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疏樓不說話，上上下下地將她打量著。

    白柔霜開始結(jié)巴：“師姐……我、我們一起經(jīng)歷了那么多，去了那么多地方，你、你想要我從哪兒說起？”

    許疏樓在她身邊繞了兩圈,似乎在思索什么。鳳逸和江顏許是覺得有趣，一個摸著下巴，一個抱著雙臂，也用審視的目光看向小師妹。

    被他們這么一打量，白柔霜只覺得渾身寒毛倒豎，蹬蹬跑下幾個臺階，就著這個身高差回身一把抱住了許疏樓的大腿：“師姐！”

    許疏樓嘴角一抽：“你做什么？”

    抱大腿這種事,一回生二回熟,白柔霜這已經(jīng)是第三回 了,連僅剩的一點扭捏都拋棄了，放聲假哭道：“嗚嗚嗚，師姐,你怎么了？你為什么懷疑我啊,你別嚇我……”

    “行了，快起來吧,我相信你是真的,”許疏樓哭笑不得地把人拎起來,“畫境里的假師妹沒那么狗腿?！?/br>
    剛剛有那么一瞬間,她差點懷疑什么救人出畫、什么百萬靈石，又是那幅陰險的畫所化出的考驗人心的幻境。

    不過只是一個恍惚而已，歷經(jīng)種種，此時的她已然分得清何為真何為幻。

    “沒事了，”許疏樓把師妹抱在懷里拍了拍哄了哄，“你剛剛問什么來著？”

    “我、我問我們所在的世界會不會也只是一幅畫？”

    “有意思，”鳳逸摸了摸下巴，“你是說，我們有可能只是畫中人，只是我們自己并不清楚這一點?！?/br>
    “如果當(dāng)真如此，”江顏也參與進(jìn)了這個話題，“你們會怎么做？”

    小狐貍粉墨歪了歪頭：“我大概會很絕望吧，那樣豈不是做什么都沒有意義了？”

    鳳逸想了想：“我會窮盡一生去尋找這方世界的奧秘和離開的方法。”

    “如果找不到呢？”

    鳳逸蹙了蹙眉：“找不到的話，我大概會和粉墨姑娘一樣陷入絕望?！?/br>
    江顏點了點頭：“和三師兄一樣，我猜我可能會想盡辦法破開這方世界，去畫的另一邊，哪怕要窮盡我的一生。”

    白柔霜看向許疏樓：“師姐你呢？如果根本沒有出去的路怎么辦？”

    “就……好好活著吧，”許疏樓在臺階上坐了下來，“活在畫中也好，活在話本中也罷，這方世界就是我的真實，親情友情從無半點虛假?！?/br>
    “……”

    “好了，別胡思亂想了，”許疏樓笑道，“我相信這里就是現(xiàn)實世界，畫中世界可做不到這樣的真實?！?/br>
    幾人都不是糾結(jié)的性子，對這個話題一笑置之。

    許疏樓把兩只小狐貍送回了家，鑒于她們的洞府已經(jīng)被掃蕩一空，她拿出兩只用不上的儲物袋，分了些靈石、衣物和幾件護(hù)身的法寶給她們，又叮囑過若有什么事需要幫忙就給無塵島傳信，才在二人依依不舍的目光中離開。

    白柔霜換上了玲瓏閣的火色法衣，裙擺做成了火焰燃燒的模樣，玲瓏閣之物果然巧思，也不知這火焰是如何做成的，始終不滅，卻不會發(fā)熱，不會灼傷人，更不會燒到其他東西上。

    旋轉(zhuǎn)之間，火色灼灼，望之驚艷。

    許疏樓要把那幾千件衣裙分給師妹一部分，她卻并不貪心，挑了十幾件便自滿足。

    一行人回到無塵島明月峰，許疏樓挑了個風(fēng)能吹到、日也能曬到的寶地，將從太虛境帶回來的那幅畫懸掛了起來：“我要閉關(guān)，你先在這里看看風(fēng)景好了?！?/br>
    明月峰一共就這么幾個人，許疏樓在畫邊設(shè)了個禁制，又特意叮囑了眾人一遍，便也不怕有人會誤入。

