去死,他皺眉:“大爺?”蘭啟有的三丹劍法雖然不及弟弟蘭啟為,但作為三丹劍傳人是絕對合格的。 蘭提搖頭:“大堂哥死后,他一蹶不振。膝下其他兒子的武功你也看過,我客氣一點說,那也還不堪入目。而且大伯不聽我的勸說,你也跟著瞎起哄,他遲早遭天譴?!?/br> 蘭提也不賣關(guān)子了,直接道:“最有資格繼承山莊的是三房的蘭揀。三叔武藝遜色幾個兄弟太多,只有這個兒子還不錯。四叔的孩子們都還小,且全都握在我娘手里。留下來看家的只能是四叔。你要是三叔,你會不動歪腦筋?眼看著蘭家的孩子們就只有蘭揀一個成才了。” 星生撇嘴:“他比少主您算什么呀?” 蘭提已經(jīng)長大了,不會再隨便生氣,他面對愚蠢的星生,還是心平氣和道:“他比你也不算什么??墒悄悴恍仗m,我又不是死了嗎?蘭揀可以獨當(dāng)一面,但是得等大伯死了?!?/br> 星生看到蘭提明明很不耐煩還要硬演和氣的臉,就倍感親切。以前他們就這樣,少主小時候在外面被惹惱了不好發(fā)火,回來要么關(guān)著門生半天悶氣,要么一邊不搭理人一邊找他玩,很別扭,但還是小孩子。后來少主過了十五歲,就再也不會生悶氣不理人了,只是皮笑rou不笑,就像現(xiàn)在這樣。 蘭提看到星生一臉幸福的傻樣,就有點想揍他,但是還忍住了:“三叔是主動請纓查許陽飛一事的吧?” 星生翻著眼睛回憶道:“是?!?/br> 星生終于反應(yīng)過來了。 蘭啟安是要里應(yīng)外合,逼宮漱泉夫人。蘭提不現(xiàn)身,他就聯(lián)合凈山門,甚至是九雷島,逼漱泉夫人讓位。漱泉夫人能給這兩個門派的好處有限,逼急了她未必會退讓,而且她居深閨多年,不知道明面上的賬比起暗地里的賬完全是冰山一角。蘭氏兄弟們貪婪暴虐,自然清楚山莊真正能送出去的利益究竟有多少,不僅能給,而且目的就是逼走漱泉夫人,自然也很能忍。凈山門九雷島這些饕餮,硬打不可能打得過山莊,但是敲竹杠是完全可行而且利益最大化的。 然而三房這就等于背刺蘭啟有了,他辛辛苦苦在外奔波,三房卻想抬蘭揀上位,把蘭啟有踢出去。一旦逼宮成功,凈山門九雷島拿了好處,捧蘭揀做武林盟主,蘭啟有眼紅心熱,絕對會cao戈向兄弟侄兒。況且,就這么篤定漱泉夫人沒有后手,就這么篤定一定會成功嗎?恐怕尚未推翻石家,蘭大先把蘭三殺光。 大難當(dāng)頭,蘭家人還是各打各的算盤,打得噼里啪啦響。 星生詢問道:“少主,您這不還沒死嗎?既然你活著,你直接現(xiàn)身。大家都會抬你做武林盟主的?!?/br> 星生的問題正踩蘭提雷點。 蘭提微笑道:“我情愿我死了。我死了我就不用出來,給蘭家人這些蠢貨收拾爛攤子。你以為我不想躲起來嗎?” 蘭提心中煩悶不堪。他在云露宮的床上煩了半個月。他不明白,為什么他父親和他都消失了,蘭家人理應(yīng)沒有任何阻礙了,卻還是一點長進(jìn)都沒有。與其說這些人群龍無首,更不如說是無頭螞蟥,不知道要去吸誰的血。 他一煩,人就變得不客氣起來了,更何況對面是光長個子不長心眼的星生:“我有別的事要做。本來我不想出來,可惜我光聽到山莊的英勇事跡了,我聽了心里覺得很感動。越星生,我聽說你殺人很厲害呀?輝生師姐泉下有知,知道你助紂為虐,濫殺無辜,也會很欣慰吧?” 星生被陰陽怪氣了,也大氣不敢出。他也不敢數(shù)自己手上有多少條人命,只要不數(shù),他就沒做過。 “我先不提這個了。