嘁。寧懷玉在心里悄悄埋怨，他靈活地躲到舟月身邊，還是滿臉燦爛笑意。

    舟月有些疑惑。

    按妖魔不能輪回來說，寧懷玉絕無可能是連璧魔君的轉(zhuǎn)世，他只可能是連璧本人。

    可她確確實實曾見過連璧魔君。連璧其人，黑袍遮面，又行事詭譎，他真的和寧懷玉相差太多。

    難道連璧魔君因為攜勾玉潛藏人間時意外失憶了？或者說是連璧魔君把勾玉藏到了彼時還是嬰兒的寧懷玉身上？

    如今紅塵事已了，若是將連璧魔君留在人間，保不齊又會生出什么禍端。

    舟月想了想，還是斟酌問道，“你那枚勾玉，到底是怎么來的？”

    這個仙女meimei不信他說的話？

    寧懷玉的臉一下哭喪起來。

    他癟癟嘴，伸手撓頭，“我真的是含著這塊玉出生的，都有人作證?！?/br>
    難道那塊勾玉很不好，仙女meimei怕他受了邪物影響？寧懷玉的眼睛重新明亮起來。

    “如果說從小到大我遇見的唯一稱得上靈異的事情，那就是我一直做的那個夢。”寧懷玉的臉紅了紅，喃喃道，“你就在我的夢里，一直說那句話。每一個字我都不敢忘，就是為了見到你?！?/br>
    朔風(fēng)一直默默注視著兩人說話。

    他在想，寧懷玉因為身份高貴，又生得豐神俊朗，一定很會討女孩子歡心。而舟月的樣子，像是本來就和寧懷玉相識，也許這個人也曾是她的故人。

    “這樣啊?！敝墼挛⑽櫭迹呐膶帒延竦募?。

    寧懷玉嘿嘿一笑，還覺得自己和舟月的關(guān)系已經(jīng)拉近許多。

    但陸清川已經(jīng)出聲問，“你想對他做些什么？”

    舟月微笑，將一道碧色印記打入寧懷玉的額頭，她緩緩說，“我只是想要他的一個承諾?！?/br>
    第46章 登天梯

    寧懷玉的目光漸漸變得失神呆滯。

    舟月單手搭住寧懷玉的肩, 直視著他的雙眼，輕聲說，“答應(yīng)我, 你不會做傷害六界之事?！?/br>
    少女的話語空靈，如潮水般一遍又一遍在寧懷玉腦海里悠悠回蕩。

    他的瞳孔失去焦距, 眼前一片模糊, 腦子卻像被罩在一座大鐘里, 四面都是回音。

    寧懷玉也呆呆地跟著回音重復(fù)道, “答應(yīng)你, 我不會做傷害六界之事……”

    他反復(fù)低吟這句話, 隨著話語，靈臺深處慢慢埋下一顆碧綠的種子。這顆種子又在神魂里扎根發(fā)芽，默默滋養(yǎng)他的元神。

    這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承諾，但因為有真言術(shù)的加持，即使連璧魔君重新蘇醒也不可能強行擺脫這個承諾的限制。

    這是舟月能想到的既能保護作為寧懷玉的這個人, 也能保護人間的最好方法。

    她終于松了一口氣, 收回手。

    陸清川見舟月沒有傷害寧懷玉的意思, 又按下手中的七尺刀，冷聲道，“既然如此, 你們也拿回了勾玉，想來也沒有必要在這里繼續(xù)停留的理由了?！?/br>
    面前的這個人終究不是空悟，他始終在試探、懷疑她的來歷。如果他不是知道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對手，舟月猜到陸清川甚至?xí)苯映鍪謿⒘怂?/br>
    也不知道此去離別之后, 還能否再見到了悟。

    再見了, 舟月在心里默默同故人告別。

    她扭頭, 彎彎眼睛, 向朔風(fēng)展顏一笑，“我們走吧。這一次，是真的可以回家了?！?/br>
    她一直都記得他們說好要一起回家。

    本來一直把身體藏進墻角陰影的朔風(fēng)也重新邁步出來，兩扇殿門泄出一地微光。

    微光里，少年的眉眼柔軟，他也道，“我們走吧?！?/br>
    ……

    空曠的明月殿內(nèi)，倒在龍椅上的寧懷玉悠然轉(zhuǎn)醒，他環(huán)視一圈，愣然開口，“這就走了？”

    “是啊，陛下?！标懬宕ㄊ塘⒂癜赶率祝駨那懊總€向皇帝復(fù)命的夜晚一樣答道。

    “你——”

    別這么叫我。

    寧懷玉的眉心皺成團，他想說，別這么叫我。

    對于皇帝，他輕蔑、厭惡，實在說不上喜歡，更別提想坐在這個位置上。

    但陸清川依然低垂著眼，再喚一聲“陛下”。

    木已成舟，一切都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寧懷玉突然在龍椅上懈力，四肢攤開。但他很快又重新直起脊背，再沒有從前玩世不恭的神色，他朝陸清川問，“什么事？”

    “我也想要陛下的一個承諾?！标懬宕ǖ?。

    都向他來討承諾，他是什么菩薩，每一個人的心愿都要答應(yīng)？

    但寧懷玉只是不耐煩地擺擺手，“你要什么承諾？”

