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第138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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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崇崖一個“我”字說了十幾個,然后終于閉上了嘴巴,卓思衡看著他,眨眨眼道:“怎么卡住了?” “大人……我知道錯了……”沈崇崖低下頭,再不做困獸之斗,“辦好這件差,回去我就遞罪表于您案頭,任憑您如何處置……” 多說多錯,他實在不知該如何辯解了,只覺今生仕途盡毀,想到方才那位不認識之人的消極之語,此時他才深感其中悲涼,不過人家是迫于無奈,他卻是自己無能。 又能怨誰呢? 沈崇崖徹底醒酒,整個人似是被奪去全身精氣神,呆呆站在原地。 卓思衡將一切看在眼中,實屬無奈。 前面他半個字都沒說,好家伙,這位沈郎中恨不得連今天在刺史府宴會上吃了幾粒米都報告出來,后面自己所說想要知曉他因何而來公務也是實情,雖說吏部考課慣例,如有地方上報慣例五項善功不明,當遣派員外郎去到地方復核,因幅員遼闊路途所費甚巨,故而江南府、寧興府與中京府的吏部各自負責轄區(qū)的核對與考察,豐州本就歸中京府吏部所核查范圍,如果事出較為緊迫,郎中令親自前來也不算過錯。 可沈崇崖表現(xiàn)的好像作jian犯科被當場緝拿,即便無心,卓思衡也要多問一句到底緣何,結果他又自亂陣腳,最終給自己說到自閉。 卓思衡想笑,又覺得沈崇崖人雖有些戰(zhàn)戰(zhàn)兢兢,但實在難得真誠,甚至真誠的有點讓人不適應,他也從未遇見如此人物過。 “那現(xiàn)在可以聽我的坐下說話了么?” 卓思衡無奈笑著搖頭,又將條凳抽出來些,沈崇崖不再言語,乖乖坐下——還是和卓思衡保持安全的距離。 “首先,我不是閻王,我也不會吃人。” 卓思衡決定還是先強調一下這個比較好: “其次,我沒有說你做錯,本來京中官吏去到地方,難免要應酬一二,我雖不喜,但也屢有順從,你能知曉身肩擔責心有分寸便夠了,差事才是要務。我哪有半句說要治你罪辦你的烏紗?你冷靜一點,如若不能鎮(zhèn)定,我怎好放心將最重要的一件事交由你來完成呢?” 看沈崇崖終于以死灰復燃的目光注視自己并且敢于抬頭了,卓思衡才繼續(xù)說下去: “最后,你細細和我說一下,楊敷懷楊刺史要送你什么禮物來著?不管是什么,明天回去他府上,給我照單全收?!?/br> 第200章 “老爺,沈郎中前來拜會。” 楊敷懷正于案上懸腕暢書,聽來人通傳,抬眸一看,通傳之人并非家仆,而是郡望館驛的驛丞,他便又低下頭問:“不急,我且問你,沈郎中昨日歸去后都做了什么?” 驛丞湊近兩步低聲道:“回老爺,沈郎中昨夜不耐醉意,回去后便嚷著要方便,他不肯在內(nèi)房,只說出去喘口氣,想來是不想露怯,去外面嘔吐半晌才歸來,我們一夜都盯著,他回來后倒頭便睡,并未見異動?!?/br> 楊敷懷聽罷并未抬頭,又問:“那他是否有說今日前來所為何事?” “他說……想找老爺探討文房奧妙書畫情cao?!?/br> 驛丞說罷忽聽一陣大笑,只見楊敷懷將筆投于洗中,似是開懷般暢然,笑過一陣才開口:“我當他姓沈的是什么廉吏能臣,原來只是在面上不愿留耳目話柄,他們這些京官,各個鉆營狡詐,最精于此道,尤其姓沈的還是人精扎堆的吏部出身……可那又如何?我灑下了小小一餌,不還是愿者上鉤了么?” 驛丞不懂他言語中的自得,只賠笑連連附和。 楊敷懷拿起剛寫好的字,笑道:“你看這字寫得如何?” 