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夫？”白柔霜打斷了他的話。

    “是啊，就是那個姓王的，他們兩個彼此之間那叫一個郎情妾意喲，”掌柜憨厚一笑，“不過過了幾年她就隨那姓王的搬走了，我也不知她現(xiàn)今過得如何?！?/br>
    姓王，果然啊……白柔霜點了點頭：“多謝掌柜告知了?！?/br>
    她有些出神，看起來很需要傾訴，于是許疏樓開口問道：“你娘親，她是個怎么樣的人？”

    “她是個美人，”白柔霜回憶著，“眉目清秀，身形纖巧，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她是個……離不開別人照顧的女子?！?/br>
    “……”

    “從我有記憶開始，就是隔壁的王二叔在照顧我們母女，我對生身的父親沒什么印象了，據(jù)說他不是個好東西，”白柔霜搖了搖頭，“娘親她偶爾會對著我哭，罵我沒良心，她每次這樣罵我，我都很惶恐，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么，然后加倍地去討好她。后來我才想明白，她只是透過我在罵爹爹?！?/br>
    “……”

    “娘親有時候?qū)ξ也诲e，”白柔霜輕聲道，“有時候卻也會看著我，幽幽地說，如果不是我，她不必過這樣的日子。”

    “……”

    “所以，對于她最終選擇賣掉我，我也許不該感到意外的。其實，如果她真的是為了順利改嫁才賣掉我這個累贅，我也不是不能理解，”白柔霜頓了頓，“我只是不懂她為什么可以絕情到把我賣進青樓，哪怕是賣給富戶為奴為婢也好啊。”

    “恨過嗎？”

    “恨過，”白柔霜坦然承認，“一開始進樓時，我生得又瘦又小，年紀也不能接客，但老鴇自然也不會讓我閑著吃白飯，就讓我先幫忙打雜，我那時候沒眼色，不小心進了一間有客的屋子，客人嫌我擾了興致，狠狠地一腳踹在我肚子上，那一次我人差點就沒了?！?/br>
    “……”

    “那時候疼啊，真疼啊，疼到哭都沒力氣去哭，”白柔霜搖了搖頭，“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我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恨?！?/br>
    “……”

    “我曾經(jīng)特別想追著娘親要個答案，”白柔霜笑了笑，“老鴇決定讓我接客那一年，我半夜從三樓拼著摔斷腿的危險爬了出去，就是想去找她問問，可惜被護院追上了，捉回去一頓好打。樓里的蘭姐覺得很奇怪，問我為什么還不死心，她說，就算當(dāng)初賣掉你時有苦衷，可后來這么多年一次都沒來看過你，不是已經(jīng)說明你娘完全就當(dāng)沒你這個女兒了嗎？”

    “……”

    “如今我倒是有了自由，可以去尋她，去要個答案，”白柔霜看向窗外，“可是似乎沒有必要再去問了，我覺得，她無論如何都不會給我一個滿意的答案了。也許她已經(jīng)有了其他孩子，也許她會成為一個好母親，可那終究與我再沒什么干系了?！?/br>
    “……”

    “師姐，我還沒有準備好去原諒她?！?/br>
    “你不需要原諒她?！?/br>
    “那會不會影響道心？”

    許疏樓笑了笑：“道心不是這樣算的，并不是強行委屈自己去原諒傷害過你的人，才叫道心圓融。愛恨嗔癡，順其自然就好。”

    “我明白了，”白柔霜點了點頭，“我不會原諒她?！?/br>
    許疏樓抬手摸了摸她的發(fā)絲。

    “師姐，你覺得她有后悔過嗎？”白柔霜突然問。

    “重要嗎？”

    白柔霜想了想：“你說得對，不重要了。她是心懷歉疚，還是理直氣壯，都與我無關(guān)了?！?/br>
    “……”

    “其實拜入無塵島之后，曾經(jīng)有那么一段時間，我很想去她面前炫耀我已經(jīng)是個修仙者了，我一直在想，如果她知道我有修仙的天賦，會后悔賣了我嗎？”

    許疏樓輕聲道：“失去你是她的損失，她該后悔，并非因為你有修仙的天賦，而是因為，你本可以成為這個世上最關(guān)心她、最愛她的那個人。”

