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我沒事?！鄙蜃链叽俚馈?/br>
    “等我。”

    沈琢一愣，良久，他叫住了霍遙：“霍大人，倘若真是我做的怎么辦？”

    霍遙站定片刻，輕聲道：“你不會。”

    沈琢愕然，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么，心臟被一股暖流裹住，耳膜咚咚作響。他啞聲道：“不是我?！?/br>
    “我知道，所以等我?！被暨b看了他一眼，又大步流星的往外走，牢獄內(nèi)重歸寂靜。沈琢再也忍不住，一口鮮血堵在喉間終于吐了出來。

    他彎著腰，克制的喘著粗氣，一雙黑色長靴猝不及防的出現(xiàn)在他眼底，他不抬頭也知道是誰。

    “我沒找到小徐，但你放心山海樓其他人如今安然無恙?！?/br>
    聽到“小徐”二字，沈琢身形晃了一下。

    罪魁禍?zhǔn)资钦l，已經(jīng)很明顯了，且對方根本不加掩飾。

    “是李蕓鳳的人，在很早之前，他們就已經(jīng)布下了局，就等我往里鉆?！倍螘F的到來，恰巧給了這樣一個時機。

    “當(dāng)年的事就差一個尾巴，就差最后一環(huán)…毒殺陛下，他們提前動手，想把你釘死在‘謀反’的柱子上?！笔掆曀妓鞯?，“計劃有變，我先救你出來?！?/br>
    “你怎么救？劫獄嗎？”沈琢扶著墻，穩(wěn)住身形，“我撐得住，你繼續(xù)查?！?/br>
    “沈琢，是我算錯了一步，你如今落獄，有一半的責(zé)任在我?！?/br>
    “江卓君一案翻不起太大的浪。即使抓到了下毒的人，我安然無恙反咬她一口，她也只落得一個善妒的名聲，并無太大損失，該掩蓋的始終都掩蓋著。李氏就是吃準(zhǔn)了這一點，才會任由我們隨便查。”沈琢抬眼看著蕭鈺，“她或多或少也猜到一點你在查什么，你要是救了我，或許這最后一環(huán)你就永遠(yuǎn)缺了?！?/br>
    蕭鈺沉默須臾：“會審在三日后，若是牽扯上朝廷命官，則會在四日后開啟御審。不過這一回燕王殿下會從頭參與到尾，也并無會審與御審之分。李家不知道會使出什么樣的手段，我若繼續(xù)查，只怕他們會屈打成招，到時候我可無暇顧及你這邊?！?/br>
    “死我都經(jīng)歷過了，留一口氣就行?！鄙蜃敛簧踉谝?，“你不是一直求的便是這個？當(dāng)初找我，也只是為了師公的案子，幫我只是順便。我們當(dāng)初說好了，我露頭你在暗，我替你遮掩，如今這種情況，不是早就預(yù)料到了嗎？只不過來得早了些。”

    連根拔起，才能永絕后患。

    “我讓人給你捎點藥，七日內(nèi)我可能不會再來，你自己小心。”蕭鈺蹲下身，往沈琢手里塞了一個錦囊，“這是參片，你藏在枯草之內(nèi)，沒人會發(fā)現(xiàn)。外傷易好，內(nèi)傷難治，這里多得是不出血的法子，若覺得氣血有虧，體虛力乏便含一片在嘴里?！?/br>
    “你這不是都準(zhǔn)備好了嗎？還問我做什么?！?/br>
    “不管如何，我都尊重你的意愿。你我第一次見面確實是我故意的，那時候我就應(yīng)該想到，既然我能知道你進京，那李氏十有八九也能知道，若沒點本事，也不會安穩(wěn)近二十年?！?/br>
    蕭鈺再度起身，左右瞧了兩眼：“我走了，你多保重?！?/br>
    “嗯?！?/br>
    他平日里脾氣甚好，又閑來無事經(jīng)常與人觀手相測吉兇，朝廷里大多數(shù)都與他有些交情，以至于今日才能在此出入無阻。腰間的玉佩伴著他的步子輕輕搖晃，顯露出上頭的祥云刻文來。

    蕭鈺出來時，門口早已有人為他清了路。這幾日的天總是陰沉沉的，壓的人喘不過氣。他微微皺眉，很快又舒展開來，若無其事地回了觀象臺。

    一拐角，他便感覺有人極快地沖了出來。他的衣襟被人緊攥著，勒得他透不過氣，還未反應(yīng)過來時，便已被人重重地推到墻上。“咚”的一聲，蕭鈺感覺自己的頭骨都要裂開了，耳膜轟鳴，雙眼黑了片刻。

