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逃兵

    客廳里窗簾拉得嚴(yán)嚴(yán)實實，透不進(jìn)一絲光亮，要不是他剛從外面進(jìn)來，還以為是晚上。

    凌儼一身家居服，頭發(fā)也有點(diǎn)亂，顯然剛從床上起來，謝秦看著他略顯蒼白的臉，調(diào)侃道：“你這是要變身吸血鬼了？”

    凌儼沒吭聲，徑直走到料理臺倒了杯水。

    昏暗的室內(nèi)，沉悶得讓人難受，謝秦找到遙控器，窗簾自動收起，房間瞬間明亮起來，看起來舒服多了，謝秦問他：“你打算什么時候回去？國內(nèi)的事你不管啦？”

    凌儼放下杯子，邊走邊說：“我在不在都不會影響工作，現(xiàn)場可以讓楊奕去?！?/br>
    想他成天黑白顛倒，確實沒影響工作，但是何必呢？謝秦反問道：“既然沒影響，為什么不回去？”

    凌儼只顧做自己的事，從冰箱里取出食材，走到廚房，當(dāng)他是透明人。

    謝秦跟著他進(jìn)廚房，不給他逃避的機(jī)會，言語里帶著挑釁：“我看你是不敢回去吧？跑到這兒來躲人?！?/br>
    案板落在臺面發(fā)出明顯的響聲，傳達(dá)出主人的情緒。

    謝秦挑眉瞧著凌儼，才說兩句就來脾氣啦！不過總算有點(diǎn)反應(yīng)了，受不了他那個死氣沉沉的樣子。

    莫名其妙地跑回B國，一待就是幾個月不回來，明明B國這邊已經(jīng)沒他什么事了，太不正常，要說不說故意躲人都沒人信。

    也許別人不清楚，謝秦不會看不出凌儼的不對勁，他現(xiàn)在這個死樣子，跟兩年前剛來B國時一模一樣，要死不活的，只知道用工作麻痹自己。

    謝秦也不跟他繞彎子了，直言問道：“你倆到底怎么回事？”工作上的事不會讓他這樣，只能是他那顆脆弱的小心靈又出問題了，但能讓他出問題的人沒幾個。

    凌儼繞開他去拿東西，謝秦不放棄，繼續(xù)追問：“吵架了？還是人家拒絕你，失戀了？有什么問題跟哥說，哥幫你出主意?！?/br>
    凌儼邊切邊說道：“你是很閑嗎？出門左轉(zhuǎn)，外面有大把流浪漢等著你幫他們出主意?！闭f完，一到摔在案板上，扭頭看向謝秦，眼里寫滿了不耐煩。

    越是生氣說明就越心虛，謝秦知道自己猜得沒錯，不過看著案板上的刀，還是自覺后退兩步，“不說拉倒，我這不關(guān)心你嘛，你別拿刀比劃?！?/br>
    凌儼沒理他，拿起刀，繼續(xù)處理食材。

    安靜了片刻，謝秦又湊過去，從案板上揀起一塊火腿，嚼著說道：“聽說韓俊被拘留了，不過這事可大可小，估計頂多給個行政處罰，過段時間就放出來了?！?/br>
    隨口一提的話，回去細(xì)查，掄花盆的那姑娘竟真是周星，韓俊是個大嘴巴，又愛招搖，一打聽便知道個一清二楚。

    對付這種人也簡單，謝秦提供了兩個備選方案，找人打一頓，讓他有多遠(yuǎn)滾多遠(yuǎn)，但是沉凝就不太好處理了，雖然背地里給周星穿小鞋，但明面上作為甲方，要求換個人不算很過分的事，何況項目有的是，找機(jī)會送兩個給周星不成問題。

    另一個倒是簡單許多，一箭雙雕，不過人怕是得罪得有點(diǎn)狠了。

    凌儼的選擇，情理之外卻是意料之中。

    凌儼這個人，有一個讓他非常欣賞的點(diǎn)就是穩(wěn)，對于他這個年齡和地位上的人來說，是個不多得的特質(zhì)。

    而他的穩(wěn)不僅體現(xiàn)在事業(yè)上，感情上同樣讓人挑不出錯來。這圈子里的人，身邊有一些個鶯鶯燕燕再正常不過。

    以他不簡單的感情史，沒人說他渣男已經(jīng)很不容易，有些分手后竟還會稱贊幾句，曾有一位結(jié)婚時，凌儼還包了超大紅包給人家。

    所以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凌儼對周星的苗頭時，他便十分驚奇，周星這個小姑娘太簡單，白紙一樣，白紙最大的問題就是無論做什么都會留下痕跡。

