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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第80節(jié)

    而卓思衡則是徹底的震撼。

    他默不作聲,看向了皇帝。

    此時的皇帝沒有了那種憂心忡忡的表情,他溫和而和煦的目光掃過所有人——包括卓思衡——目光在他的臉上逗留須臾后才離開。

    那個眼神仿佛在宣示此次未雨綢繆就是自上而下的庇護(hù),是一種皇權(quán)對為自己盡忠盡職之人的保障,是卓思衡必須為皇帝與其野心而鞠躬盡瘁的上諭。

    脊背上有種窸窣的冰冷感向全身蔓延,卓思衡此時已再清楚不過:他此時的盟友有多強(qiáng)勁,未來與其交手時就有多絕望。

    第119章

    虞雍言畢,真相水落石出,各懷心事之際,皇帝目光逡巡過眾人,緩緩起身,嘆道:“吏治不堪至此,是朕不查之過。朕之朝堂,竟有人因私而害公,至斯文與學(xué)子前程于不顧。你們與朕皆是君臣失密,讓此人為禍一方多年……實在悔痛莫及?!?/br>
    “圣上,亡羊補(bǔ)牢時猶未晚也,即便太宗一朝也年年有官吏因徇私舞弊而問罪,太宗完人在朝尚且如此,圣上勿要自責(zé),況瑾州渺遠(yuǎn),有人心存歹念圣上如何得知,都是臣等不能分憂的罪過?!鳖櫩c因受皇帝賞識才能破格提拔至此位,故而與皇帝的關(guān)系更親近些,他此時站出來安慰很合時宜。

    然而也有不合時宜的人。

    鄭鏡堂調(diào)整得極快,不知什么時候自袖內(nèi)抽出一封奏章,雙手遞上道:“徇私舞弊因私害公之人何止遠(yuǎn)在地方,圣上身邊亦有,臣有一奏,請圣上明鑒。國子監(jiān)司業(yè)卓思衡腆居其位,乘寵驕盈,有負(fù)圣上之宏略。其于國子監(jiān)治下徇私枉規(guī),擅與襄平伯私交,寬縱其子不守圣上所定之綱紀(jì),隱瞞其罪責(zé)不報,蒙蔽圣聽。臣請圣上明察?!?/br>
    卓思衡能感覺到自己又一次成為崇政殿的焦點。

    不過他一點也不慌,甚至有點小激動。

    剛才皇上替他擺平了,這次輪到他自己上場了。

    折子遞上去,皇帝面無表情看完,似是沉思后才開口:“鄭相,此事你是如何得知?”

    “事發(fā)之日,吏部官員有因公事前往襄平伯府,聽其府上下人談及卓思衡剛剛拜訪與緣由,竟是襄平伯世子私自尋人代筆東窗事發(fā),然而卓思衡親自前往卻不為糾察而為徇私,后引走世子,并未上報,只襄平伯一封懇請世子避禍的奏章上陳,避重就輕,而卓思衡也再未提及此事,其居心不可不謂暗劣?!?/br>
    卓思衡感謝當(dāng)初的自己做了最正確的決定:將一切坦白給皇帝,并帶著世子親自來認(rèn)錯。

    鄭鏡堂以為皇帝什么都不知道,然而他錯了,他們一開始都只是了解卻不足夠了解這位九五之尊有多么可怖,今天會是他們交出學(xué)費的這一課。

    “圣上,臣有一言。”卓思衡覺得在吵架前需要申請是一種文官的職業(yè)素養(yǎng),就好比拳擊手開賽前要向裁判致意,在得到皇帝批準(zhǔn)后,他才緩緩轉(zhuǎn)身,看向鄭鏡堂,“敢問鄭相,微臣是何職位?”

