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 第121節(jié)
雖是初冬,但下著雪碎。 沈觀韻身上衣裳單薄,肩上還落著白雪,雪觸到人體的溫度,融化濕透了她身上的裙襖,更顯得單薄。 病弱中帶著嬌俏的模樣,好似稍稍用力就能捏碎,但凡定力不高的男子,必然會忍不住心生憐惜。 “沈氏,你有何事要稟?”燕帝蕭御章眼中透著玩味。 沈觀韻一雙含著郁色的眼瞳,先是掃向面色灰敗的沈樟珩,然后又緩緩落到似笑非笑的白月京身上。 “父親?!?/br> 沈觀韻低低的哭出聲,柔弱無助深深自責:“請父親饒恕女兒不孝,欺君是大罪,但女兒覺得父親所犯之罪,千不該萬不該就是對陛下有所隱瞞。” “父親作為沈家家主,怎么能只聽祖母的片面之詞,而犧牲女兒。” 說到這里,沈觀韻用衣袖抹淚,擋去唇角邊含著的冷笑,再抬眸時,她眼中只有大義凜然:“陛下,臣女要稟之事是。” “臣女之所以不愿同月氏新君聯(lián)姻,是因為臣女的母親,其實是月氏的公主白玄月?!?/br> “按照血脈,月氏新君,該是臣女的嫡親舅舅才對?!?/br> 沈樟珩在沈觀韻出現(xiàn)在宣政殿外,就已料到最壞結果。 他失了力氣,眼下藏著氣憤和失望。 這就是他沈家寵了十七的女兒,果真如沈太夫人所言,就是個養(yǎng)不熟的白眼狼。 此刻的宣政殿,一片死寂。 朝臣先是瞪大眼睛,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沈樟珩身上,然后又十分隱晦地看向燕帝。 若這事是真的,就等于是沈樟珩作為特使迎親,睡了本該是燕帝女人的月氏公主。 這事往深了說,治沈家一個欺君之罪,連帶整個沈氏嫡系,也不是不可以。往小了算,沈樟珩那也是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一開始,蕭御章也沒料到,沈觀韻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輕輕敲在龍椅扶手上的指尖,驟然一頓,眸中神色瞬息數(shù)變。 “沈氏,你說的可是真的?”就算是這種時候,龍椅上的帝王依舊瞧不出喜怒,只是眉心皺褶略深了些。 沈觀韻抬眸,不躲不避看向蕭御章含著冷色的目光。 她深吸一口氣道:“臣女所言,千真萬確?!?/br> “陛下若是不信,沈家祠堂還供著我母親的白玄月的牌位,派人一查便知?!?/br> 沈樟珩跪在地上,他的身體繃得像弦一樣,鬢角全是冷汗。 蕭御章坐直身軀,往前微俯著身體,居高臨下盯著沈樟珩:“沈愛卿。” “你們沈家,好個大義滅親?!?/br> “不知,你可有要辯解?” “陛下,臣……”沈樟珩語調發(fā)顫,能從他緊繃的背脊看出他極力在忍著什么。 而帝王蕭御章終于沒了一開始的耐心,他煩躁朝王九德?lián)]手:“你派人去沈家祠堂?!?/br> “看清楚了,究竟有沒有供著白玄月的牌位?!?/br> 宣政殿死寂一片,沒人敢擅自開口。 沈觀韻唇色蒼白跪在殿外,她的身體搖搖欲墜,透著幾分可憐的視線輕輕落在白玉京身上,帶著幾分哀求,幾分期待。 白玉京從頭到尾,就像沒看見沈觀韻一樣。 他慢條斯理轉身在燕帝下首的交椅上坐下,暗沉眸光不露聲色落在裴硯身上。 兩人視線短暫交匯,又火速錯開,殿中誰也沒注意到。 半個時辰后。 王九德喘得粗氣跑進殿中,朝帝王行禮。 “陛下,已經(jīng)查出來,沈家祠堂內(nèi)的確供著名叫白玄月的牌位?!?/br> “因進沈家祠堂,沈太夫人已被驚動,由宮人扶著就在殿外,求見陛下?!?/br> 王九德的話才出口,地上跪著的沈樟珩,瞳孔驟然縮了一下。 “宣進來?!?/br> 蕭御章冷哼一聲:“朕今日倒要看看,沈家這葫蘆里,究竟是買的什么藥?!?/br> 沈太夫人崔氏的身份,可不是一個小小的沈觀韻可以相比的,她由內(nèi)侍扶著,直接進了宣政殿中。 “陛下。” “容陛下息怒,老婆子帶著這把老骨頭,給陛下請罪了?!鄙蛱蛉司従彸捰鹿蛄讼氯ァ?/br> 她的身份,與宮中太后同輩。 燕北以孝治國,按理說她是看著蕭御章長大的,已多年沒朝蕭御章行過如此大禮。 蕭御章高坐在龍椅上,深邃的目光泛著冷色:“今日之事,沈太夫人還有何要說?!?/br> 沈太夫人,深深吸了口氣:“陛下?!?/br> “樟珩十八年前所犯的罪行,老身并不替他辯解?!?/br> “當年迎親遇襲,他為了守護玄月公主,犯下的錯事,十八年來,他沒有一天不覺得虧欠?!?