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鴻薯片頓時灑了一身：“啊啊啊——”

    陸修沒有說話，在半空中幻化為龍，爪子抓著江鴻，從觀景臺上飛了出去。

    江鴻：“車子還沒熄火——”

    黑龍在空中把江鴻一扔，江鴻被拋了起來，簡直心跳都要停了，緊接著，黑龍又突然變成人，陸修張開雙臂，與江鴻一起，猶如跳傘般從高空下墜，順手掏出手機(jī)，拍了張照。

    江鴻：“要摔死了?。?！”

    陸修轉(zhuǎn)身，抓住江鴻的手，把他拉向自己，將他抱在了自己身前，江鴻狂叫，下意識地把頭埋在陸修身上，緊接著感覺到自己抱住的那溫暖身軀驀然變得寬廣宏大，陸修再一次化為龍，穿梭盤旋，接住了江鴻，江鴻雙手剛抱上龍角，黑龍便“噌”的一聲，加速飛上高空，再一個下墜。

    江鴻感覺就像毫無預(yù)警，毫無心理準(zhǔn)備，被扔上了沒有安全帶的過山車，看景色看得好好的，莫名其妙被一腳踹下去蹦極，只能狂叫。

    “有車來了?。　苯櫤暗?，“快，飛高一點(diǎn)！”

    江鴻在那狂飛中，衣服被吹得亂七八糟，往下看，是蜿蜒的天路十八彎，那景色美極了。

    幸而黑龍也看見山路上蜿蜒開來的另外幾輛房車，便回到了觀景臺后，在山后別人看不見的地方降落。

    “呼……”江鴻兩腿還在發(fā)軟。

    “還想跳嗎？”陸修抓緊了江鴻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把他拉起來站直。

    “我只是……說說而已?！苯櫤喼鳖^暈?zāi)垦！?/br>
    陸修：“拍照了？”

    江鴻：“拍個鬼??！手機(jī)還在不在身上都不知道了……”說畢趕緊摸手機(jī)，幸好手機(jī)還沒飛出去。

    陸修：“再來一次。”

    江鴻：“不不……不來了?！?/br>
    陸修：“我拍了，待會兒發(fā)你。”

    江鴻：“……”

    觀景臺上，又來了兩批人，正在放無人機(jī)。陸修與江鴻從一片小樹林后轉(zhuǎn)出來，所有人茫然地看著他們，兩個男生，其中一個衣衫凌亂，還在喘氣，另一個則牽著他的手，手腕上系著紅繩。

    “你們……在做什么？”游客被嚇了一跳。

    江鴻擺擺手，連招呼也沒力氣打了，回到駕駛座上喘氣，說道：“太刺激了?！?/br>
    陸修依舊戴上墨鏡，靠在車窗旁出神。

    “還不出發(fā)？”陸修說，“晚上到不了理塘了。”

    江鴻：“我……我的腳還在抖，等我歇會兒?！?/br>
    陸修：“……”

    當(dāng)天傍晚，江鴻終于把車開抵理塘的房車營地，這里到處是來歇腳的情侶，大家生了篝火，各自做飯，互相打招呼，還有人在唱歌，比前幾個落腳地都要熱鬧許多。

    七點(diǎn)半，天已全黑，江鴻朝家里匯報后，開始給自己與陸修做晚飯，今天他做的煲仔飯與粉蒸rou，順便熱一點(diǎn)家里帶來的鹵菜。

    “不用幫忙?！苯櫿f。

    陸修的心情似乎又恢復(fù)了，站在一旁看江鴻用蒸鍋蒸rou，說：“我學(xué)做飯?！?/br>
    江鴻笑了起來，他自己也半會不會，但試著試著就好了。

    “你們兩個男生出來玩嗎？”有人朝他們打招呼道，“可惜了，怎么不帶女朋友？”

    江鴻說：“這是我學(xué)長，我倆都沒有女朋友?！?/br>
    陸修不太喜歡與旁人打交道，兩人在車下做好飯后，便回到車上吃，江鴻注意到陸修在發(fā)微信，這里的信號不太好，斷斷續(xù)續(xù)的。

