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學(xué)(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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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年————————————— “姐!開門吶!” “是不是小梅子來了,”穆麗菁把攪動銀耳湯的勺子放到一邊,蓋上鍋蓋,轉(zhuǎn)身去開門。 “怎么才來呀,午飯都不在這吃……”穆麗菁開了門,對外面的穆麗梅嗔怪道。 “哎呀我說了嘛,今天中午有個小姑娘約了來做指甲?!蹦蔓惷钒咽掷锏亩Y品盒放在鞋柜旁邊的地上。 屋子里傳來電視、打牌和下棋的聲音,伴著持續(xù)的方言聊天聲和時不時的咳嗽聲。 “怎么還帶東西來啊……” “看你說的,”穆麗梅笑著接過穆麗菁遞來的鞋套,“我大外甥考上大學(xué)了,我高興,帶東西怎么了?!?/br> 今天是許穆玖升學(xué)宴的日子,家里的意思是辦了升學(xué)宴就不用辦二十歲的生日宴了。許常均和穆麗菁在東區(qū)一家飯店訂了幾張晚餐的桌子,請了親戚和同事。中午他們先請一些親戚來家里吃了一頓。 “咦?”穆麗菁朝穆麗梅身后瞅了幾眼,壓低聲音問道,“皓皓呢?沒帶他來嗎?” 穆麗梅愣了一下。 “噢,”穆麗梅一邊穿鞋套一邊回答道,“他不來?!?/br> “哦哦?!蹦蔓愝缄P(guān)上門,把禮品盒放到了玄關(guān)柜子上。 “二姐來啦!”穆宇明的妻子馮娜聽到關(guān)門聲,從房間里出來和穆麗梅打招呼。 “哎,小馮!”穆麗梅和馮娜寒暄了幾句,手一直捏著皮質(zhì)提包。 “大玖呢?” “在房間里,”馮娜答道,“在和欣研還有零零玩呢?!?/br> 穆麗梅提包走進(jìn)房間,穆麗菁則跟著她一起進(jìn)了房間。 許穆玖和許一零并排坐在床邊玩手機(jī)游戲,穆欣研靠在許一零的肩膀上斂聲屏氣地盯著她的屏幕。 “大玖?!?/br> “嗯!” 聽到小姨聲音的許穆玖抬頭。 “小……姨?!?/br> 他的手指還貼在手機(jī)屏幕上,視線不知所措地在迎面走來的小姨和手機(jī)屏幕往返。 小姨的手伸進(jìn)提包,又出來,屬于里面那個紅包的部分在擴(kuò)大。 “哎呀,小梅子你、怎么這么……這太多了?!?/br> 是母親的聲音。 一種刻進(jìn)記憶但永遠(yuǎn)適應(yīng)不了的、下意識的尷尬也逐漸在許穆玖心里擴(kuò)散,他忍不住后傾身體。 他看向許一零。 許一零的目光從手機(jī)屏幕跳到小姨和母親身上,又移到許穆玖臉上。 她回了他一個無奈的表情,眼神示意他立刻丟下手機(jī),走完他該走的流程。 “jiejie,jiejie!”穆欣研的眼睛一刻都沒有離開手機(jī),她搖著許一零的胳膊提醒道,“jiejie,有敵人過來了!” 許一零的注意力重新回到游戲上。 穆麗菁和穆麗梅被穆欣研的聲音吸引,看了一眼許一零和穆欣研的位置,而后又繼續(xù)她們的拉扯。 許穆玖把手機(jī)丟在床上,站在一邊愣愣地看著母親和小姨的拉扯,不知道怎么開口。 他在開小差。他低著頭,眼睛偷偷瞟到一旁自己的手機(jī)屏幕上還沒結(jié)束的游戲,明知道根本夠不到但還是往手機(jī)的方向伸出了手。直到手臂感受到明顯的拉扯感,他的目光又聚焦到擋在眼睛和手機(jī)之間的、自己張開的手掌上,最后,他放下了手臂。 過了一會兒,母親和小姨的拉扯終于結(jié)束。 “大玖,”穆麗菁沖許穆玖使眼色,“小姨跟你說話呢?!?/br> “小姨……” “大玖啊,”小姨的目光從許穆玖的頭頂落到他的眼睛,她想到了什么,說話聲有些顫抖,“都上大學(xué)了,不容易啊,真的不容易,太苦了……小姨都曉得,小姨也是看著你長大的?!?