    白柔霜這樣的姑娘，重情重義，知恩圖報，如果她的娘親肯好好把她養(yǎng)大，她一定是娘親身邊最貼心的小棉襖。

    聽到這句話，白柔霜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

    街上，有叫賣著玉蘭花手串的小販經(jīng)過，她有些出神地看了過去：“原來又到了這個季節(jié)啊。”

    她再回神時，對面的許疏樓不知何時消失了，對面只有一張空空蕩蕩的長條板凳。

    “師姐？”白柔霜探頭四處張望，試圖尋找她那‘轉(zhuǎn)頭沒’的靠譜師姐。

    許疏樓去得快，回來的卻也快得很，手里舉著兩只玉蘭花手串，遞到師妹面前：“給你的?！?/br>
    白柔霜吸了吸鼻子：“你怎么知道我想要這個？”

    “我不知道，我只是想哄你開心?！痹S疏樓把手串小心地系在師妹的手腕上，那白玉蘭花開得嬌艷，兀自在她手腕上散著清香。

    白柔霜看著師姐，沉默良久，才輕聲道：“我不再需要母親的答案了，她只是我過去的一部分，而我也早該與過往作別了?！?/br>
    “……”

    “她是我人生中前十幾年里最重要的人，不管是兒時的孺慕，還是后來的恨，我心里總是牽掛她的，但現(xiàn)在不再是了，早就不再是了。”那個想報復(fù)的女兒早就不在了，想要母親一句懺悔的女兒其實也不在了。就算真的有懺悔，那遲來的懺悔也毫無意義。

    “……”

    “師姐，你才是我的家人?！?/br>
    “……”

    “進入師門后，我也有人寵，有人愛，那個青樓里出來的滿心惶恐、拼命討好所有人的白柔霜，在遇見你和大家后，其實已經(jīng)慢慢消失了?！?/br>
    “我看得出來，”許疏樓看著她，眼神里漸漸染上了笑意，“我為你高興?！?/br>
    白柔霜笑了笑：“我突然想回村子一趟。”

    兩人離開食肆，順著長街，買了一份糖炒栗子，邊走邊吃，很快到了白柔霜幼時所居的村子。

    白柔霜看向村口的老槐樹：“我還記得這里，秋天這附近會開一大片鳳仙花，特別漂亮，娘親總讓我給她摘花回去染指甲?！?/br>
    “你還能找到幼時的居所嗎？”

    “可以，但不必找了，就在這里便好?！?/br>
    語畢，白柔霜跪了下去，對著村落的方向叩首。

    村頭有聚在一起聊天的大嬸們古怪地看著她，她卻毫不在意。

    一叩首，謝你給我生命；二叩首，忘你冷漠無情；三叩首，你我母女情絕。

    自此，我不再恨你，也不原諒你，你我之間，陌路便罷。

    從此道心澄澈，于親情種種再無牽掛。

    叩首的時候，她鼻尖嗅到了手腕上玉蘭花串的清新香氣，于是心頭寧靜無比。

    第66章

    隱秘時光

    果然如許疏樓所說,為了讓游人遍覽風(fēng)景，那游船飛得不快，又偶爾會在凡界停泊,兩人一路疾飛,沒花太久便追上了游船。

    兩人飛身上船，引來眾人側(cè)目。

    白柔霜挑眉：“說起來，如果有人不付靈石，就像我們這樣登船，守船的修士要怎么辦？”

    “不知道,”許疏樓笑看已經(jīng)恢復(fù)了活力的師妹，“你可以把名帖和手鏈藏起來試一試，不過我就不陪你了。”

    “還是不要了，”白柔霜到底沒有制造沖突的愛好，笑著搖搖頭，又看向甲板上聚起的人群，“咦,他們在玩什么？”

    她們湊近一看,原來是船方在這里支起了一些攤子,供人玩耍。

    二人在其中一個小攤前駐足，很快便看明白玩法，大水箱中有一只玉雕的游魚,修士可以用靈力控制它在水箱中游走,避過礁石和其他大魚的撕咬，抵達終點,便能獲得獎勵。抵達得越快,獎勵越好。

