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了，“他”已經(jīng)跟在她身邊整整四十年了?？蛇@四十年里，她的容貌，一如四十年前“他”初見她的那般，清雅如月。

    “他”知道，像她這樣修煉到了這種程度的人，雖然依然脫離不了六道輪回，但卻是可以青春“永”駐的。

    “好，我這就去做?！?/br>
    “他”說著，卻先是把早就準(zhǔn)備在一邊的，放滿了水果的果盤遞給她，然后把已被太陽曬得暖暖的躺椅又擦拭了一遍后，這才提著魚簍，走進(jìn)了廚房。

    進(jìn)屋前，不經(jīng)意的一回首，看見的，是她笑著望過來的溫柔視線。

    左手反射性地?fù)嵘献笮?，果不其然，又是那熟悉的聲音?/br>
    “怦、怦、怦?！?/br>
    “他”停下腳步，側(cè)身回望過去，慢慢地、溫柔地笑了。

    夕陽西下，余暉落在那對望的兩個(gè)“人”身上，溫馨蔓延，如詩如畫。

    唯心唯心（六）

    太陽升起前的黎明，總是最黑暗的。

    走到院子中的那把躺椅前，“他”先運(yùn)功去了那躺椅上的寒氣與夜露，感覺溫暖一些了，才把自己懷里的人，輕輕地、輕輕地放到了那躺椅上。

    緩緩地跪在躺椅左側(cè)，“他”顫抖地伸出手，輕柔地?fù)嵘夏菑埳n白的容顏。深呼吸，再深呼吸，“他”努力地安撫住自己的情緒，才張開了嘴。

    但是，那一向陰沉的聲音里，依然是壓抑不住的顫音。

    “恩人……看，我們已經(jīng)在院子了。你瞧……月亮已經(jīng)快落下了。那邊……太陽已經(jīng)快升起來了……”

    說到了最后，那陰沉的聲音，已是哽咽。

    “他”閉上眼，任血紅色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那總是充滿著堅(jiān)毅與沉穩(wěn)的身軀，此時(shí)竟是顫抖不止。

    “……別哭……別……哭……”

    那從來都是溫暖的手，此時(shí)撫在“他”的臉上，竟是比“他”的體溫還要低的冰冷。那輕柔的嗓音，即使是在這樣虛弱的時(shí)候，也依然是溫柔滿滿。

    “他”顫抖著左手，緊緊覆在那只擦去自己淚水的手上，睜開了眼。

    躺椅上，她蒼白的容顏上，依然掛著柔和的笑。那雙明亮清澈的黑眸里，也依舊溢滿了溫柔。而“他”的身影，此時(shí)，就倒映在那溫柔的正中央。

    “我……不……哭！”

    “他”用力閉了閉眼，眨去眼中的朦朧。左手把她的手緊緊地抓在掌中，右手輕輕撫在她的臉上，卻是止不住的顫抖。

    扯了扯嘴角，“他”努力地想朝她展開一抹笑容，卻是怎么都笑不出來。到了最后，臉上的表情比哭還要難看。

    “呵呵……咳咳！咳咳咳咳！”

    她忍不住笑出聲，只是剛笑了兩聲，就激烈地咳嗽了起來?！八奔泵Π阉p輕地扶起來，讓她上半身靠在自己懷里，然后把手按在她的背上，把自己的功力調(diào)節(jié)到她能接受的程度輸入她的體內(nèi)，安撫下了那激烈的咳嗽，和急速的呼吸。

    “恩人……恩人……恩人……”

    “他”哽咽的聲音一遍一遍地呼喚著，環(huán)在她腰上的手，顫抖著越抱越緊。

    她嘴角揚(yáng)起一抹略帶無奈的溫柔笑容。左手輕覆在“他”環(huán)抱在自己腰際的右手上，她靠在“他”懷里，望向了東方。

    太陽升起前的黎明，總是最黑暗的。

    一如現(xiàn)在，漆黑的天空上，除了那輪越來越淡的月牙，便只有一顆星子。

    那是，啟明星吧？

    她微微瞇起了眼。已經(jīng)開始慢慢模糊不清的視線，讓她連最后想看看天空的愿望，都無法實(shí)現(xiàn)。

    在心里低低地一聲嘆息。她只怕是，看不到今日升起的朝陽了吧？

    也好，也好，這樣也好。至少，這樣走了，能讓她對這世間的眷戀，更少一些……

    覆在唯心右手上的左手，慢慢無力的垂下。明顯感覺到墨蓮整個(gè)人的生命正在加速流逝的唯心，猛然一震，失聲叫了出來。

    “恩人！”

    “恩人……恩人……”