/br> “我還記得你媽剛把你生出來的時候,我去醫(yī)院看她,你看,”小姨說著說著,用手比劃起差不多一瓶沐浴露大小,”你那時候才這么點大,你mama那時候也是個年輕的小姑娘,其實也不懂什么呀。她把你拉扯到這么大,也不容易,這么多年下來,她也吃了很多苦。” 許穆玖點了點頭,覺得心里悶悶的。他能想象到那樣的畫面,這突如其來的真情感慨,一字一句聽著,陣陣心虛和自責(zé)也隨之而生。 “那時候皓皓也小,”小姨想到了自己的孩子,她的聲音變得有些哽咽,“當(dāng)時卷卷和零零還沒出生,現(xiàn)在,你們都長大了,我們都變老了……” “小梅子。”母親喊了一句,隨后又沉默了。 許一零聽進(jìn)了小姨說的每一句話,她心里也悶悶的。 自那次小姨鬧離婚之后,許一零在這再次看到了母親和小姨在處于同一種身份上的那種感同身受,那種同為家長的共鳴。 然而,她現(xiàn)在還是不理解。是否每個人都應(yīng)該在生命中心甘情愿地用自己的各種貢獻(xiàn)和苦楚來灌注那份屬于家長的“無私”?自己受這份“無私”的恩惠關(guān)照多年,如果不繼承,不接受這樣的身份,算不算自私? 她放下手機(jī),目光不知落到了何處。 房間里所有人都聽到了穆麗梅那一聲長嘆。 “你們長大了,我們變老了……” 這是不可抗拒的。 時間在每個人身上裝了一面鏡子,像溪流一樣反著光,每當(dāng)他們聽到時光流淌的聲音,他們?nèi)滩蛔「锌麄兓ハ嗤稊S回憶過去的字眼,然后聽到回響,這時,只要他們互相對視,就可以發(fā)現(xiàn),所有鏡子里不僅映著別人的變化,也藏著自己來時的路。 “大玖啊,”小姨囑咐道,“你mama她真的太不容易了,你要聽她的話,不要讓她生氣,上了大學(xué),以后一定要孝敬她,曉得嗎?” “嗯……”許穆玖點了點頭,脖子上仿佛壓了什么重物,他不敢抬頭,也不敢看任何人,“我知道?!?/br> “誒,好,”穆麗梅轉(zhuǎn)身對穆麗菁笑著說,“姐,大玖是好孩子,你以后要享福的?!?/br> “嗬,但愿吧。他能讓我省點心就不錯了?!?/br> 許穆玖腦子里還在重復(fù)剛才的話,他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仍沒有抬頭,好像他的魂魄被地板壓在下面一樣。 穆麗菁正準(zhǔn)備離開,突然又折回來。 “許一零,”穆麗菁開口道,“把我的手機(jī)還給我吧,你已經(jīng)玩了很長時間了?!?/br> “家里都來這么多人了,別老是待在房間里,沒禮貌?!?/br> 許一零把手機(jī)交給母親后,母親就和小姨一起離開了房間。 “jiejie……”穆欣研抱著許一零的胳膊,“我想玩打僵尸,你帶我打僵尸好不好?” “?。俊痹S一零看向門口的方向,隨后又轉(zhuǎn)頭看許穆玖,試探地開口,“哥?” “嗯?”許穆玖皺眉瞥了一眼許一零,又匆匆避開目光。 “手機(jī)。” “噢,你們玩吧?!痹S穆玖撂下一句話,也離開了房間。 許一零在房間里陪穆欣研玩打僵尸的游戲,過了一會兒,她聽到母親招呼的聲音,說是廚房里的銀耳湯燉好了。 許一零給許穆玖的手機(jī)接上充電器,牽著穆欣研的手出了房間。 舅媽和小姨坐在餐桌一側(cè),一邊喝銀耳湯一邊聊天??蛷d里的電視開著,沙發(fā)上,爺爺正在和堂叔、二大爺打牌,一旁坐著的的二奶奶抱著她的小孫子在和奶奶聊家常。不遠(yuǎn)處陽臺的小桌子上擺著象棋盤,父親和舅舅坐在兩邊,站在旁邊的許穆玖在看他們下棋。 母親從廚房出來,手里端著兩碗銀耳湯來到客廳的沙發(fā)邊上。 “哎呀,小穆,”二奶奶直搖頭,“人老了,吃不了甜的?!?/br> “二大媽,這個沒有那么甜?!?/br> “真的不用啦,謝謝噢,你吃吧?!?