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晦一身的筆挺，在祭拜廳里招呼過來的幾個(gè)人。

    來得幾乎都是熟面孔，吳啟發(fā)知道的人也就那幾個(gè)。

    「啊，陳大哥！這邊！」

    姜慈良站在一邊，只見蕭晦一會陳大哥一會李大哥的招呼著。那些人一看見他不外乎要一陣驚訝：

    「小牛！怎么沒看見輝群？」

    姜慈良一直很納悶，怎么何朔風(fēng)那一輩的都管蕭晦喊“小?！?？

    后來蕭晦才笑著告訴他：

    「那是不好聽的。在何朔風(fēng)面前不好直接說我像隻鴨子，就說我是牛，天天替何朔風(fēng)耕田、替他施肥，滋潤他。牛在前面走，農(nóng)夫在后面cao?！?/br>
    他笑得毫無所謂，像在說著別人的笑話一樣。

    「你不生氣？」

    「不生氣啊，有什么好氣的？那時(shí)我要是討厭不想聽他們幾個(gè)男人說那些有的沒的，我就學(xué)牛叫，他們一喊我干嘛，我就仰天狂“哞～”，他們覺得好笑，也不為難我?！故捇拮约赫f著也沒忍住笑了出來：

    「哈哈哈哈可方便了。」

    姜慈良忍不住莞爾，蕭晦實(shí)在太特別，彷彿什么事情到他這里都不足為奇，沒什么需要生氣的事情，也沒什么得放在心上煩悶。

    一切在他眼前都像是笑談，世界像是一座游樂場，所有紛擾都是他的游樂設(shè)施，喜怒哀樂都走了一遭，玩過了一輪之后成為回憶。

    等再次回想，他也不記得憤怒還是傷心，只會笑著告訴你當(dāng)初那個(gè)設(shè)施有多好玩又有多刺激。

    他只活在當(dāng)下。

    真正在享樂的人不會擔(dān)心天明，只擔(dān)心今夜是否玩得盡興？

    姜慈良覺得蕭晦便是那種傢伙。

    明天怎么樣毫無意義，對他而言今天能不能怎樣才是重點(diǎn)。

    「其實(shí)要能活得像你這樣也不容易?！菇攘冀Y(jié)論道。

    「……」蕭晦愣了愣，看著他：

    「這褒還貶？」

    「我個(gè)人認(rèn)為是褒?！菇攘嘉⑽⒁恍Α?/br>
    「是嗎？」一聽他是在夸他，蕭晦笑了：

    「吶，你有沒有后悔過？」他問道。

    姜慈良實(shí)在跟不上他：

    「這話題會不會跳得太快？」

    「不會，這是同一件事。我就是不希望后悔所以才這樣活著的。」蕭晦朝他道：

    「你知道游園驚夢嗎？牡丹亭?！?/br>
    「我對戲曲不了解。你喜歡是嗎？怎么老是提？」

    蕭晦笑了笑：

    「喜歡??！戲曲簡直就是人生寫照，最妙的是什么你知道嗎？那些劇本分明都是幾百年前的人寫得，可內(nèi)容跟現(xiàn)代電視劇并無什么不同。人類進(jìn)化了幾百年，還是在為了一樣的狗屁倒灶煩心?！顾陟`堂外的長椅上坐了下來：

    「你看那杜麗娘，游園賞花賞出了春，一回家就做春夢，一個(gè)大家閨秀，長年被父母幽禁在家里，什么男人也沒見過，結(jié)果不過偷偷出去賞花，竟就能做了春夢，在夢里跟男人寬衣?lián)砦?。撇除她超群的想像力……?dāng)然在原著里是解釋那是花神的緣故，花神讓他們在夢里相遇的?！ㄉ駳G！」蕭晦笑了：

