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 第108節(jié)
素兒拿了厚實披風(fēng),披在裴漪珍身上,又在她懷里塞了個暖爐。 裴漪憐和周氏一左一右小心翼翼扶著她,站起來。 燕帝蕭御章坐在最上首的龍椅中,他左手邊坐著一名俊逸非凡的青年男子。男人眉眼似山水冷淡,又如同濃墨散開,年紀輕輕就已經(jīng)是萬人之上的高位,卻不見任何凌厲氣勢。 太后鐘氏坐在蕭御章右手邊,鐘氏身旁依次往下是小腹已經(jīng)微微隆起逐漸顯懷的淑妃,接著是沈氏賢妃。 再往下,就是宮中幾位皇子。 最出人意料的是,那位傳言中身體病弱從未出現(xiàn)過的六皇子,今日的秋獵竟也來了。 他臉上戴著面具,瞧不出容貌,但無論是身形還是氣場,瞧不出半點病弱,更是幾位皇子中身量最高的。 眾人跪禮完,等蕭御章抬手免禮后,才依次回到自家大帳前的位置坐下。 林驚枝目光隔著薄紗,悄悄落在那所謂的“六皇子”身上。 她細細打量幾眼,又不動聲色收回,轉(zhuǎn)而眼眸微閃,落在對面裴家?guī)づ袂岸俗呐岢幧砩稀?/br> 山蒼不在,今日伺候的人是云暮,若按照正常情況,山蒼負責(zé)安全,不可能離開裴硯身旁。 裴硯似有所感,他目光猛地一瞇,準確無誤撞進林驚枝視線里。 兩人隔著薄紗,四目相對。 這時有侍衛(wèi)扛著籠子上前,特制的籠子里關(guān)著一只極為漂亮的梅花鹿。 梅花鹿的鹿角上綁著彩繩,是今日秋獵的賭注。 等會會有人把梅花鹿放到已經(jīng)圍堵好的獵場中,和其余野獸混在一起,而在今日能獲得梅花鹿的人,便是拔得頭籌,天子會另行賞賜。 燕帝蕭御章大笑一聲,朝內(nèi)侍擺手:“放到圍場去?!?/br> “今日誰獵得這鹿兒,朕重重有賞。” 不一會兒,林子里傳來鳥獸飛掠的聲音。 白玉京坐在蕭御章身旁,他勾唇一笑:“沒想到燕北的秋獵,這般有意思。” 蕭御章自豪道:“朕的燕北,以文治國,以武平戰(zhàn)?!?/br> “天下太平?!?/br> 白玉京眼底閃過一絲意味不明的冷笑,忽然他側(cè)眸看向坐在沈家?guī)づ窭锏纳蛘羚瘢骸奥犝f沈家兒郎最為英勇善戰(zhàn)。” “沈樟珩更是守著燕北國門的神將。” 帝王將頭一偏,目光落在沈樟珩身上。 沈樟珩只覺背脊僵冷,恭敬起身朝上首的兩人道:“神將稱不上,臣自當(dāng)為燕北太平,鞠躬盡瘁。” “好個鞠躬盡瘁?!?/br> “沈大將軍果真是舌燦蓮花,文武兼具。”白玉京驀地站起身,眼中帶著徹骨殺意,慢慢朝沈樟珩走去。 “那本君今日倒是要問一問沈大將軍!” “當(dāng)年我月氏公主前往汴京和親路上,為何遇襲身亡,而你作為迎親的使臣卻活得好好的!” “沈大將軍不如給本君一個解釋?” 沈樟珩整個人僵在原地,自從聽說月氏白玉京要前往燕北,他就已經(jīng)做好被他質(zhì)問的準備。 可當(dāng)這個男人站在他面前的時候,問他為什么沒能保護好公主的時候,沈樟珩心底生出無數(shù)的愧疚,嗓子如被泥沙糊住,無法開口。 電光火石間,白玉京抽出腰間懸掛的長劍,劍尖抵在沈樟珩的脖子上。 他冷笑:“沈大將軍,既然辦事不力,今日不如以死去祭奠吾家長姐九泉之下的亡魂?!?/br> 沈樟珩瞳孔驟縮,下一瞬又頹廢閉上了腌漬,他毫無反抗站在白玉京面前,艱澀道:“當(dāng)年的確是我護衛(wèi)不周,沒能保護好公主的性命。” “你若要殺我,我無話可說。” 皮rou被劍刃劃開,鮮血不斷地往外涌出,獵場里靜得嚇人,所有人倒吸一口涼氣。 高座之上帝王目光里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沈家不敲打不行,但沈樟珩不能死,燕北的軍心還需要他,蕭御章正準備開口緩和氣氛。 沈家?guī)づ窭锖鋈粋鞒鲆坏篮瑡杉氄Z軟音,接著走出一女子。 “請您刀下留人。” “放我父親?!?/br> “當(dāng)年的事我雖不知,但依舊求您不要傷害他?!?/br> 一身胡服將女人的身段勾勒得極致曼妙,她步態(tài)盈盈上前,朝白玉京行禮。 “觀韻你回去!”沈樟珩面色微變。 沈觀韻微仰著腦袋,使白玉京能更好地看清她那張臉。 她十分自信,憑著這張臉,月氏的新君一定能猜出她的身份,畢竟她今日無論是穿衣還是打扮,就連神情動作,都是按照小時候沈春娘教她的那般,一顰一笑都在模仿沈家祠堂供著的那個女人。 