/br> 堂叔他們忙著打牌,也擺了擺手表示拒絕。 母親無奈地轉(zhuǎn)過身,看到了從房間里出來的許一零和穆欣研。 “零零,”母親叫住了許一零,“正好,你們兩個把它吃了吧?!?/br> 許一零和穆欣研一人端著一碗湯來到餐桌,坐在小姨和舅媽對面。 “二姐,”舅媽問道,“你店里現(xiàn)在生意怎么樣啊?” 小姨笑著搖了搖頭:“哎喲,就是租一個小店而已,哪談得上什么生意啊。等南區(qū)以后發(fā)展起來了,估計還要長租呢?!?/br> 聽母親說,小姨離婚,約定好的是家里的存款和車歸她,而原來那家店和房子歸了小姨夫,表哥也跟著小姨夫。之后,小姨把車賣了,本來準(zhǔn)備干回以前開過的燒烤店,但她一個人實在是忙不了,后來才決定跟她朋友介紹的師父學(xué)技術(shù),在南區(qū)租了一個小店面做美甲美容,她現(xiàn)在平時吃住也都在店里。 母親也端了一碗湯來到餐桌邊:“都多吃點,里面有銀耳還有百合,滋補(bǔ)身體的?!?/br> “其實二姐你現(xiàn)在也不用苦了,反正皓皓也長大了,再過兩年也能出去找工作了,你現(xiàn)在就享受享受,過點清閑日子也好?!?/br> “皓皓現(xiàn)在和你聯(lián)系還多嗎?”母親問道。 “也還好吧,今年倒是沒有去年多了,不過他都待在外面的多,和他爸關(guān)系也就那樣。” “要是他以后結(jié)了婚,你還要幫他帶孩子啊?” “那肯定的了,我不帶誰帶?!?/br> “說到結(jié)婚,周陸勇手上只有一套房子,他以后還給皓皓買嗎?” “皓皓,結(jié)婚的事我肯定也要管的?!毙∫倘嗔巳囝~頭,嘆了口氣,“唉,房子……嘖,我還得再賺點錢回來。實在不行我還是去做炸串燒烤吧。” “你真是的,想到哪說到哪!你以前和他兩個人擺攤子都累得要死,又是進(jìn)貨又是熬醬又是串串子,擺到大半夜,一會兒不是刮風(fēng)就是下雨要么就是大冬天站在那里受凍,這些你現(xiàn)在一個人就行了?” “皓皓長這么大了,你讓他自己去掙,別什么都給他張羅好了。”母親勸說道。 “話是這么說呀,但買個房子要花不少錢呢。他以后找個工作,拿個不知道幾千的工資,手里有點錢就花掉了,能存什么錢?他老說創(chuàng)業(yè)、創(chuàng)業(yè),我也看不懂他在搗鼓什么。我是覺得他挺聰明的,去做生意說不定能賺錢,但萬一虧了呢?我得給他兜底計劃著啊。” “周陸勇呢?這肯定不是你一個人的事。他現(xiàn)在怎么樣?沒娶那個女的,和別人談了嗎?要是以后再娶了一個,人家?guī)е⒆樱遣皇沁€要幫人家養(yǎng)孩子?” 小姨皺了皺眉:“沒聽說,也許吧。早不指望他了,現(xiàn)在外面小姑娘眼光那么高,指望他?皓皓還娶不娶老婆了?” “唉,你們兩個啊。”母親嘆了口氣。 “二姐,人家家里的姑娘也是人家花心思養(yǎng)出來的嘛?!本藡屨f道,“起碼皓皓的模樣還是不錯的呀?!?/br> “嗨,他又不演戲,臉皮子當(dāng)不了飯吃,反正早晚要變成他爸那樣的老臉?!毙∫虩o奈地笑道,“怎么說我都不能現(xiàn)在就不掙了,不過這兩年身體確實……嘖,年紀(jì)大了,感覺脖子和腰都不怎么行了。” “歇歇吧。” “姐,我也想啊?!毙∫绦箽獾卮鸬溃熬瓦@個命吧。” 話題扯到這,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許一零一直在默默聽著。 像這樣的話題,她每年能聽到幾十次。 她不是沒有聽膩過。以前,她見自己的九年義務(wù)教育任務(wù)進(jìn)行得有模有樣,用學(xué)來的幾個字編幾句無病呻吟的句子,就標(biāo)榜自己算個懂文化的人,認(rèn)為自己該踏上改變命運的洪流、和這些無意義的家長里短劃清界限了。 學(xué)校成了一