驛丞雖是識字,但卻不多,只面前認個囫圇,然而這前面“貧女”二字他卻認得,只是不知其意,只能奉承道:“老爺?shù)臅ㄈ私再潎@,怎會不好?” “字嘛,倒是我最近最順手得一次,不過字再好,也不比這詩中的意思好,照理這詩最適合送孔宵明……”楊敷懷言至此處,冷笑一聲,“可惜,他沒這個福氣,命薄之人配不上這幅好字?!?/br> 說罷,他撂下字說道:“去恭敬請沈郎中到我書齋來?!?/br> 沈崇崖在吏部這幾年也不是沒遇見過妄圖走通他關系,求些好處關照的人,可他不敢造次,將這份來之不易的官職看得比命還重要,半分不敢越雷池一步,小心翼翼委婉拒絕,直至今日,除了與同僚和同榜們尋常的禮尚往來,他捫心自問一文不該拿的銀子都沒有拿過。 但今天,他的上司告訴他,你要去索賄。 任憑他怎么告罪求饒自己實在不會此道都沒有用,他的上司說,你必須去,不會要錢我教你。 經(jīng)過卓思衡的培訓,一個嶄新的“貪官”邁著假裝四平八穩(wěn)的步伐,走進了危機四伏的幽靜書齋。 “沈大人貴駕移此蓬蓽陋室,真教下官惶恐?!?/br> 楊敷懷躬身禮讓,拜了再拜,沈崇崖下意識就想去扶,可腦子里忽然閃過上司那張微笑又危險的臉。 “他不管如何客氣,你都不許回敬,眼色都不可給,倒不用刻意傲慢,只平心靜氣,就是不給回應?!?/br> …… 好的。 沈崇崖怎么說也是吏部的官,雖品級不能列入小朝,然而迎來送往的千人千面見得也多,他不是不懂,有時只是不敢,再加上卓思衡點撥,今次偶爾發(fā)揮,竟也有天官衙門來的風范,幾步走至正座,不等禮讓便端正就落,也不讓楊敷懷起身,也不說客氣的話,只慢條斯理道:“楊刺史的書齋果然別致清雅,素肅兩宜意趣兼顧,果真令人見之忘俗?!?/br> 楊敷懷只覺今日的沈崇崖與那日話少又平實的人完全不同,又說不出哪里不一樣,這人雖小自己十余歲,卻仿佛幾日之間增了閱歷一般,說話做事都是一副朱紫氣派。 心思百轉之際,楊敷懷也早有應對,笑應道:“哪里哪里,不過是附庸風雅罷了,請大人看茶。” 果然如卓思衡所料,楊敷懷必定不會讓外人來入內(nèi),連奉茶都是他親自斟傾。論理不該如此,同朝為官即便官級略有差異,卻不能以此為壓驅策對方入婢,如此行事傳出去是要造彈劾的! 想到御史臺的人此刻就在自家吏部里面虎視眈眈,沈崇崖心中戰(zhàn)戰(zhàn)兢兢,可不敢忤逆卓思衡的意思,卻只端坐不動,待到茶盞由楊敷懷雙手奉至面前,才單手承托而不飲,只在指端把玩這只釉色瑩潤勝琥珀的巖窯茶盞。 這玩意兒好像也和他上司有點關系來著…… 但因為緊張,沈崇崖一時想不起來,只半垂著眼眸,假裝不動聲色。 “沈大人,敢問今日前來,有何賜教?” 楊敷懷何等狡詐,怎會自己主動言及?他拿定主意要沈崇崖落下話來,可誰知出乎意料,自入了伊津郡便沉默是金且穩(wěn)重平端的沈大人忽然變了性子,咣當一聲將茶盞重重撂在桌上,立目怒道:“楊敷懷,你的膽子可不小啊!” 楊敷懷驚異之余反應極快,惶恐垂拜道:“大人!不知下官何處惹惱大人,還請明示!下官甘愿領罪受罰!” “這些天我不曾言語,是希望你能自知糜誤,若等我離了伊津郡回去帝京吏部,那可就與今日你自述怕是要大相徑庭了。”沈崇崖將背優(yōu)哉靠至椅上,略抬眼看了看垂頭不語的楊敷懷,按照卓思衡教得方法,默默數(shù)了十個數(shù),才又緩慢開口道,“所以,楊刺史如何說法?你的前路如何可是看你自己選了?!?/br> “可是……大人啊……大人我實在不知啊!”楊敷懷佯裝急切替自己分辨。 沈崇崖低頭一笑,站起身來道:“我明白了,既然楊刺史覺得此事可行,那我便即刻啟程回京復命,官驛的屋子不必留了。”說罷他冷眼環(huán)顧室內(nèi)一周,用一種卓思衡教得奇異的、冷冰冰的調子道,“只是可惜了這間書齋……” 而后抬腿便走。 