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第77節(jié)
書迷正在閱讀:綁定寫文系統(tǒng)后我稱霸星際、錦堂春(重生)、誘她入婚、嬌養(yǎng)王妹、后媽文中的漂亮原配[八零]、平凡之路2010、萬物風(fēng)華錄、核動力劍仙、戀上了你的rou體、女s反思日記
卓思衡又一次感受到當(dāng)家長的矛盾。首先陸恢和卓悉衡都是好孩子,其次,他們是有主意的好孩子,最后,這兩個孩子個性上都缺少一些克制,但偏偏這點是他最擔(dān)心的。其實生氣歸生氣,倒也不用這樣發(fā)怒,然而卓思衡總覺得,如果不趁現(xiàn)在趕緊讓他們意識到即將面對的是什么,今后就真的要用血的教訓(xùn)來交學(xué)費了。 那時候他會更心痛的。 卓思衡啊卓思衡,你收拾人家兒子可謂心狠手黑,換到自己弟弟就百般猶豫,真是沒用。 他覺得自己還是要向皇帝學(xué)習(xí),至少在狠得下心這方面,人家才是自己的老師。 還有那個什么哪里來的襄平伯世子,頂風(fēng)作案,當(dāng)真是混賬透頂! 不過找人頂替代筆這件事可大可小,處理不當(dāng)可能會有其他風(fēng)險,卓思衡不愿因小節(jié)而失大理,盛怒之后他很快找到了解決的方案。 此時再看兩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孩子,便難免開始心疼了,卓思衡不想心軟暴露,便只冷著面目說道:“我還有公務(wù)未辦,等我回去再說。陸恢,你先和我來,指認(rèn)一下到底是哪個眼瞎的找你當(dāng)代筆,然后和悉衡一道先回家去反??!” 陸恢不敢不從,只能跟著卓思衡,找到還在苦等的那位林府跟班,由中京府衙役出面抓了個正著,卓思衡押著人準(zhǔn)備去襄平伯府,再看陸恢站在瑟瑟春寒的風(fēng)里,顯得格外單薄,低著頭,整個人好像都沒了半點精神和氣力。 卓思衡已經(jīng)將不能心軟四個字刻在腦子里當(dāng)成座右銘,可他看到此情此景,還是心中有些澀然,只能硬撐著橫眉冷目朝他說道:“這里沒你的事了,回去反省?!?/br> “是?!标懟终f完便轉(zhuǎn)頭挪動腳步,朝國子監(jiān)前大街另一頭走去。 “回來!你去哪呢?國子監(jiān)在這邊?!弊克己夂八貋怼?/br> “回去反省,回洗石寺去?!标懟掷蠈嵈鸬馈?/br> 卓思衡很想嘆氣,最終還是忍住了說道:“你和悉衡一起回家!回去了該吃飯吃飯,等我回來再收拾你們。”說完頭也不回翻身上馬直奔襄平伯府。 襄平伯林敦在府中聽說國子監(jiān)司業(yè)卓思衡來了,頓時警覺。他下意識覺得自己兒子又惹禍了,自己的膝蓋也忽然開始作痛,又氣又急,怒道要綁來兒子當(dāng)著卓司業(yè)的面再動一次家法,林夫人知道丈夫的火爆脾氣,更是憂心兒子闖禍,趕忙道:“老爺先別急,卓司業(yè)來訪還不知何事,如今好些客人在家里借住,我娘家的親戚和老爺舊日同僚的晚輩都還在別苑,若是一時動靜鬧大實在不好解釋,老爺不妨先去聽聽卓司業(yè)所為何事。” 林敦這才略略冷靜,先派人將兒子林劭看起來,自己則穿著剛從衙門回來還沒換下來官袍去見卓司業(yè)。 林敦是正四品的太常寺少卿,職銜高于卓思衡,然而卓思衡一個直學(xué)士頭銜卻足夠壓人,加上他實在覺得兒子又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教國子監(jiān)的師長官吏找上門,氣勢又矮了一截,八尺高又壯碩的中年人見到卓思衡,便只有頷首先行禮,道一句:“給卓大人添麻煩了……” 卓思衡見不得父母如此cao心又不安的樣子,趕忙去扶道:“大人太折煞我了,請先起來?!?