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央。”顧言秋叫了一聲。

    她的身體記得他的聲音，盡管很困，但還是睜開了眼。

    當對上零一那張熟悉的臉頰時，她的瞳孔顫了下，“夢？”

    長久以來的夢魘讓她理所應(yīng)當?shù)卣J為這又是一個夢。

    顧言秋不語，直接把她從床上抱了起來。

    “喂，你……”

    “不用擔心，我?guī)ネ饷孓D(zhuǎn)轉(zhuǎn)，待會兒回來?！毙∩倌瓿林槹衙餮氡沉似饋恚煵阶叱龇块g。

    明硯想要阻攔，卻被姑媽拉?。骸昂⒆涌赡苁切牟。S他們?nèi)グ?。?/br>
    他深深朝著兩人離去的方向看了眼，沒有跟上去。

    顧言秋背著明央來到湖邊。

    湖邊有一棵上了年紀的梧桐樹，樹下有長椅，他沒有入座，選擇抱著她坐在樹下。

    空氣中混合著泥土還有青草清冽冽的氣息。

    原本渾噩地明央立馬睜開了眼。

    “零一？”

    “嗯?！?/br>
    “零一……”

    “嗯?！?/br>
    “零一?！?/br>
    “嗯?！?/br>
    她一遍一遍叫，他一遍一遍回應(yīng)。

    以往夢里的時候，他們都是兵刃相見，很少像現(xiàn)在這么寧靜。

    湖水清冽，映照著深海似的碧空。

    “對不起零一，我沒有帶回你，也沒有帶回其他人……”

    明央始終活在愧疚之中。

    她認為自己是不幸的肇始。

    盡管從來沒有人怪罪過她，但是她仍時不時想……要是不一直對著零一說要去游樂場就好了，那么他也不會那么費心地去找所謂的禮物，從而在災(zāi)難降臨時丟掉了他。

    “我沒有想過要殺你，一次都沒有……”

    “你問我會不會瞄準，其實……”她靠他肩膀，遙遙望著湖面，“我會的。一直以來都是你教我的，不過你忘了，你什么也不記得了……”

    得知零一被徹底改造后，她在變成廢墟的基地大哭了一場。

    那時起，明央便告訴自己，一定要帶零一回來。

    可是沒有。

    不管是上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她都沒有做到。

    顧言秋聽著她的話，沉默地把她拉起來，帶到了湖邊。

    “明央，你看?！?/br>
    她低下頭，透過水面看到了兩人的倒影。

    “看到了什么？”

    “明央，還有……零一?！?/br>
    顧言秋投擲進去一顆石子，水面層層散開，可是很快，兩個人的倒影又貼緊在了一起。

    “是夢嗎？”

    明央怔怔看著，沒有回答。

    他又丟進去一顆石子，又問：“是夢嗎？”

    她嘴唇顫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顧言秋彎腰捧起她的臉，讓她認真地看著自己的模樣，一字一句地問：“告訴我明央，是夢嗎？”

    她的睫毛猛地顫抖起來，guntang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

    “明央，我被騙了?！?/br>
    他喉嚨干澀，卻仍要說出那個殘酷至極的真相，“明央，我被他們騙了?！?/br>
    “改造……我不是自愿的?！鳖櫻郧镏讣獗?，緊繃的身體讓他的語調(diào)變得顫抖而僵硬，“他們告訴我，你們都被殺死了?！?/br>
    那場高燒喚醒了他的許多記憶，包括被抽離的那部分。

    從清醒過來那天開始，他無時無刻不在經(jīng)歷著過往的折磨，就像被荊棘鎖住的動物，他掙脫不出去。

    舊日盟是騙子。

    他們編造出一個巨大的謊言，那個謊言讓他心甘情愿地舍棄掉為人的體溫還有情感。

    “零一，你的所有弟弟meimei都被殺死了，事到如今你還不明白嗎？”

    “如果你不強大起來，談何報仇?！?/br>
    “只有舍棄掉這些無用的情感，你才能變成真正強大的自己?！?/br>
    [只有舍棄掉這些無用的情感，你才能變成真正強大的自己。]

