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黑得早，小縣城也沒什么夜生活，他們回到賓館時，街上已經(jīng)沒什么行人了。姜樂忱今天顛簸了一天，又是坐飛機(jī)，又是坐長途車，下午定妝晚上挑豬，早就累到渾身都散架了。他連衣服都懶得脫，直接一頭栽到在床上，恨不得就這么睡到明天早上。

    可惜，他的上下眼皮剛黏上，助理就提醒他：“小姜哥，剛才林導(dǎo)過來找你，讓你去他房間?！?/br>
    “??？現(xiàn)在??？”姜樂忱看了看墻上的表，這么晚了，林巋然讓他去他房間干什么？

    ……總不會是要看夜光劇本吧。

    導(dǎo)演的指令那就是必須服從的命令，雖然小姜同學(xué)已經(jīng)累的快散架了，他還是堅強(qiáng)地從床上爬了起來，裹好羽絨服，一臉委屈地走向了旁邊林巋然的房間。

    咚咚咚。

    他敲響了林巋然的房門。

    幾秒之后，房門打開，一個有些面熟的中年胖男人出現(xiàn)在了大門后。

    姜樂忱：“……？”

    “巋然，小姜來了！”那胖胖的男人轉(zhuǎn)身讓開走廊，姜樂忱順著走廊向房間內(nèi)看了過去。

    林巋然的房間和姜樂忱的房間的布局是一模一樣的，這是一間簡單的小套間，分內(nèi)外兩間屋子，里面臥室的門虛掩著，外間是客廳，矮矮的茶幾周圍是樣式陳舊的沙發(fā)，現(xiàn)在堆滿了劇組的零碎東西；沙發(fā)對面是兩面活動磁黑板，上面用吸鐵石吸了幾張飛頁，還用黑色的油性筆畫了一些人物關(guān)系圖。

    看起來，在姜樂忱來之前，他們正在討論事情。

    林巋然與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包括打印機(jī)、某種道具、打板器、備用麥克風(fēng)）一起擠在其中一張沙發(fā)上。

    見姜樂忱來了，林巋然語氣自然地開口：“小姜，你找地方坐吧?！?/br>
    姜樂忱看看堆滿雜物的沙發(fā)：“……呃，請問我坐哪兒？”

    林巋然隨意在旁邊那張沙發(fā)（aka雜物堆）里刨出了一個坑，指著那個坑說：“坐這里吧?！?/br>
    姜樂忱：“……”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像林巋然這么一個光風(fēng)霽月的人，居然會有這么一間凌亂到無處下腳的屋子。

    剛開始給姜樂忱開門的中年男人這時也回來了，他隨手從角落里拖過一個紙箱，也不管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就一屁股坐了上去。

    那紙箱瞬間搖晃起來，里面的東西眼看就要被中年男人坐塌了！

    姜樂忱立刻從沙發(fā)坑里跳起來，趕忙說：“這位……老師，您坐沙發(fā)吧，我坐紙箱?！?/br>
    “也行?！敝心昴腥藳]有假客氣，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肚子說，“我這噸位太重了，坐紙箱有危險，還是你來吧。”

    于是兩人交換了座位。

    姜樂忱輕飄飄地坐在了紙箱上……唔，紙箱紋絲未動。

    中年男人有些艷羨地問：“小姜，你們當(dāng)愛豆的是不是都像你這么瘦??？你有多重啊？”

    姜樂忱：“我現(xiàn)在不到60公斤。”

    “太瘦了，真是太瘦了！”中年男人嘖嘖道，“我之前兩百多斤，老婆讓我減肥，我一鼓作氣減了三十斤，結(jié)果進(jìn)入平臺期，怎么也瘦不下來了?！?/br>
    姜樂忱說：“平臺期就是這樣的，一停就停很久。您平臺期多久了??？現(xiàn)在體重是多少？”

    中年男人：“讓我想想……我現(xiàn)在190斤，平臺期大概有一年了吧?！?/br>
    “啊這，”小姜同學(xué)委婉地說，“您這不叫平臺期，您這叫體重保持得還不錯。”

    體重保持得還不錯的胖男人氣的口音都跑出來了：“你知道老子是啷個嗎？老子是這部劇的編劇，你個瓜娃子，你信不信我把你的戲份寫沒得啊？”

    姜樂忱終于想起來他是誰了！

    之前在農(nóng)大領(lǐng)養(yǎng)日時，林巋然帶著兩個人去看他，這個中年胖男人就是那個叫“老詹”的！

    老詹是這部劇的編劇，當(dāng)然，他剛才說得話是故意嚇唬姜樂忱，他還沒那么小氣，不會因為姜樂忱說了句實話，就刻意在戲份上欺負(fù)他。

    ——而且，就算他真想欺負(fù)這位“小朋友”，也得看看身旁的“老朋友”肯不肯讓他欺負(fù)啊。

    林巋然給兩人做了一次正式的介紹，男三號和編劇老師握手言和。

    林巋然問小姜：“如何，剛才有沒有挑到合心意的搭檔演員？”