/br> 林敦沒想到卓思衡態(tài)度如此平和謙遜,一想到兒子,又心中焦痛,幾乎落下淚來,他人在太常寺,日常掌管宗廟祭祀一類事物,迎來送往不是皇家就是宗族,平常做事務(wù)必百倍小心,怎知有天要為兒子如此擔(dān)驚受怕,只希望混蛋小子不至于真的開罪這位皇帝面前的大紅人,千萬不要惹是生非,他自己寧可受辱,也實在不想出事,于是便握住卓思衡的手,又羞愧又無奈道:“我那逆子,上次打架便有他一個,去了趟大理寺的牢獄,回來倒是老實了幾天,可前些日子寫個狗屁不通的文章讓業(yè)師給遞回家里,我簡直沒有臉看!我動家法打了他一頓,如今犬子正在養(yǎng)傷,他若是又做了什么混賬事來……大人便拿我去給圣上交差吧……” 其實情況卓思衡已經(jīng)在陸恢處了解得差不多了,他也并非是興師問罪,于是扶著襄平伯坐下,自己也盡量讓人感覺松弛些挨著落座,笑道:“大人,我是國子監(jiān)司業(yè),規(guī)正學(xué)風(fēng)處置學(xué)政事務(wù)是我職責(zé)所在,貿(mào)然來訪當(dāng)然也是為貴府世子。但還請大人先別急躁,我來雖然不是興師問罪,但也是要將話講明,才不負(fù)圣上所托之責(zé)?!?/br> 卓思衡態(tài)度溫和字字在理卻不咄咄逼人,也不像疾言厲色來責(zé)問的,林敦稍稍緩了緩心神,方才關(guān)心則亂,此時在小自己一輩的年輕官吏面前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只能等對方開口說話。 卓思衡看出對方的窘境,也不故意使人困擾,率先微笑說道:“世子被責(zé)罰的事,我已經(jīng)知道了。” “大人如何得知?”林敦也并未將此事外揚出去。 卓思衡也不賣關(guān)子,將今日他家家仆四處找人代聽代筆的事一五一十告知,眼看襄平伯邊聽雙拳邊握緊,臉色由赤紅轉(zhuǎn)作慘白,他適時說道:“大人,雖說世子確實有錯,但他有傷在身不好旁聽講學(xué)也確是實情,只是這件事若不罰他,我如何明正太學(xué)規(guī)章?又如何做得治學(xué)官?” “逆子!”林敦羞慚驚怒,勃然之下狠拍桌子,揚手喊道:“來人!將逆子綁來!讓他親自向卓大人謝罪!” 卓思衡卻伸手制止他,只教來人再沏一杯茶,溫言道:“世子若來,好些話我不方便講,我雖不是別人的父親卻也是兄長,今日在責(zé)罰之前,想和大人談?wù)勅绾谓甜B(yǎng)自家晚輩的心得,不知大人愿聽否?” 林敦此時生怕此事鬧大,圣上三令五申的要務(wù),偏偏他家兒子犯事,上次與眾人一道過關(guān),此次他一家之責(zé)惹來雷霆之怒又如何擔(dān)待?縱然心焦如焚,可除了聽卓思衡說下去也別無他法,只好道:“我……犬子無德,我有何面目言說如何教子啊……” “大人不要這么說,是我想聽聽大人的心得罷了,因為在我看來……世子有一點性情十分出色,我也想自家弟弟能有這般品格,故而特此請教,不知大人是怎樣相授,才有這般淵源?” 林敦傻眼了,卓大人是瘋了嗎?前一秒來告狀,后一秒夸他兒子,林敦覺得另有文章,雖不敢得罪,但還是避讓道:“大人所言……我實在是不懂?!?/br> “我捉住了替世子辦事的書童,那人是與世子一道長大的親隨,拿著世子的腰牌替他找人代寫。但我所知曉的這些卻都不是自他口中所言,而是從他雇傭之人處得知,這個書童被我命中京府衙役當(dāng)場捉拿,本想再核對一次他的口供,不料此人咬死不說,只說是他自作主張偷了腰牌,與貴府世子沒有半點瓜葛,世子并不知曉此事?!?/br> 卓思衡嘆了口氣道,“仗義每從屠狗輩。其實也未必是。我在地方做官多年,見了許多主縱家奴事后家奴反咬的案情,人心向背利益糾葛多是如此。然而世子的親隨有情有義,可見世子尋常并非以錢財籠絡(luò),而是真心對之,人非草木,故而知道闖下大禍可能再無轉(zhuǎn)圜,卻仍是愿意士為知己者死,哪怕此親隨大字不識又確實犯錯,但在我看來也算不負(fù)所托的豪性之輩。而這樣的人是為世子而肝腦涂地,不得不謂之是世子有古戰(zhàn)國四君子之任俠品格。我深覺此性情難得,故而想垂詢大人如何熏陶培養(yǎng),才可使后輩得之?還是世子天性便是如此任俠豪爽之輩?” 