    于是他同意了。

    因為他想，他已經(jīng)沒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世界上也不再有人在乎他了，就算變成一具冰冷的機器，只要能復(fù)仇又何妨？

    他的父母被怪物殺死；他的明央也被怪物殺死。

    所以他要復(fù)仇。

    然而都是謊言??！

    沒有人告訴他，明央沒有死；也沒有人告訴他，那些死去的弟弟meimei其實是被舊日盟親手所刃。

    他明明看到過的！

    他從很小的時候就看到過，那些在搖籃曲睡著的孩子，被帶入到實驗基地，他們沒有一個人是完整地出來過。

    可是憤怒讓他失去理智，便聽信了這世間最卑劣的謊言。

    他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拋開他的身軀，眼睜睜地看著一堆機械取代了他的五臟六腑。

    在他為了復(fù)仇自愿變成兵器的時候，那些欺騙者在想什么呢？笑他愚鈍，還是自贊自己的聰慧。

    顧言秋渾身戰(zhàn)栗得不成樣子。

    他眼眶澀紅，第一次像個孩子那樣哭，“明央，我從來沒有想過……拋下你?！?/br>
    明央看著他無助的樣子，忽然伸手去撫摸他的眼淚。

    溫熱，濕濕的。

    她眨眨眼，表情忽然有了轉(zhuǎn)變，像是不解又像是驚愕，“你哭了？”

    顧言秋毫不掩飾，沖她笑了笑，眼睛里閃爍著明亮的淚光，“嗯，我哭了。”

    “零一，你哭了……”

    籠罩在思緒的陰霾剎那散開，長久以來迷蒙的視線突然再次看清了這個世間的所有光彩。

    顧言秋取下背包，從里面掏出一只皺皺巴巴的章魚娃娃。

    娃娃被他縫補好了，雖然無法恢復(fù)如初，但也不是那么糟糕。

    他遞過去，“明央，我忘記了很多事，有些回憶我可能再也沒辦法找回來了……”他的感知回來了一部分，但也缺少了一部分。失去的那些，可能這輩子都沒有辦法找回來了。

    顧言秋摩挲著章魚娃娃那個丑陋的笑臉，“但是……我想我們可以創(chuàng)造一些新的回憶。”他說，“在這個世界，從現(xiàn)在開始。”

    失去的就是失去了。

    縱使他悔恨痛恨，但是也無法再回到當初，沉浸在仇恨中只會逐漸被仇恨吞噬，他深深地清楚這個道理。

    “所以……我們放下吧?！?/br>
    明央懵懵懂懂地看著他：“放下？”

    他說：“你做明央，我做顧言秋，沒有零一，也沒有十三?！?/br>
    放棄過去，好好長大。

    在太陽升起之時，重新開始。

    第87章

    “明央，生日快樂?！?/br>
    明硯決定重新將明央帶回去， 姑媽雖然傷心，但為了孩子，嘆息一聲還是同意了。

    他們沒有著急離開， 先留在法國讓明央調(diào)整好狀態(tài)。

    零一的出現(xiàn)果真讓她恢復(fù)許多。

    明硯也暫時放下手頭上的工作，陪著兩個小孩逛遍了法國大大小小的街景， 半個月后，幾人告別姑媽，乘上回國的航班。

    下飛機已經(jīng)是半夜兩點， 顧言秋直接跟著明硯回了城中心的那套公寓。

    公寓只有一張床， 明硯自然不能自己睡床， 讓兩個孩子打地鋪。

    他簡單收拾了下，認命地準備在沙發(fā)上湊合一宿。

    明央早就睡著了，顧言秋還沒有困意， 梳洗完就出現(xiàn)在他面前，像是有話要說。

    “有事？”看出他是想談?wù)劊?nbsp;明硯就順著問了。

    “明年我們的項目要轉(zhuǎn)至禹城，所以我想帶明央去， 施爺爺那邊應(yīng)該也不會有意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