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蟬鳴

    六月六日。

    高考前一日，老師在講臺上無數(shù)次提醒注意事項，記得帶身份證和準(zhǔn)考證，遇到不會的題目不要心慌，先做自己會做的題目，保住能拿分的再去挑戰(zhàn)難題，不要糾結(jié)不要浪費時間，字跡記得工整，2B鉛筆和黑色簽字筆、橡皮等等用具記得攜帶。

    這些話已經(jīng)聽得耳朵長繭，但還是認認真真在草稿本上一一寫下注意事項。

    對面樓高一高二年級下課鈴聲響起也沒人在走廊說笑玩鬧，只有風(fēng)聲仍舊簌簌，穿過學(xué)校成蔭的綠樹，桌上摞成山的書收進箱子里，空曠的桌面倒映著窗外落進來的光，水杯都放在地面上，里面終于沒再裝陪伴了整個學(xué)期的咖啡。

    再一個鈴聲響起，高考前的最后一天也要跟著結(jié)束。

    陳眠收了東西，正準(zhǔn)備往外走，卻看見走廊聚集滿了人群。

    趙莉莉瞇著眼往外看，嘴里臥槽了聲，有點兒發(fā)懵地問，“對面全是奧特曼嗎？怎么那么亮?。俊?/br>
    劉俊杰從走廊鉆進來，對著教室里的人喊，“學(xué)弟學(xué)妹喊樓了，還愣著干嘛，快出來啊?！?/br>
    趙莉莉頓時就不困了，扯了陳眠的胳膊，拉著她就往外跑，“我還以為綏中不讓搞了呢！終于輪到我們了，去年給學(xué)長學(xué)姐喊得我嗓子都啞了，我倒要看看，學(xué)弟學(xué)妹有多熱情！”

    陳眠被拉著來到走廊，圍欄處里三層外三層擠滿了人，只能站在后門，對面有人舉起了燈牌，遠遠望去上頭亮著高考加油四個大字，隔著中庭空間，齊刷刷的喊話聲傳過來像是高一軍訓(xùn)那會兒教官要求的喊口號。

    “學(xué)長學(xué)姐！高考加油！”

    “高考順利??！考的都會！蒙的都對！”

    整齊劃一，像是排練過一樣。

    手舉著亮著光的電筒以及小夜燈，有人喊說音樂呢，快點兒放歌啊。

    從教師辦公室出來的老師站在那邊往這兒看，底下從便利店出來的學(xué)生往樓梯的方向狂奔，平常但凡教學(xué)樓吵一點兒都要出來維持秩序的年級級長捧著保溫杯還用玩笑的語氣對他們說，唱點兒燥的啊，別每年都來煽情那一套。

    有膽子大的扯著嗓子回，絕對燥！

    不知道從哪兒搬來的音響在中間樓層響起了音樂，前奏剛響起來高三這邊就有人說，這他媽就是你們說的燥！

    那邊肩并著肩把告別儀式弄得像是演唱會現(xiàn)場的高一高二才不管這些，逆戰(zhàn)這首每年運動會都在播、每年都有人喊今年能不能換一首的歌就響徹兩棟樓，他們扯著嗓子甚至蓋住了音樂對這邊即將參加高考的學(xué)長學(xué)姐們唱著。

    趙莉莉抱著陳眠胳膊，吸了吸鼻子，看著對面閃爍的燈光，被氣氛打動得忽然有些淚目。

    像是青春行至終曲，一直以來壓抑著的離別氛圍又一次被點燃，想要逃脫的終點在這個時刻成了回不去的起點。

    那些亮著的、閃爍的燈光，讓教學(xué)樓都跟著閃閃發(fā)光，像是綴滿了無數(shù)熠熠生輝的寶石。

    而頭頂?shù)哪禽喸铝羺s寂靜，有風(fēng)穿梭在走廊里，臉上的困倦、長期握筆長出的繭、不知道灌了多少苦咖啡的胃、被子里打著燈熬過的夜、清晨太陽還沒升起擰開水龍頭打在臉上的冷水，一切構(gòu)成高三生涯的圖畫在歌聲和燈光中成了舞臺的落幕儀式。

    趙莉莉問陳眠，“大學(xué)真的會比高中好嗎？”

    那些來來回回的光倒映在陳眠眼里，而她語氣堅定，在合唱聲中回答趙莉莉。

    “會的。”

    “能夠自己選擇的未來，一定會是好的?！?/br>
    六號晚上陳眠跟沉域去了附近超市，司機跟他們說早餐記得吃油條跟雞蛋，好歹算是好的寓意，沉域不以為然，但晚上陳眠就拉著他去了超市。

    班里早就有人提前很久跑去山東拜了孔子廟，那會兒還專門在群里開了視頻，說大家一塊兒拜拜，求個考運，教物理的老師都跟他們說家里有紅褲衩紅襪子的記得穿上。

    說是為了交個好運，但在沉域看來更像只是為了個儀式感。

    再說現(xiàn)在考試滿分語數(shù)英滿分都一百五了，油條雞蛋擺一塊兒也才一百，這算哪門子好的寓意，三門直接丟了一百五十分，厄運吧這是。

    陳眠在那兒挑東西的時候，沉域?qū)λf，“封建迷信要不得?！?/br>
    她沒搭理他，東西挑完，推著車要去買單的時候卻被這人給拉住，然后調(diào)轉(zhuǎn)方向往數(shù)碼產(chǎn)品的區(qū)域走。