林敦這輩子都沒從這樣清奇的角度思考過問題,聽著離譜,可細(xì)想?yún)s是如此,他喃喃道:“不瞞大人,那日大鬧國子監(jiān),犬子歸來后跟我頂撞,說是為朋友兩肋插刀,眼見好友被打才不管不顧動起手來,其實他只帶了一個書童,也并未惹事……可到底是做了錯事,我沒臉去跟旁人解釋這些,今天若不是大人提起,可能我與夫人一輩子都不會提及……他自小如此,做事沖動不計后果……后來又結(jié)識下不學(xué)無術(shù)的王孫子弟,我打也打過罵也罵過,哎……實在是不知如何言說……” 見林敦卸下心防,不再防備自己,卓思衡也將話徹底敞開:“大人是嚴(yán)父,我說句求全責(zé)備且有些冒犯的話,大人覺得世子的學(xué)問文筆如何?” “很是不堪……簡直不入流!” “沒錯,這批國子監(jiān)太學(xué)的學(xué)生,文章詞句樣樣不通,寫出的文章顛倒錯亂,我看過后簡直是火冒三丈不下大人您的怒意。也是難怪,這學(xué)從前上了和沒上一樣,能學(xué)到什么?寫出讓大人生氣的文章該是情理之中,大人震怒無非是覺得臉面盡失,該要管教,其實文章的壞處并未超出大人的預(yù)料,在下所想是否如此?” 面對卓思衡的坦率,林敦也只能點頭:“已闖出這樣大禍,我不敢不管……” “可是一頓板子,他連其他講學(xué)都無法去聽,為了不再挨打,只能繼續(xù)鋌而走險,如今的局面,當(dāng)真是誰都不想見。”卓思衡嘆了口氣,“有時一頓家法并不能解決問題?!?/br> “可又不能打,要我如何管教?”林敦也覺得很委屈。 “大人是否愿意信我呢?如果相信,不如讓我試試看。” 卓司業(yè)胸有成竹的笑給了林敦很大鼓勵,他想既然事已至此,人家也將話說到了底,若只是告發(fā),卓思衡早就交了差回家,此時還在這里便是盡職盡責(zé)到極點,自己有什么拉不下臉來奉陪?便是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了! 于是他點點頭,聽從卓思衡的話,叫人帶來被捉住的親隨與世子本人。 這兩人未來,林夫人卻借口來添茶待客先到一步,林敦佯裝慍怒道:“你來做什么!還不快回去!” 卓思衡看林夫人眼圈已是紅的,一雙手絞在袖口里已是沒有血色,哀嘆著可憐天下父母心,避讓行禮后朝林敦說道:“夫人也是關(guān)心則亂,無妨,您二位本就是世子至親,在這里也是應(yīng)當(dāng)。” 林夫人謝過卓思衡,側(cè)到丈夫身后一步,悄悄用手帕按去眼角的淚痕。 林敦也只是嘆了口氣。 襄平伯世子林劭入門來時看到的便是自己父母與校長同在的地獄景象。他本就難行,站定后搖晃幾下,不敢去觸碰任何一個人的眼神。 而當(dāng)自己的親隨被衙役押送入內(nèi)后,他忍不住用眼神驗看親隨是否有挨打的痕跡。 這些都被卓思衡和林敦看在眼中。 卓思衡朝林敦笑笑,似乎是證實了自己關(guān)于世子有情有義的話,沒等他開口,那親隨見到世子也在,便知敗露,急忙喊道:“世子!是我大逆不道!我混蛋!我偷了你的腰牌出門惹出禍來!都是我!” “你住口!”林敦怒道,“卓司業(yè)還沒開口,你搶什么話!” 他雖然是氣著說話,可心中卻驚訝于卓思衡所言皆中,不知不覺間竟也換了一番視角去看自己的兒子,心道這小子莫非真的有這般氣性能收攏如此忠節(jié)之人為自己擔(dān)當(dāng)? “世子,是這樣么?”相比林敦,卓思衡慢條斯理得多,但林劭是見過卓大人手段的,知道卓閻王的可怖就在于春風(fēng)化雨的面容和言語下都是狠辣毒計,他想象到自己可能面對什么,心驚膽寒之余去看親隨,但見他面色蒼白咬緊牙關(guān),忽然心中涌起股血勇來,當(dāng)即仰起頭道:“是我指使仆從如此!他只是聽命,我才是主謀!” 林夫人此時已是慌張,林敦卻連連嘆息,怒拍桌面,嚴(yán)父慈母之形躍然于表,卓思衡看在眼中,心底又嘆一番,面色不變,只看下首跪著的二人。 