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臣長子科舉入仕記 第39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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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題太大,但卓思衡卻陷入沉思,許久后才朗然道:“我父親一生襟懷未曾開,他最遺憾的就是曾身為官卻未嘗治世,一身飄萍無處施展才華,他對我的寄托便是希望我能不負(fù)平生所學(xué),齊家治國,于私重立卓氏一門詩書府邸,于公畢生所學(xué)施惠于天下。我的愿望也是完成他的心愿?!?/br> “那你自己的為官仕途愿景呢?”曾玄度知道卓思衡其實是極有自己想法之人,他面上總是惠風(fēng)和暢,心中卻時時拍打起驚濤駭浪。 卓思衡忽然有點不好意思,但想了想,還是決定說出口:“老師,我……我喜歡小孩子?!?/br> 曾玄度差點直接說,那你自己成親自己生啊,二十多歲了又不知道著急!可他想了想,不對,可能卓思衡表達(dá)的不是這意思,于是催促道:“然后呢?” 卓思衡笑容舒朗,一雙明眸說話時璨動華光:“我的愿景便是希望所有孩子,都能在一個清明的太平盛世中無溫飽之憂無死生之患的去成長,然后去體驗、去觸摸這個世間的好與不好,壞與不壞?!?/br> 他說完真的感覺有點局促,自己已經(jīng)很少有這種感覺了,于是撓了撓頭,再抬頭時卻看曾大人眼中亦是流光閃熠,正用一種欣賞與贊譽(yù)至極的目光看向自己。 “我受制于景宗一朝之身,已是不可能在當(dāng)今天子治下實現(xiàn)抱負(fù)一展所愿?!痹扔蔑柡谠S與希冀的眼神注視自己的得意門生道,“但你不一樣,你是圣上欽賜的狀元及第,是本朝迄今為止無出其右的讀書人表率,若你能潛心磨礪心志不改胸懷,存德有道載智有方,有朝一日,你的愿景必然可以實現(xiàn),希望到那一天,為師還能有幸親眼得見何為海內(nèi)承平日,天光破云來!” 第58章 帝京三月芳菲儼儼,自往南去,同一時令又顯不同風(fēng)光。 卓思衡人生的起點在本朝疆域極北的朔州,于是乎他的人生注定要不停南行。三月的邰江春水溶溶,紺滑勝綢,正將他自邰州送往青州,待到抵達(dá)后,他需要換陸路行至江南府,再由海路轉(zhuǎn)赴瑾州。 那里將是他未來三年的挑戰(zhàn)和機(jī)遇并存之地。 卓思衡只在運(yùn)河走過船旅,天然江河行舟卻是頭一遭。不過此次出行比之從前要愜意許多,一是有官員任命的告身書在手,無論在哪里地界休息,都有整潔清凈的官驛免費(fèi)住宿,二是慧衡替他和慈衡雇了一艘寬敞舒適的獨享平底客船,雖然只有四個船艙,但貨物全裝載在底倉,客艙在甲板上層,空間施展得開,支起舷窗透入春風(fēng),讀書休憩都免去旅途倉促疲敝,別有一番泰定悠然。 雖是遠(yuǎn)行常住,但兄妹二人俱是輕裝簡行。瑾州四季勝春,無需厚實冬衣鋪蓋,最麻煩的行李省下后其余箱籠都顯得輕巧極了。與他們同行的隨從也只有陳榕一人,本來慧衡想給meimei再傭一位婢女以供路上差事,偏偏慈衡不喜有人跟著自己,說什么都不同意,最后卓思衡出面,慈衡才勉強(qiáng)同意到了瑾州再尋一位穩(wěn)重的婢女處理內(nèi)宅家務(wù)瑣事。 他們的客船已沿邰江南下十余日,昨日夜里入了青州地界,午后晴日絲柔照得船艙內(nèi)天光明蕩,卓思衡卻憶起離家那日慧衡和悉衡的面貌,仿佛話別依依盡在昨日。