她不光是沈家嫡女、燕北昭元郡主,她更渴望擁有月氏皇族血統(tǒng),這些東西都將成為她往上攀爬的助力。 可現(xiàn)實卻是出乎沈觀韻的預(yù)料,白玉京帶著嘲諷的眼神從她身上掠過,沒有絲毫停頓。 “什么玩意?!?/br> 白玉京冷哼一聲,面無表情收了手中利劍,轉(zhuǎn)身離開。 那種避之不及的模樣,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 不該是這樣子的! 沈觀韻像是被人狠狠抽了一個響亮無比的耳光,她僵在原地,四周如同有幻覺一樣,有無數(shù)的聲音在奚落嘲諷她。 “父親……”她不敢相信,看著沈樟珩,欲言又止。 沈樟珩卻避開沈觀韻視線,狼狽拉著她回到沈家大帳中。 “觀韻,你莫要再如此魯莽,不顧身份體面。”沈太夫人臉上,不滿的神情也十分明顯。 而白玉京臉上又恢復(fù)了最開始的淡笑,朝燕帝十分抱歉道:“是我莽撞,打擾了你的興致。” 蕭御章雙眸凌厲幽深,盯著白玉京一瞬,漸漸透出些笑意來:“當(dāng)年沈家的確是辦事不力?!?/br> “你若要追究,朕無話可說?!?/br> 白玉京一開始就在試探御章的態(tài)度,蕭御章也同樣在試探他。 少年脾性,性子急躁些,總好過城府過深、手段過狠,會給燕北帶來威脅。 所以蕭御章寧可眼前的男子是個莽撞的君主。 兩人暗中相互打量,約莫半盞茶功夫后,圍場里傳來鑼鼓聲。 這預(yù)示著那頭梅花鹿已經(jīng)跑遠了,圍獵可以開始進行了。 內(nèi)侍總管王九德恭敬呈上綁著金穗的長弓,由帝王射出第一箭。 接著宮中皇子先行出發(fā),再是各府上的青年兒郎。 林子里驚鳥不斷飛起,還有野獸的嘶吼聲。 眾人分成幾隊,策馬前行。 白玉京并沒有參加狩獵的打算,淺淡如琉璃般的眼睛,忽然頓在崔家?guī)づ耦^戴胡帽用輕紗遮面的林驚枝身上。 林驚枝感受到那凌厲眸光,心口一跳,不動聲色垂下眼眸,避開他探究的目光。 “長公主殿下?!?/br> 在林驚枝走神的時候,崔家?guī)ぷ油庥醒诀咝卸Y的聲音響起,等她回過神,蕭初宜雪白的指尖已經(jīng)落在她嬌嫩的下巴上:“枝姐兒在想什么?” “這般好看的面容,好端端遮起來作何?” 蕭初宜說著,就伸手要掀。 林驚枝慌忙阻止,她生得和她母親十分相像,她不敢保證白玉京若是見了她的面容,會做出什么事來。 只得隨口胡謅了一個理由:“殿下,前幾日臣婦臉上生了疹子,有些丑陋,不想驚擾殿下?!?/br> 蕭初宜只好作罷,繼而緩緩道:“太后娘娘方才念著你,這會子和淑妃還有賢妃單獨在皇家?guī)づ窭镒彩菬o趣?!?/br> “吩咐我過來叫你去陪著說會子話。” “還有裴二姑娘爺一同過去,太后娘娘等著見一見未來的二皇子妃呢?!?/br> 裴漪憐第一反應(yīng)是不想去,可是蕭初宜已經(jīng)拉過她的手。 “大jiejie。”裴漪憐朝裴漪珍求助。 裴漪珍溫婉一笑,朝她擺手:“快些同殿下過去,莫要耽擱了?!?/br> 皇子大帳里。 林驚枝和裴漪憐朝鐘太后行禮,沒想到本該去圍場狩獵的二皇子蕭鈺也在。 不過二皇子的性子自由散漫慣了,就算帝王訓(xùn)斥,他也能絲毫不放在心上,去不去全憑心意。 裴漪憐雙頰通紅,攪著繡帕不知如何是好。 太后見她緊張,讓宮人賜座后,朝她招手:“裴家二姑娘?!?/br> “快些上前來,給哀家瞧清楚。” 裴漪憐只能乖巧上前,她生得溫婉,因著長姐裴漪珍在汴京城名聲極好,所以鐘太后對她的印象是未見著人,就已經(jīng)生出幾分喜愛。 鐘太后沒有猶豫,從手腕上脫下一個通體碧綠的翡翠鐲子,戴到裴漪憐手上:“好孩子,哀家這鐲子也不是什么貴重東西?!?/br> “當(dāng)年哀家出嫁時,哀家的母親給的一對,哀家今日給你一只?!?/br> 林驚枝看著裴漪憐手腕的鐲子上,她心底微驚,因為她也有一個,是第一次被賀松年帶著去慈元殿給太后請安時,太后賞她的那匣子珠寶首飾中的,其中一件。 她當(dāng)時以為只是尋常賞賜,沒想到這般珍貴。 “娘娘,月氏新君來給您請安來了?!辟R松年的聲音在帳子外響起。 “太后娘娘這里。” “倒是比別處更熱鬧些?!鄙ひ羟謇?,語調(diào)帶笑。 林驚枝背脊微僵,側(cè)頭往身后看。 白玉京竟無聲無息站在她身后的位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