    又交待了師弟師妹們，若是閉關(guān)過程中蕭雅有信來，就來后山叫她出關(guān)。

    自此春去秋來，轉(zhuǎn)眼便是五年寒暑。

    閉關(guān)的山洞之中，一片清冷孤寒，安靜得仿佛連蝴蝶振翅之聲都聽得到。

    也難怪修真界有那么多孤僻的修士，閉關(guān)時，周圍安靜得仿佛天地間只余自己一人，時間久了，漸漸便也不愛與其他人交流了。

    許疏樓這一閉關(guān)，便是五年。

    升了一層境界，又徹底鞏固了這重境界，才準(zhǔn)備出關(guān)。

    五年間，天地幽靜，如今出得關(guān)來，聽得耳邊鳥叫蟲鳴，才仿佛回到了萬丈紅塵的擁抱之中。

    許疏樓做的第一件事，是去后山泡了個溫泉。

    修士達(dá)到元嬰期后，便能做到體不生塵，但她喜歡泡澡，周身浸在熱水中，仿佛能驅(qū)散五年孤寒殘留在身上的所有寒意。

    泡過澡，挑選了一件煙羅紫的百褶留仙裙，配了條珍珠白的薄紗披帛和同底色繡著淺紫芙蓉花的繡鞋，在空中飄了一會兒，感受了一下提升了一截的實力，這才悠悠然踏入紅塵，出現(xiàn)在師弟師妹們面前。

    “師姐！”

    她出關(guān)倒是挑了個好時候，正逢凡間的新年，白柔霜和江顏這兩個出身凡界的修士正圍在爐灶前包餃子，其他幾個人在積極地幫倒忙。

    一見許疏樓，所有人都圍了上來，連聲恭喜師姐出關(guān)，七嘴八舌地問她有沒有成功升階。

    許疏樓一個個看過去，五年過去，大家沒什么變化，倒是白柔霜眼神稍稍成熟堅定了些，還興奮地拉著許疏樓告訴師姐自己已經(jīng)修煉至筑基期巔峰了。

    “對了，師姐，你喜歡什么餡兒的餃子？”白柔霜拉著她，“我在包的是芙蓉蝦混靈豬rou餡兒的，還有凡間常吃的羊rou蘿卜餡兒。”

    許疏樓湊過去看了看：“五師弟包的是什么？”

    “五師兄在包師尊點名的燒雞餡兒，也不知道煮出來是什么味道……”白柔霜悄聲提醒她，“師姐你可千萬別吃其他人包的，我剛剛看到六師兄把山楂塞進(jìn)餃子皮里了！”

    但她的提醒遲了些，因為一邊的宋平已經(jīng)一視同仁地把所有包好的餃子倒進(jìn)了一口大鍋里。

    許疏樓和白柔霜陷入沉默，硬著頭皮和師尊師弟師妹們一起圍坐在了桌邊。

    餃子在大鍋內(nèi)沉沉浮浮，看著圓胖可愛，盛出來放在瓷盤中后，白柔霜卻有些不敢下筷子，努力辨認(rèn)著哪一只是自己包出來的。

    許疏樓也分不清，但她有勇氣，插起一只放入口中，點了點頭，稱贊季慈道：“不錯嘛，還知道先把山楂搗碎，我還以為你囫圇放進(jìn)去的?！?/br>
    季慈非常沒有自知之明地追問：“好吃嗎？”

    “……當(dāng)做點心還不錯。”

    許疏樓又夾起一只咬了一口：“米飯混辣子，然后包進(jìn)餃子，哪位奇才干的？”

    宋平有些不好意思：“我學(xué)過一些凡界菜式，畢竟是人人都愛的米飯，我覺得包進(jìn)餃子應(yīng)該不會太難吃吧?！?/br>
    白柔霜忍不住問道：“二師兄跟哪位廚子學(xué)的？他同意你出師？”

    宋平憨厚一笑：“自學(xué)的?！?/br>
    “……”

    長俞仙尊突然放下筷子，默默走出房間。

    “師尊你去哪兒？”

    長俞仙尊頭也不回：“我去吐一會兒，回來再收拾那個在餃子里包羊rou、櫻桃還混著面條的孽徒?！?/br>
    鳳逸撓了撓頭：“師尊為什么不喜歡？我記得小師妹做過一道櫻桃rou，不是挺好吃的嗎？”

    “櫻桃rou它不是……”白柔霜欲言又止，“那面條又是為什么？”

