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鶯站在馬路邊。

    她煩惱地計算，現(xiàn)在徒步一公里去坐公交，能否趕上下午的現(xiàn)代藝術史。

    余光，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停在面前。

    原鶯以為擋了路，往邊上幾步。

    車窗卻下拉，司機叫住了她的名字——嚴格意義上，不是名字。是畢恭畢敬的：

    “原小姐?！?/br>
    原鶯愣一下。往車邊走兩步，終于看見了那張還算熟的面孔。

    “賀叔？”

    “請上車吧，”司機文質(zhì)有禮地欠身，“家里有事，需要和您一起商量?！?/br>
    “可是我下午有課?！?/br>
    “事關二先生，按照此前協(xié)議，您務必要在場?！?/br>
    他的話里沒有半分轉圜的余地。

    “……喔?！?/br>
    原鶯不情不愿地坐進后座。

    梅賽德斯是對座的三人排椅，空間寬敞，冷氣洄游。

    原鶯把細白的腿伸直，長長嘆一口氣。

    司機從后視鏡看過來一眼，沒有講話。

    但是，原鶯知道，他大約又認為自己不知好歹了——

    一位普通女孩能嫁進賀家，是上輩子積福，要感恩戴德的大事。

    怎么總不情不愿？

    這話是賀叔親口對她說的。

    他祖上三代皆在賀家做事，大概十分以此為榮。

    畢竟，上京這樣魚龍混雜的地界。走在路邊，板磚一砸，十之八九都是有身份頭銜的人。而其中能站穩(wěn)腳跟，打出名頭的，大部分，都是生來就在金子塔尖兒的那一撥。

    賀家興旺百年，各行各業(yè)都彼此交互，搭上關系。人脈、基業(yè)，沉淀不知幾許。

    是塔尖更頂峰的一脈。

    逢辦事論情，若與賀家沾親帶故，旁人都要禮讓三分。

    而對此。

    原鶯評價：大清已經(jīng)亡了。

    賀叔聽見，當時臉立刻黑了。

    從此，除了接送原鶯的必要例行，一句話也不再跟她多說。

    原鶯小口打了個哈欠。

    也不知道是什么事。

    二先生回來了？

    對于這位素未謀面的未婚夫——其實，嚴格來講，應該有過一面之緣。

    但那時原鶯還年幼，不記事，見面的情況已經(jīng)全忘了，只知道，二先生在一場危機里幫助過她。

    至于，為什么到了訂立婚約的地步，原鶯不知道，她的父母——甚至在訂完婚才知道這件事。

    賀家人不喜歡她，原鶯也憊于去問。

    一切都莫名其妙。

    不過無所謂。原鶯快樂地想，萬一就是二先生對她一見鐘情呢。

    賀家基因很好，樣貌個個拔尖。

    誰會介意嫁給帥哥呢？

    不過可惜，他八年前出國讀書，沒有再回來，消息也很少。

    原鶯搜不到他的照片。

    只知道他的名字，賀知宴。

    真是標準的豪門小言男主姓名。

    于是，原鶯也總幻想。

    有一天她的未婚夫，會腳踩勞斯萊斯的油門，身披阿瑪尼西裝，閃亮酷炫地停在她的學校門口，深情款款地抱起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告訴她：

    “女人，我來娶你了?！?/br>
    這時候一定會有人提問：為什么勞斯萊斯非要停在校門口？

    因為她們學校不允許非教職工車輛入內(nèi)：)

    -

    梅賽德斯駛停在郊外小秋山的半腰。

    剎車那一刻很急。

    原鶯打瞌睡的腦袋，差一點，從靠背栽到對面的椅墊上。

    “車禍了？”

    原鶯茫然地揉了揉眼睛，去看賀叔。不偏不倚，收到他略微鄙夷的目光。

    哦，故意的。

    小心眼的中年男人。

    原鶯不計較。

    她推開車門，習涼的山風吹卷地上的柏葉，堆到腳下，又頃刻，被一雙锃亮的黑色皮鞋踩住。

    視線仰起，賀叔寡著面色，遞給她一條白色綢面的系帶。

    “戴上?！?/br>
    “這是什么？”

    原鶯好奇地接過，不出意外沒有聽見對面的解釋。

    她撇撇嘴。

    跟在賀叔身后，去乘電梯——賀家祖宅修建在小秋山頂，平常出入，都用這半山腰生鑿開建出的一座電梯。升起時，能縱覽小秋山一派美景。

    原鶯一門心思低頭研究系帶。

    半截手臂長，質(zhì)地細膩。仔細看，上面還繡了云紋。

    發(fā)帶、chocker、腕帶？

    原鶯糾結一會，還是系在手腕上，打了一個蝴蝶結。

    一旁的賀叔冷嗤了一聲。

    原鶯關切：“鼻炎是病，要治?！?/br>
    賀叔：“……”

    電梯停下。

    賀叔臉色鐵青地維系職業(yè)素養(yǎng)，欠身示意原鶯往前走。

    她走了幾步：“你不引路嗎？”

    “主人家的議事廳，我不能過去?！彼卮鸬梦难?。

    原鶯意會：“哦，你不配?！?/br>
    小姑娘朝他咧了一個笑——在賀叔看來，是明晃晃的、得逞的、耀武揚威的羞辱。

    笑吧，于是他也冷冷地想，反正，這也是最后一次來賀家了。

    -

    鞋跟踏在紅色的絨布地毯，無聲無息。

    原鶯推開會客廳的門。

    里面，三三兩兩的婦人老爺，簪白穿黑，聚坐在一起，啜泣聲陣陣。

    一瞬間，原鶯以為自己還沒從靈堂下班。

    “哎呀，小鶯來了？”離她最近的一位婦人最先發(fā)現(xiàn)她，拿手絹擦擦眼睛，“這樣頂好的女孩子，怎么我賀家，就沒這個福氣呢……”

    原鶯善良地提醒：“你的眼線被擦花了?！?/br>
    婦人一愣。

    下意識就去照鏡子，被身邊的男人拽了一下，才回過神。

    她急忙干笑兩聲：“啊……啊沒事，你看，我太傷心了，都沒發(fā)現(xiàn)?！?/br>
    “這是怎么了？”

    原鶯四下望——有些發(fā)怵。

    要不是青天白日，廳里所有人一齊望過來，格外像恐怖片的橋段。

    中間走出來一位助理模樣的男人。

    “原小姐，”他伸手示意，“請到這邊來，我向您解釋一下遺產(chǎn)接收的事情。”

    “好?！痹L下意識點頭——過去，賀家總用協(xié)議要挾她，支使做這做那。已經(jīng)見怪不怪了。

    走了兩步，忽然覺得有哪里不對。

    “你剛才說什么？”她重復問。

    璀璨的水晶吊燈，光線柔和。照亮那雙圓亮杏眼里，盈盈的一道水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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