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第6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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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沒有看見學生?今日是旬休?” “回卓提舉,州學斷課已有月余,王大人下令在新提舉到任前不可開堂?!?/br> “那生員的名冊呢?我看看?!?/br> “名冊還未改好,爭取明日拿來給大人過目?!?/br> “為何要改?” “好些生員自請退了州學,得將他們的名字勾去?!?/br> 孫靜珈四十余歲,能在瑾州學政衙門如此大規(guī)模整頓后留下的,大概是個極其老實的人,但是他也太老實了,卓思衡不問,他就什么都不說,很本分地走到哪就介紹到哪。 什么學堂正屋側屋、書齋琴房、宿樓飯?zhí)弥?,事無巨細得恨不得連哪年由誰所主持修建都介紹得明明白白,可關鍵的內(nèi)容他卻一問三不知。 “眼下還有多少吏員在州學?” “屬下不知……” “帝京禮部辦案官員離去前可曾留下什么筆錄參詳?” “屬下不知……” “州學公賬上的銀子還有多少?” “屬下不知……” “那眼下誰負責州學這些大事小情孫大人總該知道吧?” 卓思衡沒有生氣,他只是哭笑不得。 可或許是一直溫和的語氣陡然轉變嚇到了孫靜珈,他立即汗如雨下,苦著臉左一句“下官該死”又一句“卑職慚愧”,看起來確實是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看這種情形,卓思衡忽然有了個想法需要證實,于是制止了孫大人自殘般的道歉行為,放緩語調(diào)說道:“孫大人在任督學前是做什么的?” “下官是……是州學從九品的堂簿,州學出事后,上面的人關得關判得判,王大人便讓下官暫代督學?!睂O靜珈說這話時都快要哭了。 卓思衡也快要哭了。 州學里堂簿的職務是庫房的管理,也就是說,孫靜珈在被“破格”提拔為瑾州督學前是個倉庫庫管,主管州學食堂買米買菜和存糧以及宿舍各項器具的收納存放。 當真是離譜他媽給離譜開門,離譜到家了。 第92章 心里罵臟話的卓大人臉上依舊只是點到為止的苦笑,他怕自己表現(xiàn)的稍微激烈一點都會讓孫靜珈崩潰,只好故作沉靜道:“孫督學,州學府庫雖然不像州府衙帑那樣咽喉緊要,卻也是我們學事司一等一的要務,若論資歷我不如你,還是有個老練的熟手來統(tǒng)轄更讓人安心。你還是回去做你的堂簿,官職既然升上來了也不必降回,畢竟眼下州學確認,你要多擔待些事務,這份辛苦俸祿也不算白拿。” 孫靜珈如聞大赦,急慌慌道謝,可卻又愁容不展,小心翼翼問道:“如果王知州問起怎么辦……下官不敢……不敢隱瞞……” “無需隱瞞?!弊克己獍矒岬?,“大可以實話實說,只說我要你兼管府庫,暫時勞累些,日后有了其他官吏入任再交托事務。原話說就可以。要是王知州再有什么疑問,我親自為其解答,無需你回稟?!?/br> 卓思衡在御前這樣久,當然知道夾在中間的官吏最難做,日日如履薄冰兩頭聽令,不知哪里不對便得罪其中一頭,卻偏偏都是得罪不起的。 孫靜珈的苦衷他明白,也不會讓他陷入兩難境地,更何況自己也不是沒有人用。 不再去看感恩戴德長出一口氣的孫靜珈,卓思衡轉身對始終沉默站在自己身后的陸恢說道:“陸恢,你即日起領學事司司理官職,午后我回衙門給你出具印文。