親隨果然急了,直呼不是如此,世子則拿出一副英勇不侵的高傲勢頭,梗著脖子道:“一人做事一人當(dāng)!請卓司業(yè)責(zé)罰!”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林敦再聽不下去制止道:“兩個孽障!早知如此!何必當(dāng)初啊……”說完,他也是落下淚來,再不能支,竟向卓思衡跪了下去泣道,“卓大人,我年屆四十才得此子,嬌慣寬縱皆是我的過錯,我沒有臉面求你寬饒,但還請上報此事時務(wù)必寬緩……我綁他去領(lǐng)罰……可……可千萬不要論罪啊……” 林夫人聽此言語,也隨同丈夫一起跪下哀哀而涕道:“我不懂朝局,然而自古母慈多敗兒,今日之罪,是我教子不當(dāng),我愿自請去誥命欽封,惟愿大人能寬宥我兒最后一次……” 卓思衡好去扶林敦,卻不好扶林夫人,世子林劭見父母如此,已是震驚至無法言語。 卓思衡總不能叫伯爵和三品誥命夫人跪著自己,也只好俯下身,半跪著安慰道:“大人,夫人,萬不能如此,我來是為講求道理,絕非興師問罪。”說罷,他看向已是徹底傻住,只眼中不控制落淚的林劭,繃緊語氣道,“你可知你父母為何如此求我一又無爵位又只是五品的小官么?你所犯的事說大并不大,可是卻偏偏撞上官家最忌諱的事上,今日的講師樊引樊先生是入宮開過經(jīng)筵之人,圣上都執(zhí)弟子禮諦聽,你卻如此怠慢疏忽,還暗中教人代筆,冒犯我所制定的國子監(jiān)太學(xué)規(guī)章在先,冒犯天顏在后,加諸前事,你知道自己會有如何下場么?圣上若是拿你來以儆效尤,你該讓你父母如何面對?我若是見此情形于心不忍隱瞞不報,若讓人將此事告發(fā),旁人會說你父親與我私下結(jié)交賄托公行,枉顧圣上詔令私相結(jié)黨互隱互弊,以此名義彈劾若是治罪下來,別說你家爵位,哪怕是性命怕是都未必能夠保全!” 林劭呆呆聽著,人已是木然不知所措,跪在那里半晌,忽得哭出聲來。 “見父母如此方知自己不孝,如亡羊補(bǔ)牢。我問你,你在行事之前必然是先去找那些狐朋狗友,他們可曾愿意幫你的忙解你燃眉之急?” 聽到卓思衡的話,林劭啜泣著搖頭。 “好,那我再問你,眼見你父母如此,你心可有痛?” 林劭哭泣重重點頭。 “為這些酒rou小人,致使父母如此傷悲,你可知你錯?” 三問之后,林劭再無法繃住,大哭悲鳴,膝行至父母身前,埋首與父母懷中,嚎啕痛哭,口中不住哭道:“孩兒知錯了……知錯了!爹娘,是孩兒不孝!孩兒知錯了!” 第117章 林家人哭作一團(tuán),卓思衡在一旁唏噓的同時不忘思考下一步如何更有效且直觀地抵達(dá)預(yù)期目標(biāo),等到他們哭得差不多了,他才醞釀情緒說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我身為治學(xué)官,能理正學(xué)風(fēng)本就是職責(zé)所在,如今得見他日千里駒能勒于懸崖前幾步,終是不負(fù)圣上重托?!?/br> “敢問卓大人,眼下我家該如何是好?”此時林敦徹底服了這個看起來文文靜靜說話慢聲慢氣的年輕人,兒子好不容易浪子回頭,他只盼能度過這一難關(guān)。 “大人如果愿意相信我,就讓我?guī)雷尤雽m面圣?!?/br> 林敦嚇得啊了一聲,不自覺握緊兒子的手,生怕就此再見不到孩子一般,夫妻緊張得對視一眼,惶惑不安的視線再齊齊望向卓思衡。 這細(xì)節(jié)被卓思衡看在眼中,自心底的羨慕中涌起陣陣隱痛,他無視自己微小的情緒,用鎮(zhèn)定且堅毅的目光回看去說道:“大人在朝資歷長于我太多,自然比我更通曉圣意,此事確實可大可小,但若被人做了文章……須知如果不去才會有禍端臨門,若是去了,倒真未必有事?!?/br> 事已至此,想到那日圣上如何雷霆之怒,又如何再三表示不能再犯僅此一次下不為例,襄平侯咬咬牙只能重重拍在世子肩膀上:“孩子,你跟卓司業(yè)入宮去吧!” 卓思衡看著林劭鼓足勇氣跟父親和母親點頭,甚覺寬慰,總算自己折騰下來,這小子自己也爭氣。 