    “國子監(jiān)司業(yè)?!编嶇R堂沉聲道。

    “是了,臣是國子監(jiān)司業(yè),既然鄭相知曉,那怎會不清楚臣能給太學(xué)生的處罰最嚴(yán)厲莫過于趕出國子監(jiān)?如今襄平伯世子已然自請離去,本就是最嚴(yán)苛的懲罰,又何談我瀆職徇私?”卓思衡余光看見高永清握成拳頭的手和發(fā)白的指節(jié),在這種無聲的關(guān)切里,他說話底氣也再漲三分,“若是吏部拜訪官吏聽聞襄平伯府下人私相交語后心中無私,便該第一時間將此妄議朝廷命官之人拿下,茲事體大,假如他所言為真,豈不當(dāng)場將臣之罪證人贓并獲?可此名官吏為何知而不報,只將私語傳于鄭相之耳?而不是直接稟告圣上?平心而論,若講徇私,還是此人更甚。”

    卓思衡不疾不徐說完看見曾玄度的表情,他一度以為老師要給他鼓掌了。

    鄭鏡堂倒也不慌亂,被駁斥后,他的選擇不是同卓思衡爭辯,而是看向皇帝,深躬一禮道:“此事到底該如何處之是小節(jié),如同圣上所言,朝野之內(nèi)不能再有此等蒙蔽圣聽之人,此為大患?!?/br>
    然而鄭鏡堂今日卻覺得皇帝略有些詭異,因為往往聽到這樣的彈劾,皇帝的第一反應(yīng)從來都是反省自己以籠絡(luò)人心彰顯仁德,但今天,他只是低頭笑了笑。

    一種不詳?shù)念A(yù)感忽然涌漫全身。

    “看來,朕今日也要做一回旁證了。”皇帝苦笑說道。

    卓思衡敏銳捕捉到皇帝的表現(xiàn)欲,他決心配合皇帝演好這出戲,于是上前一步,用更憂慮焦急的語氣說道:“圣上不可!”

    “云山啊,朕明白你的用心是好,你維護(hù)朕,但朕也不能讓你蒙受不白之冤……”皇帝轉(zhuǎn)身對胡百川說道,“去取前兩日那封密奏來。”

    “圣上!圣上無需為臣辨明,臣身行磊落,自愿去刑部大牢任憑審訊,即便三司會審也不會皺一下眉頭,但圣上欲言之事,臣萬不能愿見!”卓思衡直接跪下,搞得胡百川一時進(jìn)退維谷,可他到底在皇帝身邊多年,仔細(xì)觀察二人神色,當(dāng)即心中有了計較,馬上離去,取來一方正木匣,雙手奉于案前。

    除了卓思衡和皇帝以外,其他人都是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卓思衡為何反應(yīng)如此激烈,皇帝又為何說出這樣傷懷之語,他們不知情況,無法開口,只是看著皇帝打開奏折,親自走下臺階,扶起卓思衡,將奏折遞給鄭鏡堂。

    只看了一眼,鄭鏡堂神色驟變,撲騰跪倒在地。

    “襄平伯那日上了兩份奏表,一封諸位都知曉內(nèi)容,是替自己世子告罪請離國子監(jiān),這一封是密奏,他將世子是如何有違朕意不守規(guī)章與卓思衡怎樣苦勸其主動坦陳之事一一上告。”皇帝舉起奏折環(huán)顧四周,“其實在這封奏表交到朕的案頭前,朕就已經(jīng)知曉了實情,當(dāng)然,與鄭相所言大抵一致,襄平伯世子雇人代筆去專書朕要親自御覽的講學(xué)感論,此事被卓思衡發(fā)覺,將其帶回家中告知父母。但在這之后,卓思衡又將襄平伯世子親自帶進(jìn)宮中,帶至朕的面前,親自告罪坦陳,這便是朕知曉一切的緣由?!?/br>
    卓思衡居高臨下看著露出恐懼神色的鄭鏡堂,他想過有這一天,卻沒想到此時站在自己身邊,利用此事給鄭鏡堂致命一擊的人是皇帝。

    那一日,皇帝讓世子告知襄平伯親自上奏,再寫一次經(jīng)過,卓思衡以為皇帝是要演戲來用,當(dāng)做什么垂范天下的優(yōu)良典型,給各位養(yǎng)出敗家孩子的勛貴之家立個好榜樣。可他左等右等,也沒等來皇帝的演出。

    那時,卓思衡便意識到,皇帝要留下此證,是為了有朝一日能萬無一失的借此來防備尋釁滋事的官吏。若有人真的知道了這件事,并憑此找春壇、學(xué)政、國子監(jiān)與一系列事的麻煩,皇帝都可以拿出最有利的證據(jù),予以任何想要違背他意愿的人致命一擊。