    “我給袁士宇發(fā)個消息？”陸修抬眼看江鴻。

    江鴻起初沒有反應(yīng)，片刻后才意識到這是個疑問句而不是祈使句，說道：“?。堪l(fā)啊，為什么問我？”

    陸修：“你不是吃醋嗎？”

    陸修發(fā)了一張照片，告訴袁士宇：【我在進(jìn)藏的路上，這里信號不好，消息可能會延遲回復(fù)，找不到我人，找軒何志老師。】

    照片上是下午拍的天路十八彎。

    袁士宇沒有回消息，陸修便不再管他了。

    翌日他們被理塘寺廟的鐘聲叫醒了，這次是陸修帶著江鴻，在理塘寺逛了一圈，下午則去格聶之眼，權(quán)當(dāng)休息一天。途中陸修收到了來自學(xué)校的警告——曹斌提醒他，昨天在天路十八彎上被人拍到了，驅(qū)委非常地惱火，警告他不要再惹麻煩。

    “這就是一張照片引發(fā)的麻煩。”江鴻評價道。

    陸修把照片換成微信頭像，答了句：【知道了?！?/br>
    曹斌又說：【進(jìn)藏了也不叫我，玩得高興，但注意安全。】

    隨著江鴻行進(jìn)的地點(diǎn)逐漸變多而沒有出問題，江父與江母的心也逐漸放了下來，相信自己的兒子能獨(dú)立把車開到拉薩了。

    每一天，江鴻都會給父母，以及在寢室群里發(fā)他們的照片，引發(fā)嘖嘖的贊嘆聲。簡單休整后，進(jìn)入稻城，這里到了冬季，幾乎所有的客棧都關(guān)門了，只有兩家還在營業(yè)，商店大多也不營業(yè)，只能到香格里拉再補(bǔ)給。

    暴風(fēng)雪突如其來，把他們困在稻城兩天。

    再上路時，前往梅里雪山的路上，江鴻碰到了第一個難題，雪太大了，前不著村，后不著店，而且信號很微弱。

    江鴻裹著羽絨服，拿著手電筒，下車看了眼，車陷在雪地里。

    陸修：“要拖車嗎？”

    江鴻：“先這樣吧，拖出來也不能開?！?/br>
    陸修：“還有多少電？”

    江鴻：“不多了，19%，先睡吧?！?/br>
    房車充電是最大的麻煩，江鴻必須省著電，等待明早如果車被埋到近半，再讓陸修幫忙拖車，他怕的倒不是車拖不出來，而是陸修變成龍之后體形太過懸殊，稍微一扯，整輛房車就會像個積木般被拖得飛到天上去。

    兩人吃過熱食，今天江鴻燉了個牦牛rou鍋吃，吃完整車?yán)锒际鞘巢牡南阄?。與陸修縮在被里時，江鴻說：“你看，車窗外頭都結(jié)冰了?！?/br>
    陸修：“換個位置，我睡靠窗位。”

    江鴻于是睡到外頭去，轉(zhuǎn)身抱著陸修取暖。

    車外掛著冰凌，在床頭燈的照耀下，折射著炫光，猶如一場夢般。四面都是呼呼的風(fēng)聲，國道一側(cè)的停車點(diǎn)處，沒有來往的車輛，沒有生物，只有黑漆漆的猶如上古巨人肩背的山巒，與呼嘯的狂風(fēng)。

    黑夜里，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有不知何處泛著的、在暴雪夜中的微光。

    “很多年后，”江鴻說，“我一定還會記得這個夜晚的?！?/br>
    “記得這個夜晚里的什么？”陸修說。

    “這種感受?！苯櫿J(rèn)真地說。

    陸修沒有說話，江鴻說：“你記得這一百多年里的事情嗎？”

    陸修：“記得一些，但大部分已經(jīng)忘了，尤其剛成為人的時候?！?/br>
    沉默片刻后，陸修又說：“所以你看，活得長也不一定有用，支持我們生命存在的都是回憶，回憶是會被慢慢遺忘的?！?/br>
    說著，陸修無意識地摸了下江鴻的頭，把手指插進(jìn)他的頭發(fā)里，輕輕地捋了下。