你從前是九品,眼下還是九品,不算拔擢,但責任卻更重,今后要有個數(shù),一會兒替我起草份昭告示文,就說,州學納士,但凡參考過科試的皆可入學,若有在任官吏推薦文書的可免除此項,此次非官宦子弟亦可免去學資,只是須自負住宿伙食,其余皆由州學承擔?!?/br> “是?!?/br> 陸恢的公文質(zhì)量極高,至少高出潘廣凌有四百多個何孟春,他起筆自己到州府的第一份公文卓思衡分外放心。 然后他又不得不放緩語氣,對孫靜珈說道:“明日一早讓其余仍在學事司與州學任上的官屬和吏員都來見我,就在州學正廳即可?!?/br> 孫靜珈被和藹的對待后已有了勇氣主動交待情況,此時努力過后堅強道:“大人,其實不用在正廳,一共剩下的五六個人還算上我,在學事司內(nèi)衙也可安排?!?/br> 卓思衡腦殼里像有五百只蛾子亂飛,他好歹一個州府的官吏,怎么手下就這么慘淡了? 看著陸恢投來的“卓大人請堅強”的目光,卓思衡深吸一口氣,還是笑著說道:“就州學大廳吧,正式一點?!?/br> 孫靜珈點頭稱是。 陸恢果然文辭嫻熟,下午卓思衡公務還沒理完,他已寫好告示,文義和措辭都很完美,無需刪改,卓思衡狠狠夸獎他一番,教人張貼在州學外的告墻之上。忙完瑣事,這一夜他睡得一點都不踏實,州衙提供的學事司提舉宅子倒還算寬敞,只是里面缺東少西,主要是此次任命突然,一切來不及安排,家中的搬挪的事情都交由慈衡來做,卓思衡自己輕裝上陣,就帶了最簡單的行李,連唯一的隨從陳榕都派去接陸恢的母親,于是臥室里要什么沒什么,光禿禿的床板睡了一夜。 第二日晨起天還沒亮,卓思衡就被喚醒。仿佛回到當年在考場睡硬板的崢嶸歲月,渾身每塊肌rou都在用疼痛來嚴正抗議,轉動一下脖子都忍不住齜牙咧嘴。 死去的應考記憶開始瘋狂攻擊他。 整個宅子就他和陸恢兩個人和一個看門的大爺,卓思衡忽然懷念起當年何孟春迎接他的架勢來。 陸恢當然也是睡得不踏實。 他一面牽掛尚在路上的母親,一面擔憂本地學事司和卓思衡面臨的困難,輾轉反側深夜才入睡。雖說在驛站值夜條件也是艱苦,但都比這強多了,起床時他肩膀都好似被石頭砸過,看看日色也知自己起遲了,急忙洗漱出門,卻在路過一個小廳時聽到里面的響動,聞到一陣詭異的香氣。 不對,這宅子也沒什么其他人啊? 他正要查看,卻見小廳半掩的門忽然開了,卓思衡站在里面笑盈盈道:“游余,來用早飯?!?/br> 陸恢愣住了。 卓思衡此時穿著便衫,袖口挽到胳膊肘,脖子上掛著舊色的廚罩,手里握著一柄蓮蓬大小的湯勺。 這個形象實在震撼,以至于陸恢半晌才回過神,茫然無措朝廳內(nèi)走。 見到里面情景,他更是錯愕到無以復加:廳內(nèi)幾乎沒有任何陳設,一張舊桌子擺在當中,也沒有個桌罩,桌腿似乎短了一截,下面墊著兩本書,看樣子是昨天卓大人從學事司衙門拿回來的名冊和賬本,兩個椅子一看便不是成套,一個是藤墩,一個是書房里的靠背椅,肯定是臨時湊起來擺在桌前。 但這些都不如桌上五菜一湯來得震撼。 其中四道是冒著氣的熱菜,燙碗里躺著安靜滾圓的可愛魚丸,上面飄著青綠的荇菜,鮮香氣味撲鼻而來;旁邊擺著的是一道清炒芥藍,些許瑩白蒜末夾雜在被切作等長的菜葉當中;還有一盤炸至金黃只看便知酥脆的五條手掌長不知名小魚;以及一道油筍雞絲……冷菜則是一份瑾州常見的咸蛋黃甜豆。 陸恢傻傻站在原地,只見卓思衡又端進來一小砂鍋白粥,撂下后摸了摸耳朵,朝他笑道:“永明城真是熱鬧,咱們住得離小碼頭近,我去那邊轉了轉,這魚不知道是什么,可好便宜,新鮮的一文錢一條!其他山菜也是都是新鮮采摘,就是米比咱們在安化郡貴了點,倒也還算可以。