    這就是當(dāng)今天下的九五之尊,隱忍負(fù)重蓄勢待機(jī),猶如結(jié)網(wǎng)的毒蛛,擅長等待,但凡出手只追求一擊斃命。

    卓思衡站在他身后,雖然還置身戲中,卻看著皇帝的背影久久不能平息心緒。

    “朕并未寬宥襄平伯世子,你們盡可以說朕嚴(yán)苛,卓思衡替他們求情時也言,教之本在從善而非厲罰,可朕執(zhí)意想要此子吃一塹長一智,但終究襄平伯是由太祖親封的開國功臣世襲罔替,朕不忍抹殺其顏面,只教其上表自請罰罪,也算砥敬太祖之心略有彌補(bǔ)……”

    皇帝說這話時都快泫然欲泣了,好像多不忍心下這個命令似的,回過念頭來的卓思衡心道自己確實說了國子監(jiān)是為教書育人不是為懲罰的這話,但絕對不是皇帝今天說出來的意思,不過也好,自己臨場發(fā)揮也能接上戲。

    “然而鄭相一封奏折,卻逼迫圣上講露此事于人前!若是今后開國勛貴之家心有憤懣,怨懟圣上加諸重責(zé)于功臣之后,圣上該如何自處?臣今日才算得見,何為私利先公,鄭相不顧圣上體面,亦不自己嚴(yán)查探訪,便將道聽途說之事獻(xiàn)媚于朝堂公之于眾,令臣受此詬誣是小,然令圣上從中為難且失信于襄平侯是大,若此所謂,當(dāng)真是人臣之理么?”

    這是卓思衡為官近十年來第一次在朝堂上慷慨陳詞,所有熟悉他個性和脾氣的人都愣住了。

    皇帝這時回頭怒斥道:“不得無禮!鄭相乃是先帝遺臣!朕都要敬上三分,你又如何膽敢言語不相饒?”

    這哪是勸架,簡直就是在提醒其他人該怎么接話。

    高永清聽罷將弦外之意明了于心,開口道:“皇上,臣以為,先帝遺臣更該替圣上分憂,而非惹亂?!?/br>
    “高永清!你也不得放肆!”皇帝瞪著眼睛半轉(zhuǎn)著身怒斥高永清道,“鄭相的年紀(jì)是你們二人的祖父之輩,便是你們二人如今都得器重,也不能這般同他無禮!”

    哦,這句是提醒自己的。

    卓思衡馬上明白,當(dāng)即表態(tài)道:“若臣祖父尚在,亦會與臣同樣持剛直之言,或恐更甚!”

    皇帝好像真的被氣到了似的,抬手指著卓思衡,指尖都在顫抖,胡百川趕忙扶住皇帝,而曾玄度看準(zhǔn)時機(jī)說道:“圣上,二人言語雖是欠敬多鋒,然此事卻有蹊蹺,還望明查?!?/br>
    皇帝被胡百川扶著,緩了好一會兒才站穩(wěn),可能是曾玄度的話給足了臺階,他決定邁下一步。皇帝至此重重嘆息,示意沈敏堯湊近,開口道:“沈相……朕也想聽聽你的意思?!?/br>
    沈敏堯也是景宗留給皇帝的輔政大臣,此時問他,皇帝的試探多于下臺階本身。

    卓思衡等待這位數(shù)十年職業(yè)官僚從政經(jīng)驗的宰相大人的回應(yīng)。

    “圣上,春壇尚未結(jié)束,數(shù)萬士子仍在帝京,天下百姓視此盛事為美談,若此事惹至街談巷尾非議連連,豈不枉費圣上心力?”

    沈相多年屹立不倒,卓思衡覺得自己還得像他學(xué)習(xí)。

    這不僅是告訴皇帝何事為重,也是以此言語敲打自己。

    卓思衡心道,你不說其實我也想用同樣的理由結(jié)束這場精彩的劇集,于是順理成章道:“臣有罪,萬事當(dāng)以春壇與清議為先,臣不該疾言,請治罪。”

    高永清跟著跪下請罪道:“臣性急,圣上幾番申斥,臣不能自改,不分主次,臣亦有過?!?/br>
    其余人也都極為配合地跪下。

    但皇上第一個扶起了仍在戰(zhàn)栗的鄭鏡堂。

    “鄭相辛苦,鄭相是為朕分憂,為吏治清明而諫言,不能及時告知鄭相,是朕與你君臣二人皆不夠相密?!被实壑链送nD,又拉住沈敏堯的手說道,“往后再有類似之事,朕一定對鄭相與沈相知無不言,你們二位是先帝親命輔政,隨朕至今,輔弼相宜未曾擅過,朕心中感念……望今日之事,能替君臣同堂都提有警醒,朕與諸位齊心,才能使朝堂同心,也只有朝野內(nèi)外一心,天下才可安定大治黎民滋幸,到了那一日,海晏河清民豐國富也未嘗不能載于青史??!”