    這一刻江鴻已經(jīng)近乎忘了那些事，仿佛陸修從一開始，就是他的兄長，他們在一個家庭里出生，彼此陪伴，一切親密的動作、感情，都發(fā)乎自然。

    就像起初江鴻尚不知道那件事時，便覺得他們之間，猶如有著跨越一切的聯(lián)系，上輩子，或者上上輩子，他們的靈魂是連著的。

    “醒醒，”陸修說，“有人來了?！?/br>
    第二天清晨六點(diǎn)，雪停了，路過的救援隊發(fā)現(xiàn)了他們，因?yàn)檫@場暴雪，他們正主動沿途搜索國道上遇險的車輛，并發(fā)現(xiàn)了他們。

    “謝謝謝謝！”江鴻說，“太感謝啦！”

    “不客氣，”救援隊員說，“出門在外，難免的。駕照讓我登記一下，你們很快就到香格里拉了……喲，這么年輕，從成都開過來的？了不起?！?/br>
    江鴻拿來酒與零食，分給他們權(quán)當(dāng)謝禮，救援隊把車拖出來后便告辭離開。

    隆冬時節(jié)，大量景點(diǎn)都關(guān)門謝客，但也正因連續(xù)幾場暴雪，景色無比美麗。抵達(dá)香格里拉后，江鴻給車充滿電，與陸修去泡了個溫泉，瘋狂購買了補(bǔ)給品。

    單線旅程已經(jīng)過了大半，這不是第一次江鴻與陸修單獨(dú)相處，但江鴻總感覺到，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似乎隨著這次一起進(jìn)藏，而變得有所不同了。

    從前江鴻扒在陸修身上時，陸修總會有點(diǎn)別扭，讓他下來，現(xiàn)在陸修已經(jīng)習(xí)慣了自己這個被當(dāng)作自走人形抱枕取暖的功能。聊天時，陸修也不會像從前一般，有許多不想說的話題便繞過去，或者不答。

    現(xiàn)在他會朝江鴻說：“我不想討論這個，我們說點(diǎn)別的吧?！?/br>
    更神奇的是，陸修居然還做了一頓飯給江鴻吃，雖然味道差了點(diǎn)，卻看得出是用了心的，吃一條龍做的飯，是何等殊榮？！只是在陸修做飯時，江鴻實(shí)在有點(diǎn)捉急，仿佛看到陸修頭頂冒出的、糾纏成一團(tuán)亂麻的黑線。

    而且陸修比起從前，會更多地主動朝江鴻說話了，曾經(jīng)大部分時候都是只有江鴻問他或者開啟一個話題，陸修才會進(jìn)行回答，兩人順著話題討論一段時間，結(jié)束。

    大多數(shù)相處，都遵循這個模式，但現(xiàn)在江鴻開車，偶爾陸修會詢問他一些非必要的事，譬如說，離開香格里拉這天，他問：“你想過信教么？”

    “沒有啊?！苯櫿f，“不過作為驅(qū)魔師，我覺得我確實(shí)要信個什么教？你覺得呢？”

    陸修：“……”

    陸修有時實(shí)在無法理解江鴻那清奇的腦回路，接著江鴻又說：“驅(qū)魔師如果是無神論者，不會很奇怪么？”

    陸修：“算不上奇怪?！?/br>
    江鴻：“你相信命運(yùn)么？”

    陸修：“你想聽實(shí)話？”

    江鴻：“當(dāng)然啊。”

    陸修：“不信?！?/br>
    江鴻“嗯”了聲，說：“我也不太相信……那你信教么？如果信教，你信什么教？”

    陸修想了很久，最后說：“哪個神回應(yīng)了我的請求，我就相信誰?！?/br>
    江鴻笑著看他：“這是實(shí)用主義者，你有什么請求？”

    陸修：“看路，別看我?！?/br>
    一段時間的沉默后，江鴻說：“大老板就會降神，我們完全可以去拜陳真啊。曹校長會不會隔三岔五就去拜一下陳真？”

    陸修：“……”

    江鴻：“有人拜過他嗎？”

    陸修：“我不知道，他的信念不是你想的那樣?！?/br>
    江鴻：“哦，他信什么？”

    陸修：“他相信自己的內(nèi)心?！?/br>
    江鴻：“到林芝啦——！看到路牌了！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