    帶著滿滿悲痛的喊聲，在山谷中引起了陣陣回聲，如此悲涼，如此痛不欲生。

    努力地?fù)纹鹪絹碓街氐难燮?，墨蓮微微抬起頭，一雙幾乎已經(jīng)失去了焦距與明亮的黑眸，順著感覺，對上了唯心的雙眼。

    用盡了全身力氣地抬起手，墨蓮一點(diǎn)點(diǎn)撫上唯心的臉龐，那如冰般冰涼的指尖，一點(diǎn)一點(diǎn)，凍僵了唯心心中的最后一絲希望。

    左手環(huán)抱住墨蓮，右手覆上那只輕撫自己臉頰的手。唯心嘴巴張了又張，卻是聲音哽住了喉，一聲都叫不出來。只有那一滴滴淚水，順著臉龐流下，打濕了“他”的衣衫。

    慢慢地勾起一抹溫柔的笑容，墨蓮用那雙已經(jīng)毫無焦距，卻能準(zhǔn)確找到目標(biāo)的黑眸看著唯心。神情中，是足以融化冰雪的柔情。

    “唯心……你……是不同的。所以……就算……以后……我不在了，你……也要……記住，絕對……不要喪失了……自己……的心?！?/br>
    斷斷續(xù)續(xù)的虛弱聲音中，依舊包含著包容與寵溺的溫暖。只是那說幾個(gè)字，便要喘上幾口的粗氣，卻殘酷的把這個(gè)身體的主人即將死亡的事實(shí)，擺在了眼前。

    唯心重重地點(diǎn)頭，淚水隨著晃動(dòng)滴落在了墨蓮的臉上。“他”慌忙用右手去擦，隨后才想起來，墨蓮已經(jīng)看不見“他”點(diǎn)頭的動(dòng)作了。

    “我……知道，唯心……記住了！”

    哽咽而壓抑著滿滿悲痛的聲音，讓墨蓮的笑容中，有了一絲不舍，一絲難過，一絲哀傷。

    “唯心……回去……玄陰谷……好好……修煉。去……找到……你……存在的……意義。以后……我不在……你身邊，做事……切記……不要……莽撞。人……生死……有命，不是……你我……所能……隨意……篡改的。唯心……答應(yīng)我……不可……鬧事！答……應(yīng)我！”

    斷斷續(xù)續(xù)的虛弱聲音說到了最后，那突然強(qiáng)勢起來的語氣，讓唯心身子猛然一顫。

    “他”看著自己懷中那執(zhí)意要一個(gè)承諾的墨蓮，閉了閉眼，任淚水流下。再睜開時(shí)，那沙啞的聲音，低低響起。

    “我……答應(yīng)！”

    四十年了，“他”的脾性，她又怎會(huì)不知。如果她死了，自己這個(gè)倔強(qiáng)的守護(hù)之魂，只怕會(huì)把世間鬧得翻天覆地，然后讓自己，命喪在那些前來“除魔”的修煉者手中。

    “他”知她不允“他”自殺相隨，便想著闖出禍端，讓自己死在別人手里。

    但是，不能。

    不能讓“他”的前途，就這樣毀在自己手中。

    “他”還太小，太多太多的事，還沒有經(jīng)歷過、體會(huì)過。還有太多的風(fēng)景，“他”還沒有看過。在這個(gè)擁有著絕世天賦的孩子心里，不能只裝著她一個(gè)。在那顆倔強(qiáng)而溫柔的心里裝的，應(yīng)該是“他”自己真正的追求，而不是，只有一個(gè)小小的她。

    只是，不舍。真的不舍得這個(gè)孩子離開自己身邊。

    怕“他”在別處受了傷還不知道治療；怕“他”在別處傷痕累累還要逞強(qiáng)；更怕“他”在別處，孤身一“人”的低低哭泣……

    嘴角慢慢地勾起一抹帶著一絲哀傷，卻又如此安然的微笑，墨蓮那一雙原本已毫無光彩的黑眸，突然在這一剎那，燦若星辰。

    “唯心……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只有你好好的活著，在來世，來來世，我們才會(huì)有再次相見的可能。只有你好好的活著，我們共同的記憶，才不會(huì)就此消失。只有你還記得，才能在很久以后，細(xì)細(xì)地講給我聽。只有這樣，我，才能再次記起你。

    唯心，明白嗎？明白我的意思嗎？

    只要魂魄不散，我必會(huì)回來這人世間，你與我，必會(huì)再次重逢……

    墨蓮撫著唯心臉龐的手，即使被唯心緊緊地握著，也依然不停地發(fā)顫。她想把這些話說給唯心聽，但是，生命加速的流逝，已經(jīng)讓她無力開口。那一雙燦若星辰的黑眸直直地盯著唯心，她想要努力地表達(dá)出自己的意思，但失明的雙眼，卻讓她看不見，唯心是否已經(jīng)看懂。