對了,你喝粥還是吃包子?你們南方人是叫饅頭包子的吧?” 他又不知道從哪處端出個小竹屜,蓋好了白色細麻布,上面有三四個拳頭大小的饅頭正冒著熱氣:“我們北方做粥都是大鍋悶熟,我也是頭一次用砂鍋煮粥,火候不好掌握,所以不一定軟糯,你嘗嘗味道?誒?你站著干嘛?快坐下,吃完還得去衙門,今天要忙的事可多了?!?/br> 陸恢扶著桌子才勉強坐下,除了聽說自己身世那天,這是他人生中最驚訝震撼的一個早晨。 “大人……都是你做的?” 卓思衡正美滋滋熱情得給他自砂鍋往碗里盛粥,頭也不抬道:“當然不是,饅頭和甜豆是買的,早晨這里好熱鬧,賣這些吃食的小販挑著挑子自宅子后門長街經(jīng)過叫賣,我聽了就餓了,出去買了點?!?/br> “剩下都是?” 卓思衡點頭,將粥碗放在陸恢面前,又給自己盛了一碗粥:“嘗嘗我這個土生土長北方人做得南方菜怎么樣?” 面對賢惠溫婉的上司,陸恢腦海一片空白,下意識說道:“在下有罪,居然讓大人入庖廚來給我做早餐,實在是不該……” “我習慣的?!弊克己庑χ驍嗨?,“游余你家里只有你一個孩子是吧?” 陸恢點點頭。 “我家里有三個弟弟meimei,父母去得早,從來都是我做飯的,早就習慣了,要真是遵循君子遠庖廚那套,那我一家人難道去喝西北風?”卓思衡見他局促不安的樣子便覺得好笑,“咱們大的原則不虧不折,小地方上讓自己和家人舒服一點也不算什么有傷德行的劣跡,填飽肚子可是頂要緊的事,快吃吧?!?/br> 陸恢聽完覺得果然是自己局限了,可要他接受卓思衡眼前的形象,也確實需要點時間消化。但的確,今日事多,還是早些吃完再論其他,陸恢于是終于提筷夾菜,嘗了嘗卓思衡的手藝,眼睛睜得更圓更亮了。 卓思衡對自己廚藝還是很有自信的,看著陸恢的驚愕和震撼,他忍不住搖頭笑笑,心想自己這還是到安化郡任上后太久沒有做飯廚藝大打折扣,要是當年在朔州的巔峰時期,那可是慈衡到了飯點就抱著碗蹲在灶臺前的希冀與期盼啊…… 看著陸恢從震撼轉至悶頭干飯,卓思衡忽然很想家中的meimei弟弟,他已經(jīng)兩年沒有回家了,怕是在瑾州又要任上三年,待到回家,只怕慧衡的書已經(jīng)編完,悉衡可以去考科舉了…… 時間為什么過得這么快又這么慢呢? 感慨之余再去添粥夾菜,發(fā)現(xiàn)粥已經(jīng)都被陸恢吃得干干凈凈,卓思衡心道果然還是個小孩子,于是便盛湯啃饅頭吃了起來。 兩人悶頭吃得正香,卻見看門護院的老人一瘸一拐走來,略顯急切說道:“卓大人,外面來了個姓孫的,說是有急事找您,好像是什么……州學什么的告示?!?/br> 孫靜珈?卓思衡和陸恢對視一眼,都是不知怎么回事,于是說道:“讓他進來。” 吃著飯見下屬總歸是不太好,卓思衡索性和陸恢往外迎一迎。 二人剛出內(nèi)堂,便看見記得滿頭是汗一臉苦大仇深的孫靜珈小跑往里進,看到卓思衡他便慌里慌張,組織好幾次語言才將話講通順了:“卓提舉,不好了……有人在州學您發(fā)布的告示前鬧事!好些人都在瞧著呢!” 卓思衡不想自己第一個舉措就出問題,回屋里抄起官服往身上一套,邊走邊整理,聽著孫靜珈的匯報。 今日一早,州學招生的榜文不知被誰修改了,那人似乎也是個讀書人,改完卻還不走,只站在遠處喧嚷,引得眾人觀看。 王知州先收到消息,他派人將那個書生抓住帶回府衙,命人給州學圍住,如今倒也算控制住了事態(tài)。 卓思衡在這段匯報中聽出兩個關鍵點:其一,這么大的事王伯棠收到消息,但他沒有;其二,看起來像是能平息混亂的舉動,卻太大張旗鼓,好像生怕人不知道自己新官上任就搞出事來。 