不過他的親弟弟meimei都十分堅韌,并未落淚,只叮囑他照顧好自己和慈衡,并要他無需顧慮家中,一心去求得施展,好做出不負(fù)自身本領(lǐng)的雄心績業(yè)來。 然而他沒有血緣那位弟弟帶著自己的大舅子,兩個人拿了一壺好酒來相送,喝著喝著可能氛圍到了不哭不行,兩個大男人哭得比慧衡還傷心,卓思衡心道你們是來給我送行還是送終,卻又覺辛酸好笑,免不了作為二人的大哥出言寬慰了許久。想到佟師沛京中再無一兩個能自己一般說真心話的好友,只好囑托同來相送的趙蘭萱多多開解他,又讓趙霆安cao練當(dāng)需多加注意,傷處務(wù)必及時調(diào)理。 作為長輩,曾玄度和佟鐸不好親自相送,于是都提前一兩日送了東西又吃了離宴,二人各自多有叮囑,恨不得將自己曾經(jīng)的外任經(jīng)驗用一日一夜的功夫傾囊相授,所送的物品也都是經(jīng)驗之談里的實用物資。 羅元珠也托人送來別禮,她帖子上謹(jǐn)躬拜謝卓思衡當(dāng)日點撥,送了一套太宗年間刊刻的珍版《晉書》給他,望他造福一方后踏云歸來。 還有一些尋常有過交情也算關(guān)系不錯的同僚都送了些別禮,但大部分東西卓思衡都留給了慧衡,自己只帶必要物品上路。 最意外的是姜文瑞也送了好些東西,其中一箱子里有好些釵環(huán)首飾與幾件素雅大方的時新衣裙,針腳繡紋皆是簇新,一猜便知是三嬸所親手裁制,大概慧衡已告訴她慈衡要與自己同行嶺南,于是三嬸趕制出來適合在南方穿的輕便衣裝,與兄長的禮物一同送來。 慧衡也沒瞞著慈衡,都告知她是哪里來的再給她收拾入行裝里,穿與不穿全在她個人罷了。不過慈衡既不抵觸也不欣喜,只是很平靜地接受下來。 有那么一瞬間,卓思衡覺得自己的三meimei真的長大了。 遇事沉靜自若仿佛是卓家遺傳基因中的某條隱藏序列,跳脫外露如慈衡,也仍是擁有此等優(yōu)良品格的卓家孩子,與其他三位兄弟姐妹一道繼承了來自父輩的家門風(fēng)范。 除此之外,在離家前發(fā)生了好些事,如今船上思來種種,都仿佛遙遠(yuǎn)得像是此時的帝京。 “大人?!标愰诺脑拰⒆克己獾乃季w自帝京家中拉回船艙,“還繼續(xù)么?” 他手捧親自書寫的簿冊,低斂面龐,用與年齡不符的沉悶聲音問道。 卓思衡點點頭,他還有正事要做:“繼續(xù)吧,方才說到瑾州各處風(fēng)雨雷師壇香火旺盛,四時皆有祭祀?” 陳榕已經(jīng)對卓思衡在思維奔逸后仍能準(zhǔn)確把握記憶節(jié)點見怪不怪,接著講道:“大人說得是,不過安化郡更崇敬山神祭祀,除去四季祭禮,另有寒食冬至兩次鄉(xiāng)祀?!?/br> “因為安化郡三面環(huán)山四處皆谷,生息繁衍與山息息相關(guān),故而如此?”卓思衡當(dāng)做復(fù)習(xí)知識點說道,“自江南府抵達(dá)安化郡,如不走海路而行陸路,需要向南經(jīng)過五嶺三川,由北起始依次是黛云嶺、盤嶺、響金山、游仙嶺和彤山;中間穿插三川:礱水、碧滴江和慜河。安化郡的郡都泉樟城在盤嶺余脈和黛云嶺之間,是一座山谷中的城鎮(zhèn),城中定然是有山神廟宇了?” 即便聽過無數(shù)次卓思衡過目不忘的本領(lǐng),陳榕還是無法抑制內(nèi)心訝然和費(fèi)解,只怔著點點頭道:“正是。” 話至此處,忽然船身一晃,而后再無動靜,卓思衡正想出去探問,然而慈衡的動作總是最快的那個,她已是帶著消息推門而入,興奮道:“大哥!要過銅船了!我還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船!” 