    小姜同學(xué)雙手放在膝蓋上，老老實實地回答：“挑到了。我的搭檔很敬業(yè)，演技很生動，非常像豬?！?/br>
    林巋然輕聲笑了起來。

    小姜一臉嚴(yán)肅：“這是我的第一部 電影，我很重視的！演技生動又敬業(yè)的搭檔可不好找。雖然我拍戲經(jīng)驗不多，但我知道很多演員又不敬業(yè)、演技又差，還不如豬。”

    林巋然又好笑又無奈：“小朋友，你就不怕這種話傳出去，被人封殺，以后再也拍不了戲？”

    “只有大咖拍不了戲，才叫‘封殺’?！苯獦烦绹@口氣，“像我這樣的糊比，沒戲拍是常態(tài)?！?/br>
    這次就連旁邊的老詹都大笑起來，老詹很胖，邊笑邊倒吸氣，活像一只巴哥犬：“我早就聽巋然說，你這個娃兒很有意思。我現(xiàn)在可算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喜歡你了！”

    后半句話一出，林巋然警告的視線立刻投向了老友。

    可惜小姜同學(xué)絲毫沒從這話里聽出什么不對勁，反而很自信地點點頭，回答：“謝謝林導(dǎo)的賞識，我也很喜歡我自己呢?！?/br>
    林巋然：“……”

    林巋然叫姜樂忱來他的房間，還特地約上編劇老詹，目的是幫姜樂忱梳理一下他的戲份，并且給他講講劇組現(xiàn)在的進(jìn)度。

    劇組拍戲并不是按照劇本順序來拍，而是按照外景順序拍攝。這幾天集中拍攝的是縣城里兩位男主演你追我逃的戲份，接下來就要轉(zhuǎn)戰(zhàn)山區(qū)了。

    山里前不久剛下過一場小雪，雪地路滑，車輛難以通行，給他們的拍攝帶來不少困難。而且這段時間連續(xù)陰天，即使是白天的鏡頭也灰沉沉的，非常影響取景。

    “其實你提前入組，對我們來說也是一件好事?！绷謳h然說，“天氣預(yù)報說，一周后可能還會有一場大雪。你隨時做好準(zhǔn)備，如果雪提前下了，那我們立刻開大夜，拍攝你和鮑爺在豬圈里搶u盤的那一幕?！?/br>
    沒錯，這部《金蘋果1號》里的“金蘋果”，正是一枚裝有商業(yè)機(jī)密的u盤。

    故事設(shè)定是某種子公司經(jīng)過數(shù)代科研，研發(fā)出了超級新種，把蘋果和金桔嫁接在一起，研發(fā)出了果rou是金黃色的“金蘋果”，另一家公司眼饞這種專利，便以高昂酬勞做誘餌，讓“商業(yè)神偷”潛入對方公司盜取機(jī)密，再運送出來。

    但是，神偷在運送機(jī)密的過程中，被一位老警察發(fā)現(xiàn)了端倪。兩人一追一逃來到深山，神偷的u盤遺失到了豬圈里。也就是從這里開始，姜樂忱的角色正式上線了。

    劇本姜樂忱早就背的滾瓜爛熟，而且他不僅背自己的臺詞，他還背另外兩位男主演的臺詞。他拿出高中時做閱讀理解的態(tài)度，逐字逐句、逐行逐頁的看，他甚至可以拍胸脯說，他比編劇老師本人還熟悉劇本的每個標(biāo)點符號！

    “乖乖。”編劇老詹感嘆，“真沒看出來，你原來是個事業(yè)批?！?/br>
    “不。”姜樂忱謙遜地說，“我只是喜歡當(dāng)卷王?！?/br>
    小姜同學(xué)的目標(biāo)只有一個：卷死這個行業(yè)內(nèi)所有不敬業(yè)、演技又不行的豬！

    看著姜樂忱這樣一副朝氣蓬勃、充滿干勁的模樣，林巋然有那么一瞬間升起了某種古怪的想法——即使天繼續(xù)陰下去也沒關(guān)系，因為姜樂忱已經(jīng)足夠明亮了。