    皇帝的滿分作文結(jié)尾令卓思衡嘆服。

    崇政殿內(nèi)一派君臣和睦的景象,仿佛之前的攻訐與算計從未發(fā)生。

    今日如此,日復(fù)一日,皆當(dāng)亦然。

    然后事發(fā)第二天,各位勛貴便知曉了這件事。

    但凡開國功臣受爵之家,均是勃然大怒。在他們看來,皇帝是為了保存他們的顏面,是為了體恤勛貴功臣才私下懲治,如今卻為了鄭相一番攀誣之言不得不將此事抖落人前,襄平伯自是請罪,只言要圣上腹背為難是死罪,讓圣上為自家隱瞞,簡直是罪上加罪。

    而襄平伯不是一個人,他所代表的貴胄勢力均以此為恨,將矛頭直指鄭鏡堂,一時朝野上下彈劾紛飛。畢竟世子真的挨了罰,也被趕出了國子監(jiān),到底也還是開國功臣之后,更是伯爵的繼業(yè)之子,鬧到這份上皇帝都給了面子,你鄭鏡堂卻不肯罷休,還非要將功臣們的臉面撕下來,讓皇帝和他們一同難堪。

    功臣勛貴們憤怒了。

    此次事情的矛盾成功轉(zhuǎn)移到了鄭鏡堂身上,卓思衡看穿皇帝的借刀殺人之計是想將遷怒之意蔓延勛貴功臣的勢力之間,并由他們打壓鄭鏡堂,自己再順勢給予懲罰。

    或者鄭鏡堂識趣一點,就該自己請辭,免去皇帝主動的降罪。

    但凡聰明人都會這樣選。

    鄭相自當(dāng)如是。

    鄭鏡堂自請致仕,深言己罪,皇帝幾次挽留仍是不能更改其意,最后只好恩允。然而因二十余家開國功臣之后聯(lián)名上奏反對,皇帝原本打算給鄭鏡堂的榮譽(yù)加銜只好作罷。

    皇帝又成功去掉了自己身邊的景宗一朝重臣。

    卓思衡知道這是自己的機(jī)遇,卻也是向深淵邁進(jìn)的第一步。

    ……

    夜深時的鄭府燈火盡滅,只有書房花廳一隅亮有微燭,燭火隨著哀涕之聲輕搖慢擺,鄭鏡堂傴僂的身影時而被照亮?xí)r而被隱沒。

    在他身邊哭著的人不止一個,唐令熙和唐令照皆已涕淚滿面,唐祺飛與史禹也都情難自已啜泣連聲。

    “老師……是學(xué)生不好,不能為您分憂,是學(xué)生無能……”唐令熙哭著跪下在鄭鏡堂膝前,“老師此行歸鄉(xiāng),不知何日再見,還請老師去到我家京郊別苑中隱居,也好日常得以相見!”

    “今日的皇上不是從前的官家,你們還當(dāng)他好糊弄不成?若是我不老實還鄉(xiāng),皇上就不會主動安撫鬧事的勛貴,再這樣鬧下去,我只會前路彌艱,怕是難有善終……還是回鄉(xiāng)好啊……”鄭鏡堂經(jīng)此一役似乎老了十幾歲般,原本斑白的兩鬢已然全似染霜,聲音也透著疲憊,“我這一走,你們都該當(dāng)小心才是,萬不可犯同樣錯誤,輕視官家與那兩個小賊?!?/br>
    “都是姓卓的那小子害了您!我今后必然讓他和姓高的皆是不得好死!”唐祺飛咬著牙盟誓。

    鄭鏡堂緩慢搖了搖頭,陰沉著聲音道:“高永清倒不用擔(dān)心,他要做孤臣,官家由著他來……可卓思衡已然成了氣候,他可不是什么孤臣,他最慣用的伎倆便是將自身的利益捆綁于他人懸命之上,此種做法之高明,遠(yuǎn)超利益許諾……此子自地方外任歸來,猶如脫胎換骨,從前只覺他冷靜自持透著股不世出的危險和狡猾,然而此時獠牙畢現(xiàn),卓思衡哪是什么狐黃之輩,是虎豹般危險的猛獸,你們?nèi)f不能輕舉妄動?!?/br>
    “若此時不動手,難道真的要眼睜睜看著他二人成為官家的股肱?”唐令照望向鄭鏡堂,不解中亦有憤恨。

    已是敗軍之將的鄭鏡堂忽然笑了。

    這是他這些天第一次露出笑容。

    連尋常在他身側(cè)多年的門生故吏也因這個顯得格外陰鷙的笑容而深感不安。

    “離官家走得越近,就越危險,這個道理你們務(wù)必記住。官家的個性容不下任何人,越是優(yōu)秀拔萃,他越是帶著忌憚重用,此二子仰仗才華,豈不知他日必有登高跌重的一天?”

    “那我們難道就苦等么?那又要等到何時去?”唐祺飛深恨道,“這樣下去……我們今后如何在朝堂立足?求您為我們指點迷津!”

    “人都是有弱點的。他卓思衡再神通廣大,卻也是人,是人便有軟肋……我一生自負(fù),這便是軟肋,否則也不會輕視帝王心術(shù),落得今天下場……”鄭鏡堂在自嘲的笑后陡然犀利了目光,“卓思衡的弱點,便是他重情義……不只是他,他們卓家三代莫不如此!如非當(dāng)日之事他祖父為救戾太子于亡命之際,也不至于如今人丁稀落要孫輩砥礪奮進(jìn)才能博得朝堂上的立錐之地……卓氏一門,本該榮光,然而便是為了重情重義,前程似錦毀于一旦。卓思衡是他父親教出的兒子,必然心性同樣,他最看重的或許不是自己的前程,而是肩負(fù)的情義?!?/br>
    “他的軟肋是他的家人?”唐祺飛問道。

    唐令熙此時卻搖搖頭,他已經(jīng)明白老師的意思了:“若以家人為路,走通了也易被指摘,不是佳途。我想老師的意思并非要我們從卓家四個兄妹做文章,而是從另一個更能影響朝局和圣心,又同卓思衡有恩義之情的人身上做文章?!?/br>
    唐祺飛恍然大悟,興奮道:“是太子!”

    鄭鏡堂笑著點點頭:“很好,你們能想到這一節(jié),不枉費我多年栽培的心血。記住,皇帝對太子越是曖昧,卓思衡便越會搖擺向太子,或許他從一開始就已經(jīng)難逃他家世代的命運,才教他冥冥之中救下太子一命,此乃天意啊……然而圣上不止一子,如今他尚在春秋鼎盛之年,若到將來……一切尚未可知,只要卓思衡站在太子一邊,就是咱們的千載良機(jī)!況且我也并非狼狽而退,為師為你們留了后手,卓思衡再神通廣大也絕想不到。只是時候未到,待到時機(jī)成熟,便是卓家再滅不起之時。”

    ……

    春日夜晚的燈火總是帶著幾分凄迷,卓思衡仰頭看了看自家宅子掛著的卓字垂燈,心中卻是暖意融融。

    只要邁進(jìn)這個門檻,就好像外面的世事紛擾都與他隔絕。

    今日,春壇終于結(jié)束,朝野內(nèi)外的爭議也徹底平息,好像一切都在朝著最好的方向發(fā)展——卓思衡知道不可能,但他愿意在今夜這樣想。

    這是他這幾個月回家最早的一天,回來前特意派人傳話,要meimei和弟弟等等他一道吃飯,這些天哪好好和他們坐下說說話,今天終于如愿以償,卓思衡恨不得腳步快一點再快一點——然后他就撞上了人。

    卓家宅邸大過從前許多,到飯廳的路顯得格外漫長,卓思衡步履倉促,沒有注意前面斜里忽然出現(xiàn)的人,二人徑直撞在一處。

    那是個少女,聲音很輕,被卓思衡結(jié)結(jié)實實這樣一撞便跌倒在地,發(fā)出一聲吃痛的悶聲。卓思衡爬起來倒是快,他本就有弓馬本領(lǐng)在身,在瑾州又一直長行山路,回京后即便缺乏鍛煉也還是看起來雖頎長勻稱,身上實則健碩,他剛開始以為是撞到了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慈衡,可聽聲音便不是,若是自己那個寶貝meimei,此時已然要鬧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