    等視線清明后，他看清了來人。

    那人生得高大，一身玄衣凌厲又張揚，平日里從來都是衣服古井不波從容淡定的模樣，如今寒著臉，目光中帶著一絲狠厲，像是極北邊境常年不化的冰。

    “蕭鈺?！?/br>
    “霍，霍大人…咳咳…”驟然收手，一股空氣直灌進蕭鈺的肺里，惹得他岔了氣。

    “牢中之語，我全都聽見了。”霍遙說完，長淵劍便架在了脖子上。

    鋒利的劍刃泛著寒光，仿佛只要蕭鈺一動，薄如紙的皮膚下一刻便能涌出鮮血。

    “所以，你最好別騙我?！彼蛔忠痪涞?。

    第87章 天子案（二）

    “小姐， 你這么著急做什么？”

    “噓，勿要多言?！?/br>
    后門僻靜，今日母親一早便將所有人叫去了前廳， 上官祎沒費什么力氣就到了后門。

    青林嘟囔道：“那進牢獄的是沈琢， 是…小姐，您上次不都看見了么？”

    “他是霍大哥的朋友?！?/br>
    “什么朋友！分明是個勾引霍大人的輕蕩之徒！小姐，您快醒醒吧，那日橋頭你我都瞧見了，你這眼睛還腫著呢！”青林憤憤不平，“要我說，他此番裸男要是死了正好，霍大哥也不至于把心思放在他身上?！?/br>
    “青林， 我教你讀書識字， 學(xué)的是圣賢道理，可不是讓你在這大放厥詞?！鄙瞎俚t眼底兩抹烏青，襯得她臉色越發(fā)的難看。

    她打開門， 看著長身而立的男人， 雙眼一亮。

    無論經(jīng)過多少事，眼前的人總有讓人為之心神一顫的蠱惑。上官祎悄悄掩了門：“霍大人?！?/br>
    霍遙看了眼身后的馬車，走近幾步：“上官小姐?！?/br>
    “我相信沈公子不會做那樣的事，有什么是我能幫上忙的嗎？”上官祎秀眉微蹙，“此事來得蹊蹺，定是有人故意陷害?！?/br>
    “倒確有一事。”霍遙懷里的畫紙遞過去，“你可曾見過此人？”

    “這不是…山海樓的伙計嗎？！”上官祎驚呼， 隨后又立馬噤聲。

    “此人有疑點， 尚且不知蹤跡?！被暨b一頓， “若是見到了， 還請二小姐來鎮(zhèn)國公府告知霍某?！?/br>
    “霍大人不用同我這么客氣。不如我把畫像給父親母親，叫他們幫忙查一查？”

    “不可?！薄安恍?！”

    霍遙和青林同時出聲，青林偷偷瞧了上官祎一眼，拉著自家小姐的衣角道：“城橋之事認(rèn)識霍大人的幾乎全知曉了…若是讓夫人知道了，定會生氣，怕不是又要關(guān)著小姐了！”

    城橋的事……上官祎倏地垂眼，廊檐的陰影恰好遮住了她，那樣盛大的煙火，宣告者她的無疾而終與一廂情愿。

    只有幾步，仿佛隔卻千重山。

    “霍大哥?！?/br>
    “是。”

    沒等上官祎開口問，霍遙就輕聲應(yīng)了一句。他知道上官祎要問什么，而他也無需隱瞞。當(dāng)日并非醉得不省人事，城橋上他知道有許多人來來往往，可他就想那么做，想，便做了。

    “我只是想問，霍大人，伯母還好嗎？聽說她把你趕出鎮(zhèn)國公府了?！鄙瞎俚t眨了眨眼，將畫像遞回去，“若有消息，我一定告訴霍大人?！?/br>
    “自己小心?！?/br>
    清風(fēng)四起，灌進巷子，惹馬車角上的流蘇晃了晃。

    “這上官小姐好歹什么都不知道?！?/br>
    “那就讓她知道?！被暨b從抽屜里抽出一個小藥瓶，扔給對面的人。

    蕭鈺不客氣地接了過來，由衷的嘆了口氣：“霍大人著實無情?！?/br>
    無情么？霍遙神色淡淡。

    “不過她總有一天要知道。與其一直受著庇護不能接受，不如讓她自己把事情查出來…嘶，你這一劍差點把我送走。”蕭鈺倒吸一口冷氣，頸側(cè)被長淵劍劃出一道血痕，已經(jīng)腫了起來。