    ……

    姜樂忱在林巋然的房間一直待到很晚，他們和編劇一起梳理他的戲份；若不是明天一早還要拍攝，恐怕他們能聊通宵呢。

    林巋然讓副導(dǎo)演給了姜樂忱一份其他演員的通告單。明早第一幕戲安排在上午九點，七點半就要從賓館出發(fā)去外景地，演員六點就要出妝。

    姜樂忱不需要出妝，只需要在旁邊學(xué)習(xí)，但也不能遲到。

    林巋然一直把他送到他的房間門口，即使兩人的房間相隔不到五米，他還是堅持要看到姜樂忱進(jìn)屋，才肯離開。

    小姜早就困的不行了，他打了個大哈欠，一邊揉眼睛一邊去刷房卡。進(jìn)門前，他迷迷瞪瞪說了句：“林導(dǎo)，明天見……對了，粵語的明天見怎么說？”

    林巋然溫柔回應(yīng)：“‘廳日見’。”

    “那好，廳日見。”

    “嗯?！绷謳h然望著他的眼睛，又輕聲重復(fù)了一遍，“小朋友，廳日見?！?/br>
    大門在面前咔噠一聲合攏，合攏時的風(fēng)吹起林巋然頰邊的碎發(fā)，他斂眸看向房門下方透出的燈光，默默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直到聽到屋內(nèi)踢踢踏踏的拖鞋聲一路向臥室走去，逐漸消失不見，他才轉(zhuǎn)身離開，回到自己的房間。

    屋內(nèi)，姜樂忱當(dāng)然不知道林巋然一直在門口等他睡覺，他現(xiàn)在困的要死，上下兩只眼皮都要粘上了。

    他強(qiáng)撐著換上睡衣，洗了臉，涂上睡眠面膜，然后才重新栽進(jìn)床鋪的懷抱。

    然而——“叮叮叮！”

    他的手機(jī)鈴聲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

    小姜低聲碎碎念：“我沒聽見，我沒聽見，我沒聽見……”

    “叮叮叮！”

    “沒聽見，沒聽見，沒聽見……”

    “叮叮叮！”

    “啊——??！是哪個傻杯，這么晚打電話啊？？！”姜樂忱氣到爆炸，從床頭柜上摸過手機(jī)，在黑暗中瞇眼看了過去。

    手機(jī)屏幕上閃動著三個大字：【顧地主】。

    ——哦，原來不是傻杯，是大傻杯啊。

    老板的電話不能不接，姜樂忱清了清嗓子，憋住所有罵人的話，按下了接聽鍵。

    “姜樂忱，你怎么這么久才接電話？”

    男人討厭的聲音從電話那端響起，第一句就在興師問罪。

    姜樂忱有氣無力地說：“老爺，長工也是要睡覺的啊……有什么田地，我明天再耕不行嗎？”

    “……”電話那端沉默了一陣，顧禹哲終于開口，“我今天一直在等你的電話?！?/br>
    “？”

    “我工作忙，沒辦法陪你入組。我在等你的電話，想聽你聊、咳，想聽你匯報一下第一天入組的情況?！鳖櫽碚艿脑捖犐先ハ袷窃诮忉?，但小姜同學(xué)認(rèn)為這一定是因為自己太困了才產(chǎn)生的幻覺。

    顧禹哲又說：“我聽你的助理說，林巋然親自去機(jī)場接你，晚上還讓你去他的房間談事？”

    小姜困得大腦混沌，說話也顛三倒四的：“嗯……林導(dǎo)人很好……就是我屁股好痛?！?/br>
    顧禹哲：“？？？”

    小姜：“我坐了三個小時的飛機(jī)，四個小時的汽車，下午化妝又在鏡子前坐了好久，屁股都要變成八瓣了……呼，好困……”

    顧禹哲：“……你下次不要說這么有歧義的話。”

    姜樂忱懨懨的，實在搞不清楚自己的話里有什么歧義的內(nèi)容。

    顧禹哲：“我下午給你打電話時，系統(tǒng)一直提示說你不在服務(wù)區(qū)，我知道這次的拍攝環(huán)境很艱苦，如果你缺什么，及時和助理說。助理解決不了的就告訴我，我會替你解決?！?/br>
    “……”

    顧禹哲：“還有，不要半夜去導(dǎo)演的房間。林巋然的性向成謎，即使被很多人猜測他也沒有公開回應(yīng)過。你作為演員，你和他只要有公事上的交流就夠了，私下不要走太近，以免被劇組里其他人說閑話?！?/br>
    “……”

    顧禹哲：“提早入組，對你是很有利的。這雖然是小成本電影，但劇本扎實，兩位男主都是實力派老演員，而且林巋然的父親是這片子的監(jiān)制，質(zhì)量基本可以保證，有很大可能性會去電影節(jié)。只要能上電影節(jié)，我就能幫你運作一番，拿個新人獎提名?！?/br>
    “……”

    顧禹哲：“姜樂忱，你在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