    *

    斗轉(zhuǎn)星移，青峰山長久的寂靜又被打破。

    谷底中心的青樹下，一只雀鳥從枝頭上躍起，日光透過枝葉的縫隙，將大長老的臉照得喜氣又紅潤。

    “如今看來，仙子真的完成了對我族的承諾?！?/br>
    躲在舟月身后的阿貍一下蹦出來，她故意做出生氣的表情，“爺爺，那我呢？”

    “這一趟去凡間游歷，阿貍也變得很厲害。”大長老哈哈大笑，俯下身，伸出雙臂，將阿貍抱起轉(zhuǎn)了一個圈。

    女孩子的衣裙如花綻放，阿貍的笑聲銀鈴般響起，她淘氣地伸出手指揪了揪大長老的白須。

    大長老假裝哎呦哎呦了幾聲，抹了抹胡子，也趁機抹了抹臉。

    舟月看到大長老狹長的眼里漫過水色，他的嘴唇連帶著白須一起顫抖。

    他吞吐片刻，終于問，“什么時候可以重鑄天梯？”

    “現(xiàn)在就可以?！敝墼挛⑿?。

    她攤開手掌，素白的掌心臥著三枚顏色不同的勾玉。

    每塊勾玉的輪廓都很不平整，但此刻拼合在一起，不平整的輪廓漸漸消溶。三枚勾玉如同三顆小水珠，朝掌心的凹陷處流淌融合。這匯聚成的一顆水珠逐漸變得巨大，急速沖向云霄，將稀薄的云層戳出一個豁口，而其中青色、紅色和黃色的輝光交織，最后變成一道通天光柱。

    光柱四周，云層不斷劇烈翻涌、壓低，天和地的界限仿佛也在漸漸拉近。

    從青峰山山頂抬頭仰望，天穹盡處甚至出現(xiàn)了一座模糊的瓊臺玉宇。

    但這并不是海市蜃樓、夢幻泡影。

    “那是……”大長老激動得聲音發(fā)顫。

    舟月解釋道，“仙界飛仙臺?！?/br>
    登仙臺，這是一個曾只存在他們青峰山狐族只曾耳聞過的傳說里。

    族中最長的長輩說過，凡間里只有飛升成仙，才會有到飛仙臺的機會。

    鐘聲從光柱之內(nèi)敲響回蕩，風(fēng)聲乍起?？耧L(fēng)將青峰山的山林吹得東倒西歪，一層層葉片和枯枝從山頂開始下墜。但鳥雀般的活物卻沒有逃離，反而悄悄注視著那道將青峰山和云端連接在一起的光柱。

    它們的靈智雖然淺薄，但獸性依然能意識到，這是一次巨大的蛻變機遇。

    鳥獸們蜂擁著向光柱撞去，但依然被牢牢阻擋在光柱之外。它們嗚咽著在四周徘徊，即使失敗多次，還是一副躍躍欲試。

    “只有身上有靈力，才能通過天梯?！?/br>
    舟月右手一樣，一道柔風(fēng)在光柱四周形成阻擋。

    她率先踏進光柱，一級半透明的銀白色階梯在腳下浮現(xiàn)，緊接著，越來越多的階梯向天空盤旋延伸，直至那座恍若虛無縹緲的瓊樓玉宇。

    站在天梯上，更能聽到從登仙臺傳來的熟悉鐘聲。

    舟月閉上眼，向身后的朔風(fēng)伸出一只手，莞爾笑道，“朔風(fēng)，你隨我來?！?/br>
    少女的眼睛清亮，而素白的手掌如溫潤暖玉。

    朔風(fēng)先伸出一根手指，然后慢慢把整個手心覆上去。

    他的手只是微微用力一握，就輕松扣住舟月的手。

    咚，咚咚——

    那顆心臟好像跳得更快了一些。

    舟月心中有些茫然。她也曾有過心臟，但清荷仙子玩笑說那是一顆和凌雪劍尊一樣的石頭心臟，她從未有過如此可以稱作是劇烈的情緒。

    她想了想，猶猶豫豫地問，“朔風(fēng)，你這是怎么了？”

    她以為朔風(fēng)已經(jīng)打消了那些不應(yīng)該屬于她的真心。

    但朔風(fēng)揚起一個大大的笑容，她沒有拒絕他。

    少年的眼里都是笑意，亮晶晶一片，連唇邊的兩顆小虎牙也仿佛在閃光。

    他說，“沒什么，我只是很開心?！?/br>
    這樣好像也可以理解。

    舟月恍然點了點頭，她飛身在前，牽住朔風(fēng)的手，向飛仙臺踏步而去。

    少年少女的身影漸漸變作天邊的兩道流光。

    大長老不再遲疑，他舉起手中的木杖，仰頭放聲道，“隨我來！”

    老人的脊背慢慢彎下，白須白眉從臉部開始覆蓋全身，長袍下又鉆出四條狐尾。

    他現(xiàn)出了狐妖原形。

    大長老跟隨在舟月和朔風(fēng)身后，也踏上了天梯。

    那一級銀階光芒大盛，波紋蕩漾，將大長老托去更高處。

    “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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