    「哈哈哈哈哈總之，她后來夢醒了就病了。」

    「為什么？」姜慈良問道。

    「夢里開了葷，起床卻不見郎君。遍地找尋無果，犯了相思?！故捇薜溃?/br>
    「三年后，夢里書生柳夢梅真探尋此地，撿到了杜麗娘的畫像。他撿到人家畫像就瘋狂愛人家，到處找尋，后來還挖開了杜麗娘的墳?zāi)梗披惸镏苯釉貜?fù)活，愛超越了萬物，即使埋在土里三年，可因?yàn)閻?，她也完全沒有腐爛。重點(diǎn)是從墳?zāi)估锱莱鰜淼呐?，柳夢梅還是愛了?！?/br>
    他這種解釋，完全抹殺了故事的美。

    「你到底喜歡不喜歡？」姜慈良問道。

    「喜歡！我就是特別喜歡！愛情多偉大，可世間又有誰能找到一個(gè)能讓你一見到他就能原地復(fù)活的對象？我說的不是像杜麗娘那種真真正正的死而復(fù)生，而是心靈上的，比如忙了一天只要看見他不好的情緒便一掃而空，再累再煩，只要感覺快撐不下去的時(shí)候，好像只要有他，就能再勇敢一點(diǎn)，再努力一點(diǎn)的活著?！故捇薷袊@：

    「你一定很想知道這跟后悔有什么關(guān)係對吧？」

    姜慈良點(diǎn)點(diǎn)頭。

    「我個(gè)人是覺得杜麗娘只在夢里破了處，一醒來找不到書生，又在夢里淺嚐了滋味，夢醒發(fā)現(xiàn)自己仍舊要被囚禁于閨房，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真正體驗(yàn)魚水之歡，所以才抑鬱而終。其實(shí)她不是愛柳夢梅，而是愛他欣賞她的美，愛他瘋魔她的身子，畢竟在《游園》里，杜麗娘就已經(jīng)顯露出了她有多么自戀得不可思議，自己說自己沉魚落雁，花看見她都羞愧到發(fā)抖。如此自戀之人自然喜歡別人欣賞他。要不我可不相信兩個(gè)素昧平生之人能愛的多么火熱？柳夢梅是愛她的美愛她的身子，杜麗娘也是愛他愛自己的美，她一直苦嘆知音難尋，找不到懂她的人，而柳夢梅恰巧懂了她。」蕭晦笑了笑：

    「前半部的游園春光大好，可杜麗娘看了卻滿腹惆悵，因?yàn)樗刑辔茨荏w驗(yàn)的事情，遂回家犯了春夢。后來又相思成疾抑鬱而死。一個(gè)只在夢里搞過一次的人竟讓她如此心喜？在我看來她是會后悔自己一直那樣乖巧聽話。很多事如果沒有馬上去做，那事后就會后悔，魂?duì)繅艨M，直到抑鬱而死。所以要珍惜當(dāng)下，趁年輕就要好好享樂，趁年輕就要好好打拼?！?/br>
    姜慈良沒想到一部如此經(jīng)典之作，竟被他解釋成了這樣。

    「八竿子打不著?！菇攘嫉?。

    「怎么會??？你想，杜麗娘要是早早就戀愛，早早就嚐到魚水之歡，那她還會因?yàn)橐粓龃簤粝嗨级鰡?？她就是一直想一直想，想著那個(gè)人給她的一切，那都是現(xiàn)實(shí)不可實(shí)現(xiàn)的，所以她才相思?？伤悄茉缭缇腕w驗(yàn)這一切，那夢就只是夢。有所體驗(yàn)人生才不會白走一遭。到死都還是處女?！?/br>
    罷了，反正戲如人生，每個(gè)人都有不同的解釋。