王大人還真是貼心。 卓思衡快馬加鞭趕到州學。只見告示墻圍滿了人,卻都是州府衙門的兵士與差役,而穿襦衫書生打扮的讀書人和百姓都被他們遠遠隔開來。 走至近前,張貼的榜文還在,就是旁邊被人用筆多加了一首詩: “秀秀亭亭高門宦,凄凄淡淡寒士哀。十年字里覓柴米,不如朱樓盞中談。” 卓思衡一個頭變得兩個大,瑾州一連串變故,簡直紛亂極了,用朱五叔的土話講就是按下葫蘆又起瓢。但看周圍圍觀者憤懣和不安的表情,卓思衡也知道此時不是清理這首詩和其帶來的影響,而是趕緊去看看那位被王伯棠帶走的讀書人,他可千萬不能出事! 第93章 卓思衡殺到州府衙門時,王伯棠王知州正在和臣僚喝茶。 眾人用一種試探和玩味的目光看向跑馬至此連口水都沒喝上的卓思衡、陸恢與孫靜珈,見他大汗淋漓額頭濡濕,幾人互視后都是心照不宣的沉默。 潘惟山今日不在,他告假兩日繼續(xù)養(yǎng)病,說是不好立即就回來免得惹人疑心,于是卓思衡在今日的瑾州州府衙門便是真正的孤立無援了。 “知州大人,聽聞鬧事的書生已給緝拿回來?” 誰也沒有想到,他們以為興師問罪來勢洶洶的卓思衡卻反客為主,優(yōu)哉游哉找個位置自己坐下,命人倒茶的樣子好像衙門是他家開的,極有派頭。 有些未做過京官的官吏心中忍不住暗道:果然是圣上身邊待過的官,氣勢做派大不一樣! 王伯棠似是也沒料到卓思衡還能神采飛揚著說話,略低頭笑了笑說道:“你剛至任上,好些事不好著手,我便先替你將人拿來,人已過了堂,刑獄司給畫了押,罪狀文書已給你準備好了,你隨時都可以看,人也隨便提回學事司看罪再議。卓提舉莫要著急,也無須慌亂,你看大家都在替你做打算想辦法,咱們一個衙門的人之前也是大風大浪過來了的,此時定然不會令你一人踽踽獨行?!?/br> 要不是知道他老婆姓什么,卓思衡還真有點小感動。 自己確實又急又慌亂,但并非單純因為此事本身,而是因為王伯棠插手,只會讓事態(tài)更加混亂。 早在很久之前卓思衡便看出在這些人眼中,政事要務與民生民利都不如他們頭上的烏紗與官場中的勾連來得要緊,當行事的出發(fā)點由公變私,那例如王伯棠的行事背后邏輯只會是競興私利而非公允。 拋開私怨,他也不會坐視不理要這種人安安穩(wěn)穩(wěn)拿著朝廷俸祿坐在高堂之上。 卓思衡心中的憤怒和激蕩半點沒有在面上表露,反倒一口茶入喉,甚至還品了品回甘,才舒展開一個十分安逸的笑容:“有王知州在,那樣大的弊案在座各位也都還好好的,下官又怎么會擔憂呢?只是來到此任第一件事不免要做得漂亮些,才好不辜負各位的希冀,這案子交由學事司來處理,大人盡管放心,下官不沖著大人的恩惠和各位的協(xié)理維護,也要為自己的臉面考量,各位說是不是呢?”說完他才站起來,行了一禮道,“那下官便去提人了,不日就會給大人一個交待。” 此言情理皆通,挑不出錯處,在陸恢看來王伯棠肯定要費盡心思反駁,誰知王知州只是哈哈大笑,直說要是各個年輕后生官吏能像卓思衡一樣事事親力親為,安知吏治不會海晏河清?然后便明日拿了公文,由卓思衡去辦事。 他這樣說實在古怪,既然這么容易答應,何苦橫插一手?陸恢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尤其是卓大人自堂上出來后鐵青著冷臉,咬著牙根出聲,這樣的神情他從未得見出現(xiàn)在這張溫潤寧和的臉上。 直到見了被捉來的那位惹事書生,陸恢才恍然大悟王伯棠的心計竟有如此歹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