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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折姝在線閱讀 - 折姝 第134節(jié)

折姝 第134節(jié)

    風(fēng)起,雪落。

    鵝毛一樣的冬雪,紛紛揚揚落得滿地都是。

    馬背上,裴硯忽然一口鮮血涌出,眼前閃過她在地牢中的畫面。

    她瞎了,瘦得脫了形。

    蒼白如紙,許久沒有照過太陽的肌膚下是青色的筋脈,忽然林驚枝仰頭,好似是往他那個方向笑了笑……

    畫面一閃,竟然變成了她毫無生機的尸體。

    裴硯只覺眼前發(fā)黑,身體晃了晃,差點從馬背上跌落在地。他死死咬著牙關(guān),握著韁繩的手掌心,因為用力過度而發(fā)出咔咔咔的骨聲。

    “枝枝。”裴硯伸手抹去唇瓣沾著的鮮紅鮮血,輕聲呢喃。

    她的確該恨他,原來她至死,他都沒救出她。

    裴硯慘笑一聲,縱馬疾馳沖進了汴京皇宮,宮墻外守著的侍衛(wèi),根本來不及阻止,就見一道人影騎著馬,囂張至極閃了進去。

    “放箭”二字還沒說出口,男人身后跟著的暗衛(wèi),如鬼魅一樣往侍衛(wèi)手中塞了一塊金色的,屬于燕北太子身份的令牌。

    侍衛(wèi)面色一變,不再敢有任何異動。

    慈元殿。

    太后鐘氏在睡夢中被賀松年輕聲叫醒:“太后娘娘,太子殿下來了。”

    太后有些迷糊:“太子?”

    賀松年把聲音放得更低:“回娘,是硯郎君求見?!?/br>
    “裴硯?”太后擰眉,不解地看著賀松年,“這孩子,雪夜寒涼,好端端來宮里找哀家作何?”

    賀松年悄悄往前挪了一步,靠在太后鐘氏耳旁輕聲道:“奴才聽聞,驚仙苑住著的裴少夫人失蹤了,太子殿下大怒,已經(jīng)派人深夜去尋。”

    鐘太后這才徹底清醒:“枝姐兒失蹤了?”

    “嗯,和月氏新君一起?!?/br>
    “你扶哀家起來。”

    “叫宮婢嬤嬤過來伺候哀家穿衣洗漱?!?/br>
    鐘太后一迭聲命令吩咐下去,沉寂的慈元殿霎時燈火通明,值夜的宮婢嬤嬤也都趕忙上前伺候。

    半刻鐘后,太后鐘氏由賀松年扶著從寢殿走出。

    她蒼老視線一下子就落在裴硯身上,頎長高挑的身軀被一身玄黑色圓領(lǐng)對襟長袍包裹,連大氅都沒有披,烏發(fā)上落著雪,眼神竟帶著蒼涼。

    鐘太后一驚,眨了眨眼,慌忙走向裴硯:“硯哥兒,怎么回事?!?/br>
    “皇祖母?!迸岢幚浒椎闹讣庖活?,他極快隱去眼底的情緒,往鐘太后身前邁了一步。

    “皇祖母。”

    “孫兒今日有一事相求?!?/br>
    鐘太后神情極短的怔了一下,她抿了抿蒼老的唇瓣:“因為你媳婦?”

    裴硯唇角牽起一個勉強的笑,聲音干澀嘶?。骸皩O兒要去尋她?!?/br>
    “尋到為止?!?/br>
    “所以宮中母后的葬禮,孫兒需勞煩皇祖母替孫兒看顧?!?/br>
    “孫兒不孝,耽于兒女之情?!?/br>
    “可若逼孫兒放手,孫兒不愿?!?/br>
    鐘太后先是一愣,然后眼中閃過唏噓。

    蕭氏一族,馬背上打下的江山,蕭家男子從來都是無情的,怎么蕭家到了這一代,好端端出了這么一個情種。

    鐘太后蒼老眼眸帶著絲絲回憶,她朝裴硯擺手:“也罷?!?/br>
    “你放心去吧,陛下那哀家會替你瞞著?!?/br>
    裴硯垂在身側(cè)的冷白掌心暗暗攥緊,他忽然抬眸看向太后:“皇祖母,父皇那您無須同他替孫兒瞞著,孫兒絕不后悔?!?/br>
    “這天下皇位,蕭家的權(quán)勢,孫兒會自己爭取。”

    鐘太后慈愛看著裴硯,走上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莫要耽擱,尋到人,就接到東宮去住著。”

    “你這孩子的性子,比你皇祖父和你父皇都好,不愧是你祖父裴懷瑾親自養(yǎng)出來的孩子?!?/br>
    裴硯狼狽避開鐘太后的慈愛的目光,整個胸腔都泛著苦澀。

    他是流著蕭家血液的孩子,像蕭家所有男丁一樣,骯臟自私早就爛透了。就像那個夢里,他一輩子到死都活在懺悔中。

    裴硯從慈元殿離開不久,燕帝蕭御章冒著風(fēng)雪,從御書房過來。

    “母后。”蕭御章看著太后鐘氏。

    鐘氏沒有睡,她似乎早就料到蕭御章會來,手里端著提神的濃茶,慢慢飲了口:“陛下來了。”

    “母后為何要應(yīng)了那孩子的請求?明日是他母后葬禮的第一日。”

    “他為了一個女子,半夜發(fā)瘋,只會讓朕覺得不恥。”

    鐘太后手里捻著佛珠,眉頭微凝看向蕭御章,她不贊同地搖頭:“哀家倒是覺得硯哥兒這孩子是真性情?!?/br>
    “天下已經(jīng)大定,陛下的和先帝的心愿也即將成功,就算因為兒女情長耽擱一些心思,也是人之常情?!?/br>
    蕭御章薄唇抿了抿,冷哼一聲:“母后總是向著他?!?/br>
    “蕭氏江山未來的主人,就不該在女人身上耽擱過多的感情。”

    隨著蕭御章話音落下瞬間,鐘太后細細嘆息了聲:“陛下。”

    “容哀家說句陛下不愛聽的,陛下難道真的希望那孩子,是如你一樣的孤家寡人?”