慈衡不由分說拉起卓思衡便往甲板上走,邊走邊道:“船頭說銅船每年就在邰江上走兩次,春秋各一次,咱們可趕上了!哥你動作快點,那船雖大,卻走得好快!慢一點就看不見了!” 二人一踏上甲板,便見江面已有七八艘大小客貨漁船均已停至右岸一側(cè),有經(jīng)驗的船工們將船只桅桿落好,踩跳踏板上岸拴緊纜繩,此舉是避免船只被銅船吃水而過時掀起的浪頭打側(cè)傾艙,致使船上之人失足落水。 不遠(yuǎn)處,數(shù)十艘銅船仿佛高大的樓閣正緩緩朝他們移來。 銅船行江,百船停航。 青州密山郡以產(chǎn)銅聞名,就地冶煉好的銅塊裝船,經(jīng)邰江運(yùn)抵帝京。銅塊極重,銅船是經(jīng)工部特殊設(shè)計過的,只單作運(yùn)銅,吃水深而不墜,仍能快帆乘浪,但只有春秋順風(fēng)時方能行船,因為銅塊太重,運(yùn)銅船吃水極深,難以憑借纖夫和槳手劃水之力行進(jìn)。也正是如此,若尋常船只碰挨一星半點都會有傾覆之險,所以銅船所經(jīng)之處船只無不避讓,景象自是十分壯觀。 巨大銅船自江心行過,船底水波猶如蹈海,浪流激蕩,即便卓思衡他們所乘船只的船頭經(jīng)驗豐富早早將船拴牢靠,船身還是猛得搖晃幾下。 不過卓思衡和慈衡都在船舷當(dāng)中,略穩(wěn)一穩(wěn)便站定了。 “這么多銅,不知道是運(yùn)去做什么的?”慈衡被新鮮事物征服,眼神明亮,目送著十幾艘銅船駛過,感慨中帶著疑問說道。 “鑄錢?!弊克己獠患偎妓鞯鼗卮?。 慈衡未曾料到,這個答案反而勾起了她的好奇心:“銅錢嗎?” 卓思衡點點頭。 慈衡取出一枚貞元通寶,只見銀白錢幣只有邊緣略帶一絲微深的金褐,搖頭道:“怎么可能?銅色要么是紅要么是紫,哪有這個顏色?” “因為里面混合了鉛、錫,所以顏色泛白,若是只用單銅澆鑄,那這銅錢怕是要趕上銀子價貴了?!弊克己庑Φ?。 慈衡也笑了:“哥哥,你怎么什么都懂?” “是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不是我懂得多?!弊克己庹虢铏C(jī)教育meimei,讓她留心觀察學(xué)習(xí)生活當(dāng)中的小知識,既開拓視野又陶冶情cao,然而忽聽見熟悉的聲音在前面一艘雕舷大船之上傳來: “表妹,往里站一點!” 半斜在卓家客船前的是一艘高桅長舟,上有二層船艙,寬大平底,一看便知是富貴人家的私用船只。船尾處才來了兩個人,一個麗裝少女正翹首追望已行過的銅船隊伍,她身旁方才說話的正是卓思衡及第當(dāng)年的同榜——靳嘉。 此時靳嘉也看見了卓思衡,兩船離得極近,不必大聲說話亦可聞聽。 “云山,好巧!” 靳嘉自為官后與卓思衡也有些往來,兩人又是同榜,早就以表字相稱。 他鄉(xiāng)遇故交,卓思衡也意外又欣然地打了招呼,立即給靳嘉介紹道:“樂寧,這是我行三的meimei慈衡。” “見過靳大哥?!贝群怆m然不喜歡拘泥禮數(shù),但到底是卓衍帶大的女兒,一行一坐皆有大家風(fēng)范,又大方得體從不扭捏,略親近些叫哥哥朋友的稱呼也是挑不出問題的。 靳嘉便也要介紹他方才稱呼是表妹的女子,這個姑娘與慈衡差不多年歲,生得膚白如玉,巧兮盼兮目有秋泓,見了外人后也不再像剛才私下瞧熱鬧那樣無拘,已是大家閨秀的標(biāo)準(zhǔn)端莊儀態(tài)站好,等待靳嘉介紹自己時,一雙眼睛卻始終落在慈衡身上,帶著好奇克制又不至唐突失禮的神情靜靜瞧望。 誰知此時竟從他們身后船樓后繞出一人來,打斷了剛剛開口的靳嘉。 偏巧的是,這個人,卓思衡也認(rèn)識。 