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姝 第3節(jié)
立規(guī)矩么? 林驚枝眼底浮著一層薄薄冷意,想到前世裴大夫人只要對裴硯不順心,就喜歡裝病或者立規(guī)矩來回折騰她,明明心里不待見她,又必須要求她日日去請安。 這一世,她倒要看看,那些人能把她如何。 夜里,晴山滅燈燭輕手輕腳退了出去。 林驚枝卻在沒了光線,四周靜下來的瞬間,她身體就開始不受控制蜷縮成一團,渾身涔涔冷汗。 沒有盡頭的黑暗就像巨獸的血盆大口,隨時能把她吞回那座陰暗潮濕地牢深處。 蒲草生蛆的腐味在她鼻尖上若有似無,腹中翻涌,是被灌下毒藥時那種要生生把五臟六腑絞爛絞碎的巨痛。 林驚枝張著檀口,像溺水的人,卻發(fā)現(xiàn)自己無論如何掙扎都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有鋒芒閃過。 她再次看著尖銳的匕刃狠狠刺入她眼眶里,血淚落下滿臉都是,剜眼錐心,痛不欲生。 黑夜彌漫沒有邊際,迷迷糊糊中,有人給她輕輕擦去額間冷汗。 屋中好像重新亮起燈來,有丫鬟進來刻意壓了步子的聲音,但她依舊睜不開眼。 直到翌日清晨,卯時剛過,有斑駁光暈落進屋內(nèi)。 林驚枝終于得以從噩夢中漸漸蘇醒,愣愣盯著帳頂?shù)某袎m,心如擂鼓。 背后小衣已經(jīng)濕透,眼眸干澀被外頭的光一照就不自覺落下淚來,手腕處的肌膚火伴著一片清涼的黏膩。 林驚枝這才發(fā)現(xiàn)雪白的玉腕上,昨日燙傷的地方,被人細心上了膏藥。 但她沒有任何猶豫抬手,雪白指尖在傷痕處用力一掐,火辣辣的刺痛從手腕蔓延到全身,這種真實的痛感讓她有一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絞在一處幾乎窒息的心口,聊以慰藉片刻喘息。 “少夫人?!?/br> 晴山見她醒了,忙遞了暖怕給她擦臉,聲音透著后怕:“昨夜您夢魘,也不知夢到了什么,在夢里哭了許久?!?/br> “夜里若不是郎君恰巧回來,守夜的小丫鬟們都不曾發(fā)現(xiàn)。” 瞬間,林驚枝所有顧慮散得一干二凈,連名帶姓直問:“裴硯昨天回來了?” “是,夜里在屋中呆了一個時辰,天亮才走的?!鼻缟秸f道。 然后晴山轉(zhuǎn)身從一旁桌案上拿了個玉瓶遞給她:“這是郎君給奴婢的膏藥,吩咐奴婢給您涂上。” 林驚枝盯著那小玉瓶,久不做聲。 這東西她前世見過,據(jù)說是十分珍貴的去疤膏,去腐生肌,也只有宮里的貴人才用得上的東西。 但林驚枝不稀罕,她十分嫌棄隨手擱在了一旁博古架上的角落處,擺明了就是眼不見心為靜的態(tài)度。 等洗漱上妝穿戴整齊,她見時辰還早,就不像曾經(jīng)那樣每每最早到長輩房中請安,而是慢悠悠吃完早膳,才披上斗篷出門。 外頭雪大路滑,林驚枝走的不快。 穿過長長檐廊,入了垂花門,就到了太夫人鐘氏所住的萬福堂。 打簾的小丫鬟看林驚枝走進,竟是半天也回不過神來。 恰巧里面?zhèn)鱽砼岫蛉藚鞘系穆曇簦骸澳赣H,可知道昨日硯哥兒撫仙閣里罰了下人?!?/br> “據(jù)說是硯哥兒媳婦,在硯哥兒那受了氣,便狠狠罰了硯哥兒的奶娘,朝她撒氣?!?/br> 吳氏好似說笑般,又朝周氏道:“大嫂,也是你太縱著硯哥兒媳婦了,難怪昨日稱病,連請安都不來了,估計是對家中不滿呢。” 這時,屏風那頭傳來一道嬌嬌笑聲:“二嬸娘這是說誰對家中不滿?” “這倒是巧了,昨日我剛好被李mama潑了身guntang湯藥,今兒眼看好了不少,就急急來祖母這請安了?!?/br> 屋內(nèi)霎時一靜,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往屏風另一頭看去。 只見林驚枝正解了身上雪白的狐裘披風遞給小丫鬟,露出一身桃紅色繡牡丹纏枝紋百褶裙衫,腰上束了條掛滿彩色寶石的宮絳,頭上戴的也是精致明艷的珍珠海棠花頭面。 步態(tài)款款,楚楚動人。 就連冬日里開得最嬌艷的花兒,都不及她此刻半分風華。 “孫媳給祖母和母親賠個不是,昨兒實屬傷得厲害,才耽誤了請安?!?/br> 林驚枝朝太夫人鐘氏和周氏各行一禮,粉潤面頰上,帶著淺淺淡笑,明艷得體動作上挑不出一絲毛病。 她還不忘適時露出被燙傷的小臂。 雖然并無大礙,但是她肌膚生來就嬌貴異常,那點傷痕在玉臂上就顯得格外嚴重。 吳氏像被人掐了脖子的山雞,瞪大眼睛驚得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太夫人和周氏也有些驚疑不定看向林驚枝。 特別是太夫人,她對林家這門親事,從一開始就是不滿的。 奈何周氏瞞著自己同她那庶妹小周氏換了庚帖,定了小周氏的庶女,也就是林家六姑娘林驚枝。 打第一眼她就覺得這林家六姑娘,容貌過盛,偏偏是個性子乖巧軟和壓不住的,日后當了裴硯的妻子,那可不見得將來能頂?shù)昧舜笫隆?