    蕭御章垂在身側(cè)的手不由緊握,他腦海中驟然閃過皇后李氏的音容笑貌。

    他年少初見,就一眼喜愛上的女子,他說許她后位,許她兒子成為燕北的太子,唯獨他從未許多一生一世。

    曾經(jīng)的許諾,他做到了。

    可若想要更多的東西,他不能給。

    蕭御章閉眼,心口有瞬間鈍痛,但并不多,不會影響到他的理智。

    慈元殿內(nèi)是長久的沉默,他的一顆心,如同宮殿外的雪,沒有半分暖意。

    孤家寡人不也挺好,他這一生要奉獻的是,蕭氏的江山和他的子民。

    蕭御章恍惚的視線,撞進鐘太后蒼老的眼眸中,他渾身一僵,像被人剝開華貴外衣,露出了皮rou下是自私與骯臟。

    他有些惱怒避開了鐘太后目光,嘶啞聲音,透著嘲諷:“母后如此,是不是心中依舊惦記著已經(jīng)死去的裴家太爺,朕的老師裴懷瑾。”

    鐘太后先是一愣,然后白著臉驟然站了起來:“御章!”

    “你同哀家說的這是什么話。”

    “雖然哀家入宮前,定下婚事的的確是他?!?/br>
    “但哀家嫁給你父皇后,哀家從未做過對不起他的事?!?/br>
    鐘太后不可置信看著眼前一手養(yǎng)大的帝王,她當(dāng)年喜歡的人,的確是裴氏郎君裴懷瑾,也就是裴硯口中的祖父,帝王蕭御章的老師。

    但是她嫡姐取代她嫁給裴懷瑾,把她送進宮中。

    在燕北后宮的這一輩子,她與裴懷瑾無數(shù)次在宮中相遇,她守度,他守禮,從未僭越。

    她嫁給先皇后,第一個兒子,胎死腹中。

    第二個兒子,生下來才一日就突然暴斃了,至于懷上的第三個胎兒,不過三個月,就因意外小產(chǎn)。

    直到后來懷了蕭初宜,還是先帝的遺腹子。

    懷蕭初宜時,她年紀大了,又在脈案上做了手腳,沒人懷疑她身體不適胃口不佳是因為有孕,她悄悄地藏了數(shù)月,直到后來再也藏不下去了。

    她跪在先皇病榻前,求他讓她留下這個孩子。

    無論男女,畢竟蕭御章已長大成人,鐘家不可能拿她肚中孩子做文章。那時候病中的先帝,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終于點頭默許。

    蕭御章這一輩,除了他外,他下頭的兄弟沒有一個活過成年。

    其中手段不用說也知道,是帝王對于外戚的提防。

    想到過往,鐘太后不禁紅了眼眶,她抿著唇冷冷盯著蕭御章。

    蕭御章也知道方才的話,捅了鐘太后的心窩,觸了她傷心往事。

    他是蕭家長子,一個平平無奇的女人所生,他出生時他的父親還沒登上帝位,燕北的江山還屬于姓氏分裂的階段。

    所以他成為帝王后,才會瘋?cè)⑽逍张疄槠?,因為他覺得只有五姓底蘊養(yǎng)出來的孩子,才是世間最優(yōu)秀的郎君,就像他的養(yǎng)母,鐘家女那樣的五姓。

    所以他費盡心思手段,以裴家為契機,教養(yǎng)裴硯。

    “母后。”

    “兒子錯了。”

    蕭御章起身朝鐘太后走去,像個無助的孩子,他彎腰伏在鐘太后的膝頭,語調(diào)沮喪:“兒子這些年只是按著父皇臨終的遺言,兒子不敢有絲毫怠慢?!?/br>
    “兒子想要的是蕭氏的江山,朕的臣民,千秋萬代?!?/br>
    鐘太后透著哀傷的眸光,落在慈元殿幢幢燈火中,她長長一嘆,蒼老保養(yǎng)得宜的掌心,輕輕落在燕帝御章肩頭,像小時候那樣拍了拍。

    蒼老的聲音幽幽道:“陛下沒有錯?!?/br>
    “哀家和太子也沒錯?!?/br>
    “只是我們每個人,生在人世間,所站的立場和要守護的目標(biāo)不同?!?/br>
    “夜深了,陛下該回去了,哀家累了?!?/br>
    蕭御章背脊一僵,緩緩站起身,他沒有說話,也沒再停留。

    踏出慈元殿,風(fēng)雪吹得他寬闊的袖擺咧咧作響,王九德?lián)沃鴤阈∨茉诤蠓健?/br>
    寒風(fēng)冷厲,風(fēng)雪中的夜歸人,再也沒了去路。

    蕭御章鬼使神差,在永寧宮殿門前停下,這是皇后李氏生前住的宮殿。

    他自嘲笑了一下,宛若呢喃自語:“朕忘了,你已成了朕的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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