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湊近朔風(fēng), 低聲說, “可以一試?！?/br>
    少年兩根指頭推開阿貍，似乎在說“離我遠點”。

    他長長的眼睫扇動，臥蠶處一片陰影。

    目光微移，朔風(fēng)看向歸鶴，他輕聲道，“但愿吧，別讓我失望。”

    歸鶴的小弟子躲在師父背后，瞅見朔風(fēng)涼如薄霧的眼神，心頭一顫。

    *

    “阿大，你先去喊師伯去把廂房收拾干凈?！鼻嗯鄣朗孔咴谇埃蛏磉吀Z的如同兔子般的小徒弟吩咐道。

    阿大往后看一眼，是山間蜿蜿蜒蜒的青石小路。師父冷厲的臉上有笑容，在師父身后卻有一個背著少女的少年。

    那少年抬眼，黝黑的眸里什么情緒也沒有。

    他想到那個十七八的小公子的冷冷眼神，吞吞口水，忙不迭點點頭。阿大剛想拔腿就走，雙肩就被八九歲的女孩子一拍。

    鈴鐺聲輕響。

    比鈴鐺聲更清脆的是女孩子的嗓音，“我和你一起去，你太慢啦?！?/br>
    阿貍撇撇嘴，三步化兩步，像小鳥一般飛到阿大身邊，她提起阿大的衣領(lǐng)，一躍而起。

    這一次，好像真的在飛一樣。

    平時要走一個時辰的山間小路，這一次竟然一炷香不到就到了。

    阿大看見石隱觀正門兩邊的石像，瞪大了眼。

    “眼睛瞪這么大干什么，我又不是鬼?！卑⒇偤吡艘宦暎砷_手，“快去喊你師叔?！?/br>
    她仿佛大發(fā)慈悲地擺擺手。

    “嘎吱嘎吱”，阿大推開表皮剝落的大門，他回頭，臉色漲得通紅，“我叫阿大?！?/br>
    “我知道，我叫阿貍。”

    和他的名字很像啊。

    阿大的臉更紅了，他腳下趔趄幾步，要去殿后喊師叔。

    一個挑著扁擔(dān)的中年男人哼著小曲正走了出來。

    他穿著打補丁的道袍，面容黑黢黢的，身上有明顯的藥香。男人雙肩的扁擔(dān)下掛著水桶，水桶里的水因為搖晃而灑落。

    “師伯！”阿大眼睛一亮，又急急道，“出事了?！?/br>
    元真耳朵一動，“哐當(dāng)”放下扁擔(dān)，余光看見觀前站了一個好奇得左顧右看的女孩子。

    他朝阿大招招手，阿大跑到他跟前。

    “什么事呀？難道你師父又被官府抓走了，要我去撈人？”元真嘆了一口氣，準(zhǔn)備重新扛上扁擔(dān)。

    怎么能在外人面前說這種話？

    阿大的臉更紅，他瞅到阿貍已經(jīng)頗有興味地轉(zhuǎn)過頭，一雙撲殺撲閃的大眼睛里滿是探究。

    “不是，有人病了?！卑⒋笞ミ^元真的手，不讓師伯走。

    “什么病？又有村民上山摔斷了腿？還是要我去給山下的婦人接生？”

    元真依然一臉平靜。

    “師兄！”歸鶴已經(jīng)帶著朔風(fēng)和舟月趕到石隱觀，聞言趕緊一斥，“你快來看看這個小姐?！?/br>
    朔風(fēng)瞧見那個穿著打補丁的道袍的中年人慢慢走近。

    那張黑黢黢的臉神情很是平靜，他看了舟月一眼，眉頭微微一皺，又慢慢舒展，眼里慢慢是不可思議的驚詫。

    “怎么會？怎么會？不應(yīng)該啊……”元真撓撓頭，半晌，他斟酌道，“這不像是病，而是魘?！?/br>
    ……

    “魘？”朔風(fēng)開口。

    這一處廂房剛被收拾好，雖然簡樸素凈，但打掃得很干凈。

    舟月躺在炕上，依然沉睡。

    元真沒有給舟月把脈，他神色復(fù)雜地看著少女。

    如果不是清淺的呼吸，和朔風(fēng)心中那顆徐徐跳動的心臟。

    恐怕所有人都會以為她已變成了一具死尸。

    元真看到關(guān)好的房門，回過頭沉聲道，“她，不是人吧？”

    朔風(fēng)沒有說話。

    歸鶴顯然大吃一驚，他來來回回地打量好幾眼少女。他猜到她可能是修為高深的修士，但萬萬沒想到她竟然只是一縷魂魄。

    他抬眼覷向朔風(fēng)，少年的表情依然很冷淡。

    “你們到底去了哪里？”元真有些惱怒，“怎么會惹上魘這種東西？”