前船船身大,船尾略略高于卓家客船,因此當(dāng)虞雍再次居高臨下看著自己時,卓思衡的笑容也漸漸歸于一種禮貌且僅有禮貌的君子平和。 他的內(nèi)心可就不那么平和了。 涵養(yǎng),卓思衡,注意涵養(yǎng)。 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問,忿思難,見得思義…… 好的,再來一遍。 …… 用最短時間,卓思衡平復(fù)出方才的泰然自若來,以溫潤如玉的姿態(tài)掩飾內(nèi)心的忿忿狂亂。 氣氛隨著二人的對視從他鄉(xiāng)逢友的喜不自勝到嫌者又見的凌然相漠,靳嘉最會察言觀色,也清楚二人不大對付的過往,趕忙緩和氣氛道:“云山,這是我表弟和表妹,虞表弟你是見過的,我表妹單名一個芙字。他們是陪我娘回越州探望家祖的?!?/br> 靳嘉同虞雍是親戚的關(guān)系卓思衡并不驚訝。 去年秋,佟師沛從趙霆安處得知卓思衡與虞雍的摩擦,看熱鬧不怕事大的將自己知道的其中姻親關(guān)系全部告訴卓思衡: 善榮郡主是含昭公主的堂妹,因父親魏王早早去世,太后慈憐,將郡主收入宮中親自撫養(yǎng),因此她與公主是一同長大的情誼,雖是堂親,卻勝過親姐妹般要好。后來含昭公主降嫁令國公,留下一對稚齡子女后急病離世,善榮郡主便對虞雍虞芙這兩個表親外甥與外甥女格外照拂,虞芙如今還養(yǎng)在善榮郡主府邸內(nèi),與親生女兒也沒多大區(qū)別。這對兄妹和郡主的獨生子靳嘉也幾乎是一起長大,只是后來靳嘉隨父親去肅州外任,于帝京的親戚就都是聚少離多了。 靳嘉從來在朝野內(nèi)做人低調(diào)又全身上下都沒有世家公子習(xí)氣,旁人對這一層都是不大知曉的。再加上虞雍朝內(nèi)風(fēng)評從來極差,大部分人也難以將此表兄弟二人聯(lián)系到一處去思量。 卓思衡帶著慈衡同虞氏兄妹問候。盡管仍舊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看人,但虞雍還是和meimei也一道還禮。他沒有甲胄在身時更像一個尋常富貴公子,唯獨挺拔得過分的身姿與略帶桀驁與戾氣的神情透露出行伍中人的痕跡。 虞芙與卓慈衡兩個同齡女孩正遙遙相望對視,似乎是有結(jié)識之意,尚未開口卻聽一聲巨大響顫,而后是陣陣水花飛濺的聲音與尖叫驚呼。 五人一同看去,只見銅船行過攪動的余波當(dāng)中半橫了一條大船,不知是纜繩沒有系緊還是其他什么緣故,那船竟被銅船尾浪搖得上下顛簸左右橫擺,上面還在不停往水里掉人! “落水了!” “來人!” 好幾個別船船工都跳下船去,卓思衡見有人遇急,也魚躍入水搭救,甫一入水,聽得左右?guī)滋幩曔B連落下,又夾雜著遠(yuǎn)處的呼喊求救,他自江水中鳧起抬頭,才知原來水聲是虞雍和靳嘉緊跟他跳下救人。 冷不防又是一聲入水,伴隨著虞芙發(fā)出驚呼。 慈衡竟也跟著三人跳了下來! 雖然知道m(xù)eimei水性極好,卓思衡仍是想讓她快回船上,然而不遠(yuǎn)處求救疾呼催人肺腑,此時顧不得那么多,四人奮力朝失事船只四周那撲騰出十幾團(tuán)激烈水花的落水者甩開臂膀游去。 第59章 四人跳入江中救人幾乎沒有任何猶豫,三月春暖,江水卻漾蘊(yùn)輕寒,卓思衡在周身轉(zhuǎn)冷之前已游至一名落水者身后,自背部將其環(huán)住托起,對方顯然并不會水,使盡全身力氣胡亂撲打,但只是朝前和左右揮舞,卓思衡順利將其推往旁邊客船伸下來的搭竿撈網(wǎng)上,再游走去撈救其余落水之人。 