    這對靈力控制的考驗達到了非常細致的程度,眼看又一個修士遺憾下場,圍觀眾人發(fā)出失望的聲音。

    許疏樓望了一眼琳瑯滿目的獎品：“想要哪一只？我給你贏下來?！?/br>
    白柔霜想了想：“我想自己來?！?/br>
    許疏樓笑了笑，做個請的手勢。

    白柔霜上前，付了一枚靈石，伸出兩指點向水箱，看著游魚顫顫巍巍地浮了起來，又哆哆嗦嗦地出發(fā)。

    “姑娘快點??！”有圍觀者起哄。

    許疏樓輕聲攔阻：“別催她。”

    剛開始大家嫌白柔霜動作太慢，略有些不耐煩，又看了一會兒，覺得這姑娘玩兒得實在太認真了，忍不住為她捏了把汗，在她險險躲過一條突然撕咬過來的大魚時，竟然齊齊為她松了口氣。

    在她終于用靈力控制著那游魚穿過終點的珊瑚洞時，圍觀者居然鼓起掌來。

    白柔霜嚇了一跳，她剛剛?cè)褙炞?，居然沒察覺其他人也這樣為自己緊張。

    “太不容易了，”看攤子的侍童也給她豎了個大拇指，“來來來，姑娘這一排獎品由你挑?！?/br>
    白柔霜挑了一只一眼看中的，遞給師姐：“算是謝禮?！?/br>
    這是一只扇墜，透明燈籠形狀，里面布滿繁星點點，掛在扇子上，搖起折扇時便會逸散出漂亮的星芒，還附加了一點增強攻擊的效力。

    許疏樓拿在手里欣賞：“很漂亮啊。”

    “說來奇怪，我現(xiàn)在特別膨脹，感覺我什么都能做到，”白柔霜笑道，“等等……師姐你別拿劍啊，其中不包括能打敗你啊！”

    許疏樓無奈地看她一眼：“我就是系個劍墜?！?/br>
    “哦，”白柔霜訕訕一笑，“我現(xiàn)在特別想和同級別的人打一場，看一看我的實力真正到了什么地步?！?/br>
    許疏樓表示自己立刻就能幫師妹實現(xiàn)這個愿望：“想找架打還不簡單？”

    片刻后，白柔霜茫然看著師姐引過來的人群：“這是要來群毆我的，還是要和我打車輪戰(zhàn)的？”

    事實證明，師姐倒還沒有不靠譜到這種地步：“我告訴他們贏了你的人會有數(shù)百靈石奉上，一對一。”

    一位同樣用劍的修士主動站出來，兩人互相見過禮，便在眾人圍觀下開始過招。

    許疏樓還記得當(dāng)初在試法會圍觀師妹與人動手，她打斗的姿態(tài)輕盈曼妙，直叫人想起一句“裊娜腰肢溫更柔”。如今卻沒那么些多余的動作了，大概是少了炫耀的心思，一切劍招都以制敵為第一要務(wù)。

    這名修士最終落敗，白柔霜卻有些意猶未盡，一連挑戰(zhàn)三人，才擦了擦汗，看向許疏樓：“師姐，給你省錢了?！?/br>
    其他沒得到上場機會的修士挺不滿，許疏樓連忙安撫：“想挑戰(zhàn)的明日再繼續(xù)?！?/br>
    白柔霜一臉求表揚的姿態(tài)湊過來：“如何？”

    “你的劍更堅定了，”許疏樓看著她，并不吝惜自己的稱贊，“我記得第一次和你對練時，我一抬劍，你就要閃，哪怕我只是佯攻?，F(xiàn)在你已經(jīng)敢以攻代守，迎著劍鋒正面對敵了?！?/br>
    “是嗎？”白柔霜微怔，“我自己都沒注意到?！?/br>
    此時游船經(jīng)過大海，飛得很低，讓人可以近距離看清水中鮫鯊群，甲板上的人群都圍到了船邊。

    那些鮫鯊嗅到了人rou的氣息，開始圍著船繞圈子，有修士御劍飛上水面，故意引鮫鯊來咬，待鮫鯊張開大口沖著他們咬過來，他們就趁機摸上一把鯊頭，又飛快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