/br> 她當時就想做主退了庚帖,偏偏裴硯瞧了眼后,出乎意料點頭同意了。 事已成定局,太夫人就算再不喜,也只能由著周氏定下婚期,把人娶進門來。 今日林驚枝這般打扮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見她上前行禮,就也沒有刻意為難,皺了皺眉道:“既然受了傷,就在院子里好好養(yǎng)著,我和你母親又不是那般不近人情的長輩。” “祖母和母親體貼是長輩們心善,孫媳作為晚輩自然不敢放肆?!?/br> “只是不知方才二嬸娘說的那驕縱女子,可是哪個院子里的姑娘,莫非是訓斥二房的姑娘?”林驚枝笑盈盈看向吳氏,明顯是要逼著吳氏回答。 吳氏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她方才什么心思,這屋里的人哪個不是一清二楚。 但要當著林驚枝的面承認,那不是丟她的臉面么。 當即她輕拍了下腦袋:“你瞧我糊涂了,不過是說句玩笑話罷了?!?/br> “硯哥兒媳婦怎么還較真上了?!?/br> “要說我,你們撫仙閣的李mama到底也是硯哥兒的奶娘,不過是不小心燙了你,你倒是狠心,打了人家二十板子,如今還起不得床。” “你是攀了高枝,嫁入我們裴府,但也不能只顧著自己,不考慮過硯哥兒在外頭的臉面?!?/br> 林驚枝聞言心里冷笑了聲,淡淡道:“嬸娘莫非是昏了頭,李mama不過是個伺候的下人,這些年照顧夫君有些情分罷了?!?/br> “這怎么還能關(guān)系到我家那謫仙般夫君的臉面,難不成家中但凡有些情分的下人,都成了主子不成??!?/br> 太夫人雖不喜林驚枝,但她更由不得吳氏這邊不知死活,拿個下人來計較,用裴硯的臉面說事。 當即沉著臉,冷哼聲:“夠了!吳氏!” “不過是個下人,傷了主子自然得罰,你都多大歲數(shù)的人了,還說這般蠢話?!?/br> “硯哥兒媳婦這次做得不錯。” 吳氏臉上一僵,不敢再隨便說話。 倒是林驚枝有些意外看了太夫人一眼,她以為今日這般打扮已經(jīng)夠令太夫人不滿了,沒想到太夫人竟有幫她說話的時候。 幾人在花廳里說話,家中幾個還未出嫁的姐兒過來請安,她們不由或明或暗,打量林驚枝幾眼。 眼里有驚艷,也有不喜。 裴氏作為燕北世家大族之首,然家中最為講究規(guī)矩,尤其是裴氏嫡系這一房,就連家中后院都是最干凈的。 太夫人這輩子一共生了二子一女,以及裴老侯爺留下的一個庶出女兒養(yǎng)在名下。 所以如今裴家嫡系攏共兩房。 大房周氏一子二女,裴硯生母不明,算是大房庶出長子,可他卻深得太夫人寵愛,甚至是遠勝大房嫡孫的程度。 二房吳氏,一子一女,裴二爺據(jù)說年輕時倒是風月場上混過一段時日,娶妻后也從未納過妾室。 目前,除了裴硯娶妻,和大房大姐兒已經(jīng)嫁人外,家中剩余小輩婚事,都還沒個定數(shù)。 林驚枝不由把視線落在二姑娘裴漪憐身上,她記得裴家二姑娘上一世下場并不好。 應該就在明天開春時候,她被人唆使著和一個窮秀才私私相授定了婚約。 最后男方家拿著信物找上門來,毀了名聲后,被一向規(guī)矩嚴苛的裴家以家法處罰,秘密絞了頭發(fā),送到庵子里去,過不了幾年就病死了。 如今這般鮮嫩出現(xiàn)在林驚枝眼前的姑娘,不由令她覺得恍若隔世。 裴漪憐偷看林驚枝時,見她同樣轉(zhuǎn)過頭看她,她似被驚到一般,不知所措垂眸。 林驚枝朝她善意笑了笑,在上一世,裴漪憐算是裴家上下,待她還不錯的小輩。 若是可以,林驚枝自然想幫她一次。 裴漪憐雙頰微紅,有些羨慕盯著林驚枝的衣裳朝問。 “嫂嫂的衣裳比往日都好看,不知是哪個繡娘鋪子里做的衣裳?我也想要娘親給我做一身。”她聲音不大,花廳里的人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這話倒是把林驚枝給問懵了。 因為她根本就解釋不了,為何穿衣打扮不過短短一兩日功夫,就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模樣。 奈何屋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她只得隨口胡謅。 “這衣裳是你裴硯哥哥送的?!?/br> “他說喜歡我這般明艷打扮?!?/br> “作為妻子,我自然得順了夫君的心意和喜好?!绷煮@枝話落,慢條斯理地抿了口薄茶,茶水潤濕她的唇,越發(fā)襯得明艷肆意,偏生她還故作一副嬌羞模樣。 未曾想,出來混還胡說八道,遲早要還。 下一刻。 她不經(jīng)意抬眼間,就撞上一雙極深的狹長鳳眸。 林驚枝:“……” 男人頎長清瘦謫仙般身影正立于屏風前。 一襲月色圓領寬袍,層層袖擺用銀錢勾勒松鶴暗紋,勁腰上玉帶緊束,無可挑剔的眉目,冷白清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