    鳳逸看向宋平：“我看到二師兄放米飯，正給了我靈感?！?/br>
    宋平還振振有詞：“這你就不懂了，米飯和面條怎么能一樣呢？”

    白柔霜絕望地捂住了雙眼。

    “我覺得師尊也沒什么資格教訓(xùn)你，”許疏樓看著自己夾起的餃子，“燒雞餡兒的煮了以后一樣難吃?！?/br>
    “……”

    白柔霜不欲與眾人分辯，努力辨認(rèn)著自己在餃子上捏出來的褶皺，用公筷夾給師姐：“吃這個，這個安全?！?/br>
    剁碎了的蝦rou混著靈豬rou的鮮香，油而不膩，湯汁濃郁，讓許疏樓感動不已：“驚為天人，尤其在剛剛幾只的對比之下。”

    有了師妹保駕護(hù)航，許疏樓得以用完了正常的一餐。

    至于其他人，偶爾夾到棗泥、紅豆沙的，已經(jīng)算是非常幸福了。

    熱熱鬧鬧地吃光了餃子，白柔霜看向窗外：“凡間這個時辰，是該放煙花了。”

    許疏樓牽起她的手：“那我們就去凡間看煙花。”

    白柔霜興奮起來：“去哪兒看好呢？我在凡界時便聽說都城的煙花最多，可安陽城的花樣最特別。”

    許疏樓笑了笑：“我們是修士，可以御劍一夜看盡所有城池的煙花?！?/br>
    于是明月峰一行人又出門去看煙火，許疏樓飛了一段路，明顯感覺到提升境界后，可以飛得更快，飛起來消耗的靈力也更少了。

    凡界的新年張燈結(jié)彩、火樹銀花，他們一行人在高空掠過，一眼望盡下方空中綻開的斑斕煙火。

    白柔霜在空中追上師姐，輕聲道：“我已經(jīng)會御劍了，自己也能來看煙花，但身邊有個人提議去玩什么去做什么，感覺就是不一樣。師姐，這五年我真的很想你?！?/br>
    許疏樓笑著摸了摸她的發(fā)絲。

    直到白柔霜飛累了，幾人才在一座高塔頂落了下來。

    許疏樓落在街上，去小販處買了一只名為“銀河落九天”的煙花，縱身躍入高空，飛出了一條路線，手動給他們用煙花畫出了“新年快樂”四個大字。

    底下有百姓仰頭看到，發(fā)出一陣驚喜的呼聲。

    新年快樂，最質(zhì)樸的祝福語，也是許疏樓對師弟師妹們最真實的祈盼。

    天下人所求，豈非就是一個樂字？

    第59章

    人間落雪

    大年夜,天空中紛紛揚揚地下起了雪，映著月光與燈火，煞是好看,一行人也不用靈力遮擋,躺在塔頂，任由雪花落在臉上融成水滴。

    許疏樓在天空中和雪花一起飄啊飄：“我閉關(guān)這五年，修真界有沒有發(fā)生什么新鮮事？”

    白柔霜想了想：“師姐你還記得玄武樓前任樓主……我是說那個假樓主留下的子女嗎？就是和你有仇的什么三小姐五少爺?shù)??！?/br>
    “當(dāng)然記得，”許疏樓笑道，“我閉關(guān)了五年,又不是五百年?！?/br>
    白柔霜嘆了口氣：“他們都已被殺了?！?/br>
    “什么？”許疏樓怔了怔，“誰殺的？”

    “玄武樓的長老，”江顏接話，“江湖傳聞，他們殺人是為了向現(xiàn)任樓主高鳴示好獻(xiàn)媚?！?/br>
    許疏樓伸手接住一片雪花：“看來高鳴已經(jīng)手握玄武樓大權(quán)了?！?/br>
    她回想起當(dāng)日那個住在狹窄小院、坐在輪椅上的年輕人，他經(jīng)脈盡廢，被推上樓主的位子不過是權(quán)宜之計……五年前自是無人料到今日。

    許疏樓輕嘆,不知這個年輕人最終能以他有限的生命走到哪一步。

    街上傳來小販叫賣的聲音,許疏樓落在街面上,買下了他們剩下的幾份吃食，好叫他們在大年夜盡早回去與家人團(tuán)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