    陳眠還以為沉域有什么東西要買，結(jié)果就看見這人隨便往貨柜上掃了眼，問迎上來的銷售員，“你們這兒七百整的東西有哪些？”

    銷售員有點兒沒聽明白，“七百整？您是要什么類型的呢？”

    結(jié)果就聽見樣貌出眾的少年語調(diào)隨意地說，“都行。”

    他旁邊的女生像是已經(jīng)聽懂了，轉(zhuǎn)身就要走，結(jié)果被他笑著捉住手腕。

    “什么都可以，七百塊的就行，麻煩幫我拿一個，這有人不耐煩了?！?/br>
    銷售員懵懵地，給他拿了個拍立得，遞給他的時候還有些不放心，“這個剛好七百，但有其他顏色的，還有別的更好點兒的牌子，不用換一個嗎？”

    “不用?！?/br>
    東西放進了推車?yán)铮ナ浙y臺的時候，陳眠看著上頭顯示的七百五，跟打擊報復(fù)似的，跟沉域說，“封建迷信要不得。”

    沉域從包里抽著錢，邊遞給收銀員，邊笑著回陳眠，“你打住，沒看出我純粹配合你？”

    陳眠就不說話了。

    看著東西裝了袋，被沉域拎在手里。

    回到家是晚上九點半，東西放進冰箱，又訂了早上六點半的鬧鐘，手機里跳出條宋艾發(fā)來的消息，讓她別考砸了。

    10086也發(fā)來消息提醒市民朋友明天高考請勿鳴笛，考生出入行注意安全之類。

    班主任在群里艾特所有人，再次提醒記得攜帶考試用品，身份證和準(zhǔn)考證發(fā)了無數(shù)遍讓記得帶，千萬別忘。

    第二天鬧鐘一響陳眠就醒了，走出客廳餐桌上已經(jīng)放好了吃的，一根油條兩個雞蛋，另個盤子里放著烤面包，男生端著杯牛奶邊喝邊在看手機，聽見她腳步聲也沒抬頭，只是說，“吃吧，你的儀式感?！?/br>
    “……”

    這一天似乎也沒什么不同，馬路上車流寂靜，出租車?？吭诼愤吷项^貼著高考加油。

    到考場時看見穿著一身紅的班主任和其他科任老師，有班里同學(xué)過去和他們挨個擁抱然后背著書包頭也不回地往考場里走，下車時司機也對他們說，高考順利。

    這一天聽到最多的就是高考加油和高考順利。

    班主任抱住她，拍拍她的后背，對她說，你一定可以的。

    接下來的記憶像是被模糊了一段，廣播里傳來考試開始的聲音，筆頭落在試卷上發(fā)出的沙沙聲，不時走動的監(jiān)考老師身影，有人交上試卷，考試結(jié)束的聲音又響。

    七號結(jié)束，八號又開始。

    最后一場考試結(jié)束的聲音響起的時候，陳眠聽見考場里不約而同響起松了一口氣的聲音。

    ——“今年沒有下雨誒?！?/br>
    ——“是誒，我記得過去幾年高考的時候都在下雨來著。”

    ——“終于，考完了啊?！?/br>
    邁出教室的那刻，陳眠聽見鳥撲騰著翅膀飛往天空的聲音，她回頭，看見教室半開的窗，以及從窗外照射進來落滿桌面的陽光。

    有白色的紙張碎片落下，不同教室門口站著的人群喊著畢業(yè)快樂撕著復(fù)習(xí)題、試卷、草稿本。

    “我——們——畢——業(yè)——啦——”

    “去他媽的高三！我再也不想寫題了！”

    “我要去更自由的大學(xué)了！”

    “終于可以不用被收手機了！”

    “畢業(yè)快樂！”

    ……

    穿堂風(fēng)呼嘯而過，上一秒還陽光普照的天空忽然就烏云密布。

    剛說沒下雨的人立馬叫了一聲，聲音落下的剎那雨點就打了下來。

    雨幕淅瀝，猶如一張密網(wǎng)將校園籠罩在內(nèi)，拉起的紅色橫幅上寫著的‘用行動讓青春無悔，以拼搏令未來輝煌’的字跡也被打濕。

    撐著傘的人往下，沒有傘的人往上加入這場狂歡，而陳眠是被降格拍攝的鏡頭，成了所有動態(tài)里唯一的靜止。

    那些被打濕的碎片落在她肩上，正想伸手去拿，卻聽見頭頂有人笑了聲。

    她抬頭，看見沉域不知何時站在她面前。

    他手里拿了把黑色的傘。

    在這場夏日碎雪中，對她說，“走吧，我們回家。”

    蟬鳴此起彼伏。

    而高中，至此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