    凌儼剛回到B國的那段時間，他倒覺得凌儼做了個十分正確的選擇。漸漸地，事情似乎沒他想象的那么簡單。

    首先就是在解決韓俊的問題上他的反常，再到眼下這個矢口否認(rèn)，一點(diǎn)就炸的死樣子。

    原本來之前還有些擔(dān)心他的狀態(tài)，現(xiàn)在倒迫不及待地想看熱鬧，畢竟能讓他不淡定的人可不多。

    “還有一個好消息，易觀的新負(fù)責(zé)人點(diǎn)名要了周星，你家小星星運(yùn)氣不錯。”謝秦故意在“你家“上加重語氣，“不過話又說回來，你要給人撐腰可以，但是上來搞這么大是不是有點(diǎn)太張揚(yáng)？”

    這話明顯是在揶揄凌儼，因為論起張揚(yáng)十個凌儼，怕也趕不上一個謝秦，凌儼不理他的陰陽怪氣，更沒有跟他解釋的必要。

    他切好火腿，洗手，拿起一旁的手機(jī)，淡淡說道：“秦姨這個時間已經(jīng)醒了吧，我還沒給她拜年?！弊鲃菥鸵獡艹鲭娫?，凌儼看著謝秦問道：“她知道你不在國內(nèi)嗎？”

    謝秦立刻就范，他家的太后當(dāng)然不知道，知道了還了得！謝秦做了封嘴的手勢，乖乖離開廚房。

    謝秦很了解凌儼，凌儼也知道怎么拿捏謝秦的七寸。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謝總，最怕家里的老母親。他一向看不上謝家人，之所以同意回去幫忙，定然是秦姨的意思。

    韓俊和沉凝的事，早在過年前楊奕已經(jīng)告訴他的，但這兩人怎樣他不關(guān)心，周星那里他還不知道，知道她沒有收到影響，他便能安心了。

    周星和韓俊爭吵的地方正好在一處監(jiān)控錄像附近，兩人的對話被清晰地錄下來，他在聽到韓俊那番話時的憤怒，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了。

    對周星來說，那些不堪的誹謗都是因他而來的無妄之災(zāi)，他很抱歉和愧疚，唯一能做就是減少這些事對她的負(fù)面影響。

    謝秦說他太過張揚(yáng)，他并不覺得有什么張揚(yáng)，做錯事就要收到懲罰，再合理不過了。

    凌儼不歡迎他，謝秦還是厚臉皮地留下來，蹭了一頓飯才走。臨走前，他提議要不要一起去滑雪，凌儼說沒興趣。

    謝秦嫌棄地瞥他一眼，這沒興趣，那沒興趣，不知道干啥有興趣！好好的一個人，愣是把自己搞得像個老年人！不對，老頭都比他有趣！

    帶不動，謝秦懶得多說一句，自己走了。

    下午，凌儼繼續(xù)處理昨天留下的工作。傍晚的時候，外婆打來電話，說他們旅行回來了，讓他有空過來吃頓飯，過年了總該團(tuán)圓一下。

    凌儼看了看自己的工作安排，接下來沒有特別緊急的事，楊奕名義上放假，實則仍在遠(yuǎn)程幫他處理工作，也該讓人家好好休息幾天。

    訂好機(jī)票，第二天凌儼飛去G國，外公外婆的家。

    凌儼的父母在他五歲那年分開，他隨母親在國外生活了一年，后來回到國內(nèi)，留在外公外婆身邊，直到他上了大學(xué)，老兩口移民到G國。

    書房外有人在敲門，凌儼摘下耳機(jī)，外公在叫他，“小儼忙完了嗎，我剛煮了糖水，有空下來吃一碗?！?/br>
    凌儼回了一聲好，合上電腦，下樓。

    外公見他過來了，盛了一碗花生湯給他。

    奶白色的花生湯配上芝麻湯圓，兒時記憶里最佳排擋。凌儼的外婆是閩南人，從小喝花生湯長大，S市沒有，外婆念得緊，便自己學(xué)來做，她嫌簡易做法的味道不正宗，正宗的做法又太繁瑣，做了一段時間，后面便堅持不下去了，難得做上一回。

    他們在國內(nèi)的時候，凌儼已經(jīng)很久沒吃過花生湯，后來他去了國外，更是沒機(jī)會見到這東西，已經(jīng)快要忘記花生湯的味道了。

    凌儼喝了兩口，樓梯上傳來腳步聲，“你們爺孫倆偷著喝湯，不叫我哦！”