    可其實(shí)姜慈良也有些被他說動了，蕭晦所言不無道理。

    蕭晦手機(jī)響了，他接了起來，是梁輝群。

    對面簡單說了幾句，蕭晦帶笑的嘴角慢慢垮了下來：

    「……你說，他們要姜慈良是什么意思？」

    他的聲音是冷的，眼神瞥了眼姜慈良，波光流轉(zhuǎn)，雙眸卻仍是勾人：

    「不知道，我可不認(rèn)識什么姜慈良。」他道。

    梁輝群愣了愣：

    「你在說什么？」

    「我說……我不認(rèn)識姜慈良，那是誰？」

    「你的狗??！」梁輝群氣極攻心，分明只要交出姜慈良就沒事了，可蕭晦非得這時(shí)候犯瘋??！

    「我沒有養(yǎng)狗，也不認(rèn)識什么姜慈良。二哥，即使你想保全你的南面也不能隨便撒謊編造一個(gè)人出來??！我上哪找姜慈良給你？圓的還扁的？」

    梁輝群嘆了口氣：

    「……你要是不處理，也別怪我。今天這事對方還愿意談，就連吳啟發(fā)都能被他們悄無聲息的干了，北面再不濟(jì)也不是空城，吳啟發(fā)能在堡壘被殺，不代表我們不會。對方能力跟我們懸殊，如果可以我很希望能用談判的就不要打起來?！?/br>
    「二哥，他們找姜慈良要干嘛？那袁峯一起去可不可以？」

    蕭晦一句話扎了心，梁輝群沒再開口，良久才道：

    「我跟袁峯，你跟姜慈良，有一樣嗎？」

    蕭晦想了想：

    「嗯?！顾戳搜劢攘?，對方正歪著頭一臉不解的看向他，就像隻急著分擔(dān)主人憂慮的狗：

    「至少，我還不想失去。那此刻對我而言便是唯一?！?/br>
    「……我知道了。你可真麻煩。你過來一趟吧。真搞不懂你，對方不過一個(gè)放火的嘍嘍就能傷了我一堆人，你留著一個(gè)未爆彈能怎樣？抱著炸彈往火里衝，你還真是第一人?！沽狠x群忍不住抱怨。

    「老了就容易囉嗦。你跟小朋友年紀(jì)差得多，甚至要比我跟大哥還多，我都嫌大哥囉嗦了，你還更囉嗦。只怕小朋友心里其實(shí)煩你煩的要命?！故捇抟徽f完就掛了電話。

    梁輝群聽著電話雜音，偷偷看了眼袁峯。

    ……我很煩嗎？

    叱咤風(fēng)云，呼風(fēng)喚雨的梁老二不禁捫心自問。

    蕭晦收起了手機(jī)：

    「走吧旺財(cái)，有人找你。」

    「誰是旺財(cái)？」

    「你啊，我都說我不認(rèn)識什么姜慈良了。還是你喜歡洋派點(diǎn)的？lucky？money？」

    姜慈良只想一拳弄暈他。

    兩人來到了南面，一進(jìn)門就被帶到了那放火人的眼前。

    那人一看見姜慈良便喊他：

    「姜慈良，你現(xiàn)在如果回來，上面網(wǎng)開一面，不殺你?！?/br>
    姜慈良愣了愣，沒答話。蕭晦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

    「你沒聽見嗎？」那人也同樣不解，他語帶焦急：

    「你認(rèn)識“晴”對吧？他愿意原諒你，既往不究！姜慈良！」

    姜慈良偏了偏頭，只問道：

    「他人呢？」

    「不能說，你跟我走，我就帶你去見他?！鼓侨说溃?/br>
    「姜慈良？」

    「我要見他。見了再說?！顾?。

    「不行！晴先生吩咐了，你回“家”，才跟你見面。他不在“家”，你回去，他才回去，不然不會告訴你他在哪里?！?/br>
    「傳話精?！故捇薜?。

    「你回不回去？！姜慈良？」那人又問。

    他很慌忙，似乎很害怕。光是姜慈良的名字就反覆叫了好幾遍。

    蕭晦能理解，幾乎聽過姜慈良的人見到他都是這種反應(yīng)，養(yǎng)了他以后，蕭晦也見怪不怪了。

    姜慈良回過頭看了看身后，又看了一圈四周，似在找人，他一臉疑惑：

    「從剛才就一直嚷嚷著姜慈良……抱歉，我不知道什么姜慈良。我叫旺財(cái)?！?/br>
    那人一臉茫然，而蕭晦則是爆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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