    “我留了人在上官府，這幾日我要離開一趟?！被暨b的劍橫放在他腿上，玄底的鎏金花紋成了他身上唯一一抹亮色。

    “我知道，你倒也不必這么不相信我?！?/br>
    蕭鈺看著他的劍便有點怵，寒光近在咫尺的感覺他還沒忘。他下意識伸手，想要摸摸傷口，又強忍住縮了回來：“阿琢這一回，受苦是難免的，那種吃人的地方?jīng)]人會讓他完好無損的出來。更何況如今昏迷的是陛下，你就算跟燕王殿下再有交情，也只能保證審案公正嚴(yán)明，不被小人掌控?！?/br>
    蕭鈺說的，霍遙何曾不知。他心里隱隱約約有猜測，沈琢瞞了他什么事。但每個人心底總有不愿說的秘密，既然沈琢不愿說，他也不強求。只是沒想到這事卻險些讓他搭上了性命。

    “少爺?！?/br>
    馬車緩緩?fù)Ａ耍掆曄坪熞豢?，發(fā)現(xiàn)他們到了城墻一隅，巷道里沒有人，卻拴著一匹馬。

    “走了?！被暨b下車上馬一氣呵成，他朝蕭鈺道，“看好他…萬不得已，可去鎮(zhèn)國公府說明他的身份?！?/br>
    還未應(yīng)聲，駿馬便已奔了出去，一路暢通無阻。

    --

    “咳咳……”阿煙揉了揉眼，失神片刻方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躺在余四娘的懷里。

    “醒啦？快吃點東西。”余四娘拍拍阿煙的背，“這里的味道是有些難聞，你先墊墊肚子?！?/br>
    牢里時常有撐不過去的犯人，等到發(fā)出腐臭味方才被人察覺，久而久之，這股味道便一直縈繞在此地，與酸臭味混雜在一起，嗅久了愈發(fā)身體不適。

    “未時六司會審，等會兒就能出去透氣了?！辈軒恐鴫Ρ?，拿著饅頭咬了一口，鼓起一邊腮幫子，“吃飽了好被審。”

    阿煙接過食物，啞聲問道：“我們還能出去嗎？”

    “又不是咱們做的，怎么出不去？”

    “等抓到那個小徐，我一定要好好揍他一頓！忘恩負(fù)義，白眼狼……”余小二憤憤道。

    事已至此，誰下的毒便很明顯了。曹幀聞言，看了眼沈琢：“行了行了，再罵他也聽不見，不如留著力氣上公堂?！?/br>
    余小二有些委屈：“燕王殿下這么公正，又和霍大人交好，肯定能抓到人的。”

    “你以為這么簡單？萬一他一口咬定是沈琢支使的，往咱們身上潑臟水，你要怎么辦？”

    “明明，明明他想拜沈大哥為師的…還對沈大哥這么好?！卑熞灿行鈶?，氣憤之余卻是不敢相信。小徐平日里像對待meimei一樣對待她，又相處這么久，說沒感情那都是假的。

    沈大哥冷言冷語他都不當(dāng)一回事，一點小東西就極容易滿足的人，怎么會背地里捅他們刀子？

    “沈大哥……”

    “誒——”余四娘拉住阿煙伸出去的手，小聲道，“讓你沈大哥瞇會兒吧?！?/br>
    幾人聞言，都下意識放輕了動作。

    阿煙斷斷續(xù)續(xù)的睡了兩日，并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只隱隱約約記得睜眼時大多數(shù)時候沈琢都不在牢里。她看著兩人的臉色，又瞧了一眼沈琢，只見他雙眼低下的烏青越發(fā)明顯，不到三日便瘦得有些脫了相。不合身的囚衣想秋日里披在身上的外袍，又皺又舊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

    “說是不動私刑，可這幾日哪天不是半個時辰就提審一回，反反復(fù)復(fù)任誰都撐不住?！庇嗨哪镙p聲道。

    簡直就是活受罪。

    牢門發(fā)出腐朽沉重的悶聲，來人徑直朝他們這邊走，數(shù)了一眼人數(shù)后命人打開鎖：“帶走?！?/br>
    曹幀知道，這是要提審了。他望向沈琢，只見后者靠墻上仍舊巋然不動，仿佛聽不見他們的動靜。

    睡這么沉？他正欲張口喚兩聲，就見為首之人用刀身敲了敲墻，沈琢微微一動，倏地睜眼，片刻后揉了揉耳朵，慢吞吞地起身，囁嚅道：“要走了啊?！?/br>
    天牢在南邊，守衛(wèi)森嚴(yán)，靠著山又僻靜的很，他們一路被帶過去并未遇上人。沈琢走得極慢，步伐很小，在暗無天日的牢里呆這么久，一出來還有些不適應(yīng)。他微瞇著眼，視線朦朧了片刻，復(fù)而清明。

    “這條路是去刑部衙門的吧？”

    “是吧，六司會審，六部各位大人應(yīng)該都在。”沈琢對刑部沒什么印象，他也不長來皇宮，只去過禮部衙門和觀象臺這兩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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