    外公忙說道：“哪有，這不正要去叫你！”說著轉(zhuǎn)身盛出一碗給外婆。

    外公近來身體狀況不佳，醫(yī)生囑咐少吃甜食，所以留下他和外婆吃甜湯，他回房間了。

    凌儼望著外公離開的背影，“外公不能吃，讓保姆煮好了?！敝荒芸床荒艹?，太慘了。

    “我沒讓他煮，他自己非要煮嘛！”

    說到外公，外婆的語氣雖是一貫的嫌棄，但他聽得出此時的嫌棄卻是不同的，里面帶著喜悅的底色。

    這些年，每次過來見外公外婆，總感覺老兩口的感情似乎越來越好了，就拿這花生湯來說，再早幾年，他不敢想象外公會給外婆做這樣費(fèi)工夫的東西。

    外公外婆是那個年代的父母包辦婚姻，兩個極驕傲的人生活在一起，免不了吵吵鬧鬧，誰都不肯低頭。沒有感情基礎(chǔ)的婚姻拿經(jīng)得起生活的磋磨，那個時代的人不是想離婚就能離婚，就這么磕磕絆絆地將就著在一起。

    曾經(jīng)有位同事跟他倆工作大半年，愣是沒看出來倆人是夫妻，因為他一直懷疑他倆是不是有什么過節(jié)。凌儼一直覺得他們沒有離婚，很大原因是為了他這個沒人管的外孫。

    如今見到他們能夠這般相伴終老，凌儼覺得太難得，也很為他們開心，畢竟和諧的婚姻關(guān)系在他們家是很少見的。

    外婆問凌儼：“你回國工作怎么樣？”

    “挺好的?！?/br>
    一聽就是敷衍，外婆看了一眼凌儼，念叨道：“不要太辛苦，注意身體，好好吃飯，你不要嫌外婆啰嗦，又長了一歲，你知道外婆想問什么?！闭f完又看了一眼凌儼，等他主動回答。

    “不說話是什么意思嘛，有還是沒有？”外婆湊近，想去看他的表情。

    凌儼被外婆歪頭看自己的樣子逗笑了，“有的話我會說，您不要著急好不好！”

    外婆吃著甜湯說道，“我不急的，但是你自己要上心，過日子兩個人才好，一個人太辛苦，外婆希望你能輕松一點(diǎn)?！?/br>
    這話從外婆口里說出實屬難得，看來老兩口的日子確實過得蜜里調(diào)油。

    凌儼看著老太太故作淡定的樣子，知道外婆的顧慮，總覺得是家里失敗婚姻的例子太多，影響了他，現(xiàn)在他們是年紀(jì)越大，就越不放心他，害怕他會孤獨(dú)中來。

    “我知道的，外婆。”

    外婆吃完甜湯，回到樓上，凌儼也回去書房繼續(xù)工作。

    他打開電腦，周星的樣子還盤桓在心里久久不去，剛剛外婆問他話的時候，腦海里一直浮現(xiàn)夜市的那個晚上，他們站在喧鬧的路邊吃餅的場景，還有她遞過來的哆啦A夢奶茶。

    一份餅，一杯茶，吃得很開心又很滿足。

    上學(xué)的時候，他和學(xué)長學(xué)姐們經(jīng)常加班加點(diǎn)做項目，餓了就去美食街覓食，那個時候還沒有夜市，只有零星幾個路邊小攤，不成規(guī)模。

    吃飽喝足，回去繼續(xù)干。項目結(jié)束后，大家拿到老師賞下來的補(bǔ)助，再出去搓一頓大餐，日子過得簡單，卻無比的充實。

    在未來的日子里，他付出了更多的時間和精力，賺到了常人難以想象的金錢，吃到了公認(rèn)的極其美味的食物，他感受到了更高一層的快樂和滿足，但這樣的感受仿佛曇花一現(xiàn)，極度的滿足之后是無盡的空虛。

    在欲望的趨勢下，不斷追求更高一層的滿足，每一次短暫的快樂之后，那種被空虛吞沒的感受隨著越來越強(qiáng)烈，讓人恐懼說不定那一次就會被徹底掩埋。

    但是那個夜晚，他有一種回到過去的錯覺，某一個瞬間，他仿佛又感受到那種簡單又純粹的充實感。

    離開S市前他又去了一次夜市，同樣的地點(diǎn)，同樣的餅，卻找不到同樣的感受。

    相處得越久，就越是發(fā)現(xiàn)她一點(diǎn)都沒變，單純又倔強(qiáng)，帶著一股拼勁，還是他印象中的小姑娘，以前努力學(xué)習(xí)，現(xiàn)在努力工作。

    他又想起老師的那句忠告，可問題是他離開得太久，走得太遠(yuǎn)，他怕他的靠近只會帶來破壞和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