仿佛一切都僅在那個不在場之人的預料,與他所說如出一轍,楊敷懷更快一步搶在沈崇崖先擋住書齋屋門賠笑道:“沈大人留步,您這匆匆而回,其他事小,萬一要人覺得我楊某不會做人招待不周,今后百官同僚如何看我?您請暫留,至于下官之錯,請下官再好好想想……該不會是和此次吏部考課有關吧?” …… “他會自己說出來的。”卓思衡昨夜十分自信道,“心虛之人自有投鼠忌器之理,他懼怕你,所以才會百般試探,若只是尋常辦公務,公事公辦何須知根知底?你拿準他的心思,待他要你重新坐下,你再主動給出緣由,他自會覺得你是個上道之人,也足夠小心謹慎,必然就會將話引至關鍵,要是覺得不夠生猛,可以提提我?!?/br> …… 人在驚懼萬分時反而會激發(fā)本能,比如昨天驚恐交加,反而沈崇崖將卓思衡的話記得字字切實,于是他一一照做。 “公事的話已在公辦時說了,既然楊刺史問及,我就只在此多說一句,我來這里是為回去交差,你也同如今吏部那位閻王從前打過交道,知道他是什么個陰狠足智的人物,這些年栽在他手里頭的朱紫博帶有幾個,楊刺史耳聰目明,無需我歷數(shù),你這小小一個刺史……怕是還不夠他塞牙縫的吧?” 沈崇崖已熟練掌握冷笑的技巧,并且保證眼珠冷冰冰不動,嘴角卻往上揚的效果——這是卓思衡親自點撥過的冷笑技巧,“你既愿意明說,我就也明明白白告訴你,我此次前來,也是不想姓卓的能舒舒服服來吏部踏踏實實名利雙收,他一來吏部,便給咱們一個下馬威,我也吃了暗虧,他想順利褒揚升遷,我便不想他如意?!?/br> 聽了這話,也吃過卓思衡大虧,被其當著下屬面怒斥的楊敷懷心念大動,要是這次自己使上了勁兒,豈不又能止息考課風波,又能暢快報復,自己是外任地方官吏,怎么都無法給姓卓的下絆使壞,但沈崇崖卻是實實在在的吏部郎中令,卓思衡的左膀右臂,要能從中作?!M不妙哉? 見楊敷懷似有心動之態(tài),沈崇崖實在沒想到此事可成,但他又趕緊穩(wěn)住陣腳,分毫不敢露出得意之色。 果然卓大人說得對。 …… “你若只說為銀子,人家未必會全信,但你如果帶些私人恩怨在里面,他反倒覺得切切實實。” …… 這人真的很神,要是他不那么可怖嚇人,就更好了。 沈崇崖心中長嘆一聲。 “可是大人,咱們兩個也是螳臂當車啊……”楊敷懷說道,“那姓卓的在朝中不說只手遮天,也早有了自己的氣候,又聲名權勢俱在,猶如紅日當頭,大人勿惱,您……是他的屬下,我嘛,一個不入流的刺史罷了,我倆又能奈他何?” “我們兩個當然不足,但吏部在考課大年從來都是得罪人的事,加之前些日子因銓選與吏學的瓜葛,姓卓的已然在朝中得罪不少大員勛門,我既然來你這里,便是已然有數(shù),焉知這些人還撼動不了姓卓的么?” “他們都……都愿意一試?” “自然愿意,還有些如同楊刺史一般的地方官吏,皆吃了姓卓的虧,他們未必沒有門路,有些也已交待給我,我不過是借著職務之便,好做聯(lián)絡,只是有一點……” 看著沈崇崖晦暗不明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楊敷懷立即湊前低聲道:“求大人提點下官!下官必然不會令大人遺憾?!?/br> 沈崇崖這才拿起已涼的茶盞,慢騰騰聞香啜引后才道:“你在吏部如今已掛了名,那幾個御史臺的閻王坐下小鬼恨不得此次考課獨領風sao,拿出幾個案子來證明他們雷厲風行,好在圣上面前邀功論賞,你猜我為何而來?若不是他們逼得緊,我很苦在這節(jié)骨眼上亂跑亂顛?個人有個人的苦衷啊……然而你如若真成了御史臺祭旗的那個,我是不敢為你牽線搭橋的。” “此事真如此嚴重么?”