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喚阿瑾的年輕人在舟月面前停住，他摸摸頭，踟躕道，“這位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阿瑾的語氣有些不好意思，“對不住。蘊(yùn)香說，我忘記了很多事情。”

    幾十年前有一個叫張瑾的年輕人。

    舟月了然，“沒關(guān)系?！彼指皆谫R青耳邊笑道，“師父，我去給掌柜銀子。”

    賀青頷首，目光柔和。

    這個孩子就像她的女兒一樣，少有的會見到她這樣高興的模樣。

    舟月跟在蘊(yùn)香身后，去了一處小小的窄間。

    蘊(yùn)香關(guān)上門，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仙子還記得我嗎？我是……我是蘊(yùn)香?！?/br>
    舟月點(diǎn)頭微笑，“蘊(yùn)香，我記得你啊。方才那個人是張瑾的轉(zhuǎn)世吧，恭喜你?！?/br>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幾十年，曾經(jīng)錯過的兩人終于再次相見，成就一段姻緣。

    蘊(yùn)香喉中一哽，“那日若不是仙子以身殉道，這六界，還有我和張瑾都不會有今日。”

    那一日，等到青峰山眾狐趕到玉山關(guān)時，見到的就只剩下茫茫大雪。

    仙人羽化，六月飛雪。

    蘊(yùn)香再也沒見過舟月。

    “自邪靈之禍后，這些年里有不少凡修渡劫飛升，仙子為何還遲遲不登天梯呢？”

    蘊(yùn)香知道，那個少年也像她一樣一直苦苦等待。

    從蘊(yùn)香的眼神里，舟月明白她在想說什么。

    “我在等一個時機(jī)?！敝墼吕^續(xù)解釋道，“我?guī)煾杆吧苡锌赡芫褪菗狃B(yǎng)我長大的師叔?？伤@一世神魂有損，修為始終不能進(jìn)益，我得尋些法子助她飛升。”

    蘊(yùn)香恍然大悟，怪不得，她覺得舟月和那女子關(guān)系微妙，不像師徒，更像母女。

    “青峰山的青樹才結(jié)好果子，仙子若不嫌棄?？稍囋囘@青果，青樹受我族族人百年供養(yǎng)，結(jié)的果子雖然比不上仙界那些靈果，但依然靈力醇厚。”

    舟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此次前來，也是想在青峰山尋些青果?！?/br>
    如果青果能治愈師父受損的神魂，那么飛升也指日可待。

    從等待輪回的幾十年再到凡界轉(zhuǎn)世為人生活的十八年，日日夜夜，她無時無刻不在想朔風(fēng)。

    曾經(jīng)說喜歡只不過是一瞬間的事，但這長長分離的歲月里也讓她更加明白了自己的心意。

    不再逃避害怕，因為喜歡是真實的，也是確定的。

    蘊(yùn)香發(fā)覺她失神，目光里染上笑意。

    舟月神色稍窘，說道，“只是，還得尋個由頭讓我?guī)煾溉デ喾迳?。?/br>
    “這好辦?！碧N(yùn)香略略思索，開口道，“我會打開青峰山的結(jié)界。到時，天降異象，你師父既然也是修士，肯定會去查探一二?！?/br>
    但青峰山狐妖眾多，師父萬一發(fā)現(xiàn)這些狐妖，要把他們抓起來該怎么辦？

    舟月不免頭疼。

    蘊(yùn)香用帕子捂住嘴角，輕輕一笑，“我族中人，如今一大部分去了涂山，還有一小部分正在凡間游歷?，F(xiàn)在青峰山里，可沒多少人留下，仙子不必?fù)?dān)憂?！?/br>
    天梯重鑄，邪靈消亡，六界和平如初。不論是凡人還是修士，都從未有過如此安寧的生活。

    “月月?！?/br>
    是師父在喚。

    舟月應(yīng)聲，在蘊(yùn)香之前先離開窄間。

    阿瑾坐在賀青旁邊的桌子上，賀青正斂眸給他把脈。

    許久，賀青擱下手斟酌道，“我是醫(yī)者，但你的眼疾不似尋常，倒像是因為失了一魄才造成的。我給你開個方子，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吧?！?/br>
    阿瑾微笑，隔著白布也能看出他有一雙形狀很好的眼睛，他從賀青手里接過藥房道，“多謝大夫。對我來說，只是看不見而已，但能有今日，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br>
    賀青嘆了一口氣，她看到舟月正走來，于是溫聲道，“我們走吧?！?/br>
    師徒二人又重新戴上幕籬，離開了這間酒壚。

    青布垂簾再次放下，蘊(yùn)香在手中悄悄掐出一個法陣。

    酒壚背后，蒼翠的青峰山猛然爆發(fā)出強(qiáng)烈的五色光芒。

    賀青聽到山林里鳥雀嘩啦啦地驚飛，她回頭皺眉道，“這青峰山里有妖？”

    確實是妖，但并不是害人的妖。

    舟月的臉發(fā)紅，師父沒有發(fā)現(xiàn)。

    她低頭，清咳一聲，“師父，不如我們?nèi)タ纯?？?/br>
    賀青輕笑，深深地望向舟月說道，“既然你想去看，我們就去瞧瞧?！?/br>
    師父應(yīng)當(dāng)還是看出了些什么。