掉入水中的也不全是客人,還有幾名會水船工,他們不急著上岸,翻身蹈水就近救助不識水性的客人,靳嘉和其中一人費(fèi)盡九牛二虎之力才將一個幾乎與他們兩人加起來同重的船客救上岸,而虞雍在陸上與水中都是英勇敏捷,此時已在搭救第二個人了。 慈衡被自己救的那位姑娘按著喝了好幾口水,總算連拖帶拽成功提人上岸,又去帶另一個姑娘游至安全處,這個女船客倒還算冷靜,一直緊緊抱著船上扔下來的木桶漂浮,不叫也不亂動。 此時周圍客船貨船上會水的客人也都紛紛跳下舷板,眼看每個落水者身邊都有兩三個人幫忙,很快所有人全都獲救,稱謝之聲不絕于耳,出事的船只也已穩(wěn)住船身,一名白發(fā)老者由兩人攙扶上船,不住朝水中相救眾人作揖拜謝,口說家中是青州一商戶人家,舉家出行遇此橫禍,多虧大家?guī)椭?,若不嫌棄請上舟更換衣物,他們定當(dāng)重禮酬謝。 卓思衡幾人自是不要的,慈衡被他催著已游回去,虞芙備好熱水暖茶,又挑出一套自己的衣裙給她更換,慈衡剛盛情難卻上了船,就被七八個侍女拿又厚又軟的絨布裹住推進(jìn)船艙去了。 靳嘉也請卓思衡上船,笑說先換過衣服他們再敘敘舊,天眼看就要黑了,邰江不比運(yùn)河,夜里不好趕水行船,不若休息一夜,讓他盡一盡船主之誼??丛诶贤竦拿孀由希克己庖膊缓镁芙^,再加上虞芙似乎對meimei很是照顧,他也不好自己先回船去。 虞芙安排的仆人將三位各自領(lǐng)去備好熱水的船艙,簡單擦洗后,卓思衡換上陳榕送來的自己便服,籠干頭發(fā)重新束好,再出來至艙廳內(nèi),靳嘉也是換過衣衫,他長得本就一團(tuán)和氣,此時一身絳紅暗紋的常服更顯得人親切忠厚。 “這是我表妹讓人煮好的姜茶,加了蜜糖,你趁熱喝?!苯巫约阂埠攘艘淮罂冢D時臉上籠起一陣暖融的光彩。卓思衡也飲下幾口,不一會兒便有暖流自肚腹內(nèi)朝四肢涌去。 靳嘉看他喝完,才略帶歉意開口笑道:“你別同我表弟一般見識,他爹老國公在為他說親事,那家的姑娘他不喜歡,正和老子慪氣,現(xiàn)下對著誰都是擺出那一張討債的臭臉。我表弟脾氣雖然差些,但人不是壞人,云山你別見怪,要是他有不妥之處和曾得罪過你的地方,我給你賠不是?!?/br> “我與他也沒怎么說話,樂寧不必如此?!弊克己庖残χf道。 可他心里想得確是虞雍娶誰當(dāng)媳婦關(guān)他什么事。 再說秋天的時候兩個人犯沖的時候,可和媳婦沒有什么關(guān)系。 但這就是靳嘉,他從來都不愿自己在場時旁人起沖突,總想化解其中糾葛,哪怕自己吃些面子上的虧也是全然不在意的。 不過,大家似乎都在愁煩婚事,范姨夫也給范希亮說了一門親,表弟很是著急,他們南方與西南幾州縣官述職都在江南府,也回不去家,原本相看還能見上一面,眼看連見都不給見就要他娶媳婦,范希亮給卓思衡的信字里行間都透著不安。 他們這倆當(dāng)表哥的,似乎都有表弟要cao心。于是無奈苦笑幾聲對視,倒生出幾分心有戚戚的同病相憐感。 虞雍換過衣服后入了廳,卻看見靳嘉和卓思衡倆人在對著嘆氣,他也不說話,拿起自己那盞姜茶一飲而盡,長時間的沉默開始了。 與船廳當(dāng)中的尷尬沉默不同,虞芙的船艙里,兩個女孩子之間卻好像天然便是合得來的朋友,沒聊幾句就已交換了更熱絡(luò)的稱呼。 虞芙拿給慈衡的是自己一套桃緋粉的常裝襦裙,慈衡從來沒穿過這顏色,可人家的好心意卻不能輕易拂拒,只得硬著頭皮換上穿出來,整個人都好似被陷阱套索拖住后腿的兔子,與方才江中擊水救人不讓鷂隼的英氣流麗判若兩人,幾乎要連怎么走步都不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