    “魘不是夢魘，若是普通的夢魘，我一劑靈藥下去也合該清醒了?！痹嬗謬@了一口氣，“這魘，我也是聽我?guī)煾钢v過。說好解也好解，說難解也難解?！?/br>
    “魘是把人的魂魄困在夢境之中，如果執(zhí)念太深，醒不過來，就會這樣一直睡下去，直到壽命耗盡?！?/br>
    元真氣惱地瞪著歸鶴，好像在說怎么會惹上這么一個2八九歲。他焦急地抓抓頭，扯下十幾根頭發(fā)，又痛地“哎呦哎呦”叫喚。

    “怎么解？”

    朔風(fēng)握住舟月的手，他可以摸到她指腹那顆小小的紅痣，是有溫度的。

    “你得去她的夢境里才行，而且不能告訴她這是夢境?！痹胬^續(xù)解釋，“這就跟普通凡人的夢游是一個道理?！?/br>
    元真又說，“師弟，你去我房間里把師父給我留的那個盒子拿過來?！?/br>
    歸鶴點點頭，快步出去了。

    小院里，阿貍蹲下身子，正在看阿大曬藥材。

    阿大說這是給山下的村民備的藥。村民們太窮，去城里看不了好大夫，只能到石隱觀里找他師伯問診。

    阿貍心不在焉地點點頭，余光瞥見歸鶴在廂房里進進出出。

    歸鶴手上拿了一個盒子。她鼻尖輕嗅，表情驚愕。

    這小小的石隱觀里居然有引魂香？

    “這是引魂香，可以幫你進入她的夢境。”元真從手中接過盒子打開，里面有三根細細的紅色線香，“切記切記，只能讓她自己悟出自己是被困在魘里。這三根引魂香一旦燃盡，你就只能從她的夢境中離開了。”

    “知道了。”朔風(fēng)淡聲回道，他躺在舟月身邊，抓住她的手十指緊扣。

    引魂香在破舊的香爐里緩緩點燃，化作白色的煙氣彌散。

    *

    白霧在山間蔓延，日升時，靈華宗豢養(yǎng)的鸞鳥會在峰頂追逐太陽。

    鸞鳥徐徐啼鳴，小舟月知道，這是宗里做早課的時間到了。

    但她不會去做早課，她和那些弟子們都不一樣。

    她不會說話，也有更要緊的事情必須由她去做。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師父凌雪劍尊親自授她劍術(shù)和道法。

    但今日，師父又醉倒在酒壇子里。

    小舟月嘆了一口氣，只能去找?guī)熓迩搴上勺右饩扑帯?/br>
    師父喝的是千年靈酒，普通的解酒藥根本沒有效果。清荷仙子極善醫(yī)術(shù)，師父每次醉酒誤事也靠她收拾爛攤子。

    幸好靈華宗小，清荷仙子的洞府就在另外一個很近的山頭。

    小舟月喚來仙使，這是一只小小的紙鶴，她爬上去，令紙鶴去尋清荷仙子。

    清荷仙子身上有舊疾，不常出門。

    但她是仙界少有的醫(yī)修，清麗秀美，又溫柔平易，很得靈華宗眾人敬仰喜愛。

    白衣的仙子遠遠看見紙鶴上的小舟月，莞爾一笑，“月月，你來啦？”

    小舟月翻下紙鶴，小小的臉蛋沒什么表情，只是點點頭。

    金色的字出現(xiàn)在清荷仙子眼前。

    【我?guī)煾赣?、又、又喝醉了。?/br>
    連著三個“又”，表明鄭重的語氣。

    清荷仙子噗嗤笑了，她捏捏小舟月的臉蛋，“既然這樣，我就同你去看看你師父吧。”

    小舟月點頭又搖頭。

    【師父這個樣子，不方便見人?！?/br>
    “放心，你師父什么樣子我沒見過呢？”清荷仙子朝洞府里喊道，“云山，你去把我的藥箱拿來?！?/br>
    一個十三歲的少年很快拿著木箱跑出來。

    他生得粗壯樸實，是清荷仙子曾救下的孩子。

    云山看到逐漸消失的金色字跡，好奇道，“月月，你還沒有學(xué)會說話嗎？”

    小舟月緊繃著臉，但稚嫩的臉因為繃直的嘴角、明顯與年齡不相符的嚴(yán)肅表情而顯得可愛。

    【我是石頭，學(xué)不會說話?！?/br>
    清荷仙子彎下腰，摸摸小舟月的頭，“不是哦，你現(xiàn)在和我們也沒什么不一樣?！?/br>
    “唉，你師父連孩子都沒有，怎么養(yǎng)小姑娘呢？”清荷仙子想了想，把小舟月散亂的發(fā)絲梳成漂亮的發(fā)辮，“要不要來和我住一段時間？你可千萬不能和你師父一樣成了一個什么也不懂的石頭性子。”

    這輕柔的話語里有少見的埋怨。

    但此時的小舟月只是能模模糊糊感受到人的情緒，她看不懂清荷仙子眼里的情緒。

    于是，金色的字跡再次干脆地顯現(xiàn)。

    【不懂?！?/br>
    清荷仙子摟住小舟月，輕笑，“沒關(guān)系，你以后會懂的?！?/br>
    小舟月在清荷仙子的懷抱里仰起臉，她看見洞府不遠處有一個正在做灑掃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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