    舟月在心里“唉”了一聲，走在前面引路。

    原先入口處的巨石已經(jīng)移開，那棵巨大的青樹周圍慢慢匯聚流螢。

    樹枝上木牌作響，枝頭下掛著幾顆零星的青果隨風(fēng)搖晃。

    舟月踏步上前，搶在賀青前取下青果遞給她，“師父，這果子看著還挺好吃的。我用靈力探過了，沒有毒。方才飲了些苦茶，剛好可以來解解澀味?！?/br>
    她說完話，不敢去看賀青的眼神。

    賀青接過這枚青果，半晌沒有動作。

    沉默良久，賀青終于緩聲道，“月月，我知道你來歷非同小可。若有什么事，你不必對我如此隱瞞。”

    果然，師父簡直和清荷仙子一模一樣，心思靈敏，不會輕易表露情緒。

    舟月抬起頭，深吸一口氣說，“我希望師父可以和我一起和我飛升去仙界?！?/br>
    賀青的眼里卻閃現(xiàn)狡黠的笑意，“月月都十七歲了，還是舍不得師父嗎？”

    舟月在心里小聲說，她最起碼已經(jīng)四百多歲了。

    但要是賀青知道，說不定就不肯和她一起去仙界了。

    見到舟月不肯吭聲，賀青也沒有生氣，只是說，“你總要讓師父知道為什么?！?/br>
    “仙界，也許有人一直在等師父?！?/br>
    舟月抬起頭，她看懂賀青的眼神。

    和賀青相伴多年，她知道賀青根本不在意輪回轉(zhuǎn)世一說，她認(rèn)為即使是轉(zhuǎn)世也是不同的人。

    “如果是這樣，我不會去仙界的。與其飛升成仙，我寧愿在凡間做一個普通的醫(yī)者?！辟R青語氣淡淡，但她察覺出舟月瞬間沮喪失落的神情，又眨眼道，“但這一次，我會陪著我們月月去仙界，總不能讓人欺負(fù)了我的徒弟?！?/br>
    師父這是答應(yīng)她了！

    舟月挽住賀青的右臂，“師父，這青果是很好的靈果，對神魂頗有益處。說不定吃下它，師父就可以飛升了。

    這些年里，賀青的修為停滯不前，始終觸不到那層飛升的境界，就是因為神魂的殘損。

    賀青摸摸舟月的頭，她將青果化作靈霧融入識海。

    殘損的神魂正在慢慢黏連，賀青身上金光大綻。

    浮空風(fēng)云攪動，天梯從云端投射而來。

    *

    仙界飛仙臺，悟道鐘重重敲響。

    緋緋和松松躲在云層里，打量著每日都來這里等候的玄衣少年，小聲交流，“這都一百天了?！?/br>
    他們又瞥瞥天梯，還沒有修士上來。

    “這次八成又不是?！彼伤扇嗳嘌?，“唔，兩個女修士?！?/br>
    緋緋忽而大喊道，“是她！”

    舟月每邁一級階梯，都在想她和朔風(fēng)已經(jīng)多久沒見了。

    朔風(fēng)坐在飛仙臺的玉階上，正低著頭。

    少年的眉眼更加深刻，讓她驚覺原來已經(jīng)過去了這么多年。

    舟月輕輕蹲下來，仰視他的臉，“阿朔，讓你久等啦?！?/br>
    朔風(fēng)不可置信地伸出手指，觸碰她的眉角，然后是鼻尖。

    他忽而道，“九十七日——不對，是九十七年?！?/br>
    舟月想眨眼微笑，眼角卻悄悄滲出。

    朔風(fēng)的拇指擦過那些晶瑩，他笨拙地親親她的額頭，“不要哭，我來娶你啦?！?/br>
    來娶她啊。

    舟月的心臟一下下變快，她看到朔風(fēng)期盼的眼神。

    但賀青凌厲的聲音從舟月背后傳來，“你是誰，我是月月的師父?！?/br>
    然而，有更清冽的聲音說，“我是月月的師父?！?/br>
    第63章 大結(jié)局

    “你是月月的師父？”賀青冷笑一聲, 把舟月拉到自己的身后，“那這十七年里，你為何甚至不敢去下界尋她？”

    凌雪劍尊的身影從云霧之中破開, 他白發(fā)鶴冠，眼角添上斑駁細(xì)紋。

    這些年里, 凌雪劍尊老去許多?？擅髅飨扇巳绻敢? 容貌千年百年都不會變化。

    舟月心中微微一澀, 她本想開口, 卻被賀青用眼神攔住。

    迎著賀青的怒容, 凌雪劍尊并無不快, 說道，“六道輪回，天意有定。上界和下界縱然有天梯相連，但受天道制約，等閑不得下界。前八十年里, 我一直在尋找月月的魂魄, 但幾無所獲。直到十七年前, 聚魂蓮臺重新點(diǎn)燃魂火，我才知曉她已經(jīng)轉(zhuǎn)世成功了?！?/br>
    “如果她愿意，很快就能飛升?？伤€是繼續(xù)留在凡間, 我猜一定有什么拖延了她的腳步?！?/br>
    賀青氣極反笑，“你是說，是我攔著月月不讓她飛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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