已經(jīng)變成這樣了,大伯死活不聽我的勸,我勸不住他。要大伯回心轉(zhuǎn)意,還不如去廟里拜菩薩燒高香,祈禱別出事。就說三叔蘭揀的事吧,我警告你,這件事要是被大伯知道了,你猜他是先暴怒殺蘭揀,還是團(tuán)結(jié)蘭揀去對付別人?你明里暗里勸勸蘭揀,他比三叔心軟。勸不住的話,能保住蘭揀的命就保,三叔死了算了。也寫信給四叔,分析明白利弊,讓他盯著點。他會幫忙的?!?/br> 星生乖乖領(lǐng)命,還是不甘心地問道:“少主,其實這些事只要你出面都會解決。” 蘭提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的扇子,面無表情道:“我不要解決。我為什么要替你們解決?” 他從來就不想當(dāng)武林盟主。他曾經(jīng)努力的唯一目標(biāo)就是讓父親高興,讓母親多看他一眼。蘭家烏煙瘴氣,蘭提早就厭了、煩了、疲了、倦了。 蘭提用扇子敲了敲桌子,給死心眼的星生醒醒神:“我不想管,可是你們搶著內(nèi)斗找死,我要眼睜睜看著你們帶著山莊幾萬人去送死嗎。而且我已經(jīng)說過了,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蘭家的事我能拖就拖??墒沁@次我真的看不下去了,被蠢笑了,我才出來提醒提醒你?!?/br> “大伯死活不聽勸,為了敗壞我娘的名聲殺人無數(shù)。他以為那樣就會有人幫他嗎?幫整個蘭家嗎?在外人眼里,山莊都是一丘之貉罷了。親者痛、仇者快。和整個丹楓山莊有仇的,有宿仇的,又何止千人之?dāng)?shù)?話都說到這里了,我再說一點。天都劍峰風(fēng)花雪月四徒這次要是只來了悟風(fēng)一個,就還有轉(zhuǎn)圜的余地。如果來了四個,你們就自求多福。都已經(jīng)這么危險了,還想著內(nèi)斗的是不是只有蘭家?” “越星生,我再警告你一次,多行不義必自斃。手上多一點點血,都會報復(fù)回來的?!?/br> 星生受了很大的震動。他迷茫又渴望地盯著少主。 蘭提拍了拍他的臉:“你這個蠢貨。你這個殺人如麻的蠢貨?!?/br> 也是叫人牽掛的蠢貨。知道他又壞又殘忍,但是星生對蘭提,以及對蘭啟為和整個蘭家的忠誠都如同日月昭昭。偏偏就是這份全心全意的忠誠,讓蘭提更煩心。 “別再來找我,好自為之?!碧m提放下扇子,要走。 “少主,我還能再見到你嗎?”星生的眼睛黏著他要離開的腳步。“我是說,我處理好這些事,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下次見到你,你還能活著嗎?我還活著嗎? 蘭提回頭,兩人四目交錯。蘭提忽然有點心軟,就算他有再多缺點,那也是從小到大的玩伴,何況他是輝生師姐的弟弟。蘭提已經(jīng)知道丹楓山莊外的世界長什么樣,可是星生還不知道。 “會的。我手上只有一件事要做?!彼兄Z道。 君子言必行,行必果??上m家人都是小人。 蘭提看向門口,觀望四周沒人,便離開了。星生癡癡觀望他的背影,即使是貼身劍侍,他也不能說了解少主的全部。至少蘭啟為血濺武堂那一晚,對星生來言,都還是一個謎。 而據(jù)莊中下人所言,蘭莊主那夜在武堂去世,蘭提在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