    無奈、哀傷、不舍、包容、寵溺、溫柔……最后所有的感情，均化為一聲低低長長的嘆息。

    她那雙燦若星辰的黑眸，光彩一點(diǎn)一點(diǎn)黯淡下去，就猶如流星墜落，在最初精彩的絢爛過后，在最后一剎那，隕落。

    唯心慢慢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眼?！八笨粗约簯牙锬莻€(gè)已經(jīng)閉上了雙眼的人，被緊握在“他”掌心的那只手，隨著“他”逐漸無力的力道，慢慢滑下，最終，落在了她的身側(cè)。

    緩緩地、緩緩地伸出輕顫的手，唯心慢慢撫上那張清雅如月的臉龐，輕柔得似乎怕自己力道大了一點(diǎn)，就會(huì)驚醒了這懷里的人。

    只是睡著了吧，恩人只是太累了，所以睡著了對不對？

    唯心輕撫著墨蓮臉龐的手，終于發(fā)著抖，伸到了她的鼻下。

    告訴“他”，恩人只是睡著了，告訴“他”，恩人不會(huì)真的只留下他一個(gè)“人”。告訴“他”啊，恩人，不會(huì)走，不會(huì)……

    沒有呼吸，冰冷的體溫，早已不再跳動(dòng)的脈搏……

    一滴血紅色的淚水，滴落在了墨蓮蒼白的臉上。唯心慌張卻輕柔地抹去，只是，兩滴，三滴，四滴……抹不凈的血淚，染紅了那白皙的臉龐。

    唯心慢慢地把墨蓮摟進(jìn)懷里，緊緊地、緊緊地，仿佛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一般，用力得全身發(fā)顫。

    一顆心，活生生被撕裂，是什么感覺？

    她的死，硬生生的，把那一顆完整的心，撕成了無數(shù)瓣！

    “啊——！”

    唯心凄厲的嘶喊直上九霄，那里面讓聞?wù)叨纪磸匦撵榈谋?、哀傷、怨恨、深情，讓人禁不住，淚落滿襟！

    “啊——！”

    什么都說不出來了，只有那一聲聲凄厲的喊聲，在谷內(nèi)一遍遍回蕩，如此的凄涼，如此的痛徹心扉！

    哭都哭不出聲，唯心緊緊地抱著墨蓮，頭顱垂下，是泣血。

    只是，就連這撕心裂肺的哀痛，時(shí)間似乎都不愿留給“他”。那懷里突然間開始慢慢化成一點(diǎn)點(diǎn)光點(diǎn)，緩緩升空的身體，讓唯心猛地瞠大了眼，再次發(fā)出了凄厲之聲。

    “啊——！”

    “他”緊緊地抱著墨蓮剩下的身軀，凄厲的聲音中，猛烈的搖著頭，似乎只要這樣，就能阻止這殘忍的事實(shí)。

    但是，時(shí)間沒有多一絲的憐憫。

    唯心絕望的凄厲聲中，墨蓮最后可見的一點(diǎn)發(fā)梢，也變成了點(diǎn)點(diǎn)光點(diǎn)，隨著那漫天光點(diǎn)，緩緩向著黑色的天空升去。

    “啊——！”

    凄厲而絕望的聲音里，唯心猛地站起來，雙手胡亂的抓著那些光點(diǎn)，想要把它們緊緊地抱在懷里。但是，所有努力的結(jié)果換來的，只有那些光點(diǎn)，可以穿過“他”的身體，繼續(xù)上升的殘酷事實(shí)。

    唯心緩緩地跪在了地上，“他”仰望著那緩緩升空的光點(diǎn)，還殘留著血淚的臉上，表情是如此的絕望——那是，心死的絕望。

    東方的天際，不知何時(shí)，紅色的朝霞慢慢顯現(xiàn)。那初露頭的朝陽，一剎那間，便把光輝灑滿了人間，但卻，去不掉那——剜心之痛！

    唯心仰望著那漫天的光點(diǎn)，一點(diǎn)、一點(diǎn)，慢慢升空，然后在朝陽的光芒中，又一點(diǎn)、一點(diǎn)，緩緩消散。左手慢慢地、慢慢地，撫上了左胸。

    空了。

    那個(gè)人類擁有著心臟的位置，已經(jīng)，徹底的空了，空了……

    “啊——！”

    絕望而悲哀的凄厲喊聲響徹山谷，那個(gè)跪在朝陽中的“人”，身上是瘋狂的絕望、孤獨(dú)、悲傷、死寂……

    啊，你竟然是王者級別的陰魂呢。

    咦，你沒有名字嗎？那么，唯心，從今以后，你的名字就叫做唯心吧，好嗎？

    什么意思？唔，呵呵，這個(gè)名字的意思，要唯心自己去想才有意義?。?/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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