/br> “老身只求陛下看在沈氏數(shù)十年如一日,戰(zhàn)戰(zhàn)兢兢為陛下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忠心下,能饒他一命?!?/br> 沈太夫人手腳冰冷,她忍著心底慌亂,揣摩帝王心思。 忽然,白玉京抽出腰間長劍,劍刃擦著沈樟珩脖頸滑過,直割破皮rou見了血,沒有一點要手下留情的意思。 “沈太夫人倒是好算計,拿著沈家?guī)资甑墓菲ㄖ倚模蛯ρ啾钡墓兺{?!卑子窬┱f話時,勾著唇,淡笑中含著十足的嘲弄。 “燕帝若覺得難辦,不如把沈大將軍交給本君。” 沈太夫人被白玉京毫不講理的舉動,驚得倒吸一口涼氣,她死死咬著后槽牙微微哆嗦:“請月氏新君劍下留人?!?/br> “他就算是犯了彌天大錯,但他的女兒,該喊新君一聲舅舅。” 果不其然,隨著沈太夫人話音落下,白玉京神色微變。 殿外跪著凍得發(fā)顫的沈觀韻,眼中泛起希冀,望向白玉京。 只要白玉京認了她的身份,就算沒了沈家,她依舊是高高在上的貴女。 能保護她的婆子春娘失蹤,最得力的丫鬟柳兒也死了,現(xiàn)在的她只有不擇手段往上爬,才能維持高高在上的身份。 沈觀韻沒料到,白玉京劍尖遙遙指向她:“你是說地上跪著的那個臟東西?” “我可不是那臟東西的舅舅?!?/br> “我是誰的舅舅,想必沈太夫人心里比誰都清楚?!?/br> 白玉京一邊說著,一邊蹲下身體,鋒利的劍沿著沈樟珩心口位置,極為緩慢地捅進去,像是一種悠閑的享受。 沈太夫人看在眼里目眥盡裂,她淚流滿面朝燕帝懇求:“陛下,老身求陛下開恩?!?/br> 蕭御章眼睛瞇了瞇,不急不緩從宣政殿每個人的臉上掃過。 當年月氏與燕北聯(lián)姻,月氏皇族的血脈的確讓他心動。但他從一開始就明白,只要五姓在,那位月氏的公主別想順利入主汴京皇城。 果不其然,迎親隊伍出了月氏后,就在河東郡遇襲。 其中的彎彎繞繞,蕭御章不用想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那時候,裴硯已經(jīng)出生,交由裴家代養(yǎng)。 李氏雖搖搖欲墜,但依舊掌控著整個燕北的金錢命脈,若白玄月入汴京后宮,只要誕下皇子,無疑會壞了李氏最后的籌碼。 所以十八年前那場刺殺,據(jù)蕭御章后來所查,五姓的掌權人中,除了剛好失去三皇子與四皇子的鐘氏外,以李氏為主導的四姓全都有暗中參與。 這就是為什么,沈樟珩作為迎親特使,卻讓公主慘遭身亡,而作為天子的他卻沒有降旨怪罪的原因。 五姓,是蕭家皇室如鯁在喉的那根刺。 這也是為什么,李氏會第一個被他暗中除去,哪怕李夫人是裴硯生母,他都不容許她親自養(yǎng)育一天。 就是怕母子有了情分,壞了他的計劃。 這也是蕭御章把裴硯養(yǎng)在裴家,卻不娶裴家女兒為妃的原因,若娶了裴家的女兒,裴家定會生出私心,怎能一心一意教養(yǎng)他的皇子。 裴硯是他費盡心思養(yǎng)出來的繼承人,雖有五姓血脈和五姓的底蘊傳承,卻從未與五姓有任何親密關系。就算日后要立后,他也絕不許那女人出自五姓,最好是皇后不能生養(yǎng),再由五姓妃子誕下皇子,以維持后宮和前朝的平衡。 想到這里,蕭御章朝殿外揮手:“來人?!?/br> “把沈樟珩押入大理寺,待證據(jù)充足后,再由大理寺卿,按照朝律審理。” 一句“大理寺卿”像是把沈家最后的希望推入深淵。 因為眼下的全部局面,就是由這位大理寺卿裴硯一手造成。 沈太夫人遍體生寒,捂著心口咳嗽得上氣不接下氣。 “陛下,此案不能交由大理寺卿審理?!?/br> “老身還有一事未曾稟明?!鄙蛱蛉讼バ猩锨?,聲音嘶啞如啼血,“當年沈樟珩雖犯下欺君之罪,但是那個由玄月公主殿下生下交由沈家的孩子?!?/br> “因公主身旁丫鬟起了貪念,用自己孩子,替了沈家的孩子?!?/br> “沈家真正的嫡女,該是豫章侯府庶出的林六姑娘,而林六姑娘恰巧是大理寺卿裴硯的妻子。” “老身覺得大理寺卿,理該避嫌才對?!?/br> 沈太夫人的話,猶如巨石,投入平靜湖面。 宣政殿,所有人的表情都亂了。 沈樟珩渾身被冷汗浸濕,脖子上鮮血直流,被白玉京捅了一劍的胸口,傷口雖不深,卻也讓他失去起身的力氣。 沈家,終究還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外祖母,你在說什么?”大皇子蕭琂不敢相信,往前邁了一步,他眼睛透著詫色,不可置信盯著沈太夫人。 沈觀韻跪在殿外的地上,她雙耳嗡響,根本回不過神。 為什么是她! 那個讓她恨之入骨的女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