楊敷懷本以為沈崇崖正是為此而來,卻沒想還有意外收獲,然而聽這話鋒一轉里的意思,卻仍是影響頗大,他猶如當頭冷水淋下,心道如果能報復卓思衡當然是好,若是不能,就算借著沈崇崖搭上帝京權貴的線,也不失為一條通天坦途,他必須問清楚! “你身染污垢,要讓姓卓的反打一手當做破綻,咱們這一攤子人難不成都跟你一道祭旗不成?”沈崇崖冷聲道,“先解決干凈自己的事再議其他吧,楊刺史?!?/br> “還請大人為我指點迷津!伊津郡上考課前后不一此次真是有難言之隱??!手下辦事不力又不聽我管教自領其意,下官又能如何!大人,請幫幫下官吧!” 楊敷懷也不知是真急了還是老jian巨猾裝得著急,沈崇崖實在看不出來,于是他只按照卓思衡給的思路演下去道:“我有心幫你,是為扳倒姓卓的添一份助益,但如今確實有心無力啊……” 希望這個長聲拖得足夠長了。 楊敷懷摸爬滾打多年,如何不知言中深意,聽見此話,他便徹底放下心來,自一旁取出幅字來,雙手奉上:“下官拙墨,請大人賜教。” 這是卓思衡沒有教過的。 為什么是讓我看字啊!銀子呢!不是要給銀票么? 沈崇崖慌了。自走進門內(nèi),一切事態(tài)都與卓思衡昨夜預言般的判斷如出一轍,他當然只需回憶就能完成交待,可此時,卓思衡的吩咐就只有無論他給了你什么,都不要多問,收下就是……可這只是幅字,真的是卓大人要得東西么? 第201章 他竭盡全力才穩(wěn)住心神,也沒露出不耐,只假裝穩(wěn)若泰山,為思考拖延時間接過書作細看。楊敷懷所書乃是唐人秦韜玉名篇《貧女》一詩,讀書之人幾乎人人會詠誦,并無特意,字也就那樣,談不上多好,若真行賄拿出誠意,像平息考課大年錯弊這樣的事,怎么也得值蘇黃米蔡之一幅吧? 沈崇崖還是生平頭一次覺得自己的差事緊要遭到了輕視,姓楊的把吏部當什么了?發(fā)覺自己已是帶入到貪官污吏索賄心態(tài)的沈崇崖趕緊回神,他雖不明白,但他還得努力偽裝,想著卓思衡所言的不變應萬變之法,只略略點頭,也不假辭色,平和道:“楊刺史之字頗有歐陽信本之勁險峻峰,至京中亦能與諸士大夫爭一殊色?!?/br> 希望歐陽詢今晚不要來找他夢中怒罵……他沈崇崖萬般無奈才想出自己臨過的帖子搬出大家說事,可真沒有詆毀的意思??! “那我便著人立即裝裱此字,請大人笑納,將其帶回京中。”楊敷懷也不似方才那樣急切了,笑容十分四平八穩(wěn),頗有精通此道的老辣風采。 卓大人說得是照單全收,那就收了吧…… 沈崇崖略點點頭,不敢開口再要,心中極其忐忑焦慮,維持面容沉穩(wěn)已是要竭盡全力了。 “大人……可知京中有一金石字畫小店名叫集雅齋?”楊敷卻在這時猝不及防問了他一個問題。 集雅齋?沈崇崖記得,此間書齋也叫這個名字,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關聯(lián)? 無人指點,沈崇崖覺得心眼根本不夠用,他后悔考科舉已是來不及了,唯有竭盡思力,想出或許此事與行賄有什么關聯(lián),他不敢確認,便仿效卓思衡教他說話時所言的模棱兩可反問式照貓畫虎了回一句:“我于字畫之上并無甚研究,但若是楊刺史覺得此地甚好,我去一探看又有何妨?” 此話一出,楊敷懷當即大喜,他取出一方小印,在方才自己所書的《貧女》一詩落款日期處輕輕一壓,留下方“閑中集雅”的朱紅四字閑章小印,笑道:“多謝大人笑納?!?/br> …… 沈崇崖也不知自己是否完成了卓思衡交待的任務,他官袍內(nèi)的里衣背已全濕透了,楊敷懷的書齋內(nèi)有冰鑒和風輪,他卻比在外頭曬著太陽還煎熬。 可遭受這一番折磨總算熬出刺史府,他手上僅僅多了幅字,還是不入流那種,不知如何交差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