襄平伯與其夫人的心卻復(fù)雜,又是感恩自己兒子終于還是長進(jìn)且并不再頑劣,二是才方回頭的孩子又要給送去自請責(zé)罰,心中如何忍受?但二人皆是感念卓思衡的親自到來才有了如此轉(zhuǎn)機(jī),事到如此,他們也只好聽?wèi){其帶走兒子。 卓思衡不想太過招搖,同世子共乘馬車入宮。 車內(nèi),林劭心亂不寧,總是用不安和恐懼的目光看向悠然端坐的卓思衡。只見其閉目養(yǎng)神,看不出像是要面圣的樣子。 最終他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卓司業(yè)……能不能煩請您教教我該如何復(fù)述此事……” “實話實說?!弊克己獗犻_眼朝他微笑道,“一個字也不要有隱瞞。” “可是……會不會……連累父母?” 這時候眼前十七歲的少年先想得是父母而不是自身安危,卓思衡很是欣賞,溫言安慰道:“為了不連累家人,你更要在圣上面前知無不言,若是隱瞞眼下或許能逃過一責(zé),可將來的禍端才是不知何時從天而降?!?/br> 卓思衡解釋得耐心,讓林劭略平靜一些,再看卓大人和藹又慈愛的模樣,他一時嘴快,竟將心里話說了出來:“大人,您一點也不像在國子監(jiān)的時候那么可怕,在國子監(jiān),我的那些兄弟……不是,是從前那些狐朋狗友都私下叫您卓閻王?!?/br> 卓思衡忍不住笑了:“我來你府上告狀還不可怕?” 林劭使勁兒點頭,又趕緊搖頭道:“來的時候我以為自己這次完蛋了,可沒想到大人是來講道理的,聽完就覺得,自己從前真是不懂事……” “我在國子監(jiān)的時候講得也是道理,可是你們聽不進(jìn)去罷了?!?/br> “大人在國子監(jiān)講得道理都太難懂了?!?/br> 卓思衡忍不住敲了林劭腦袋一下說道:“那是你們平時不學(xué)無術(shù)!我引用些淺顯的典故都聽不懂!” 林劭揉著腦殼,顯得很委屈:“那確實就好像聽天書似的……” 卓思衡這次真的哭笑不得了:“就這么不喜歡讀書么?” “除了讓我讀書,讓我做什么都行!”林劭立刻表示自己與讀書勢不兩立。 卓思衡嘆氣道:“這你得和你爹娘商量去,他們要你讀書求進(jìn)也是一片苦心。” “我爹從前倒是動過要我跟他昔日同僚的兒子去軍中一道歷練的念頭……可我祖父和祖母當(dāng)時覺得我年紀(jì)小,又舍不得,后來想著讀書嘛……我爹就打算送我去那個熊崖書院,但祖父母打聽過又覺得,那里待學(xué)生太嚴(yán)苛了,爹就只好給我送去國子監(jiān),離家又近,又沒那么多規(guī)矩,誰知道……” “誰知道我來了是吧?” 林劭還真敢點頭。 卓思衡忍不住又敲一下他腦殼,現(xiàn)在的孩子真是可愛不足氣人有余! “若是真不想讀書,回去后和你父親心平氣和談?wù)劊诉@輩子哪是非得一條道走到底的,你自己也問問自己,到底想走什么路,想清楚該當(dāng)如何,再開口說出來。經(jīng)此一役,他會相信你已然成長,必然會聽取你的意見。不過你那些所謂朋友以后就別來往了!”卓思衡感慨自己是忍不住cao心的命。 林劭趕緊點頭道:“那是肯定不會了!您今天說的話我都記在心里了!” 二人入宮時天色已晚,皇帝聽聞卓思衡帶著襄平伯世子求見,便在天章殿召見二人。他心中已是有數(shù),卓思衡帶著太學(xué)生來,必然是有要稟告處罰又不好做主的事,于是早就做好準(zhǔn)備聽聽到底這位襄平伯世子又在國子監(jiān)做了什么好事,可聽到什么找人代筆,皇帝仍是心有慍怒,覺得這些混賬小子,只會給他煞費的苦心添些節(jié)外生枝的麻煩,若要外面好些大臣知道,又要糾纏個沒完沒了,可若是要他真的下狠手去處罰親貴有爵之家的子弟,尤其還是繼業(yè)之子,致使人心不穩(wěn)非議陡增,他又如何平衡貴與官兩股晦暗不明的勢力? 然后,他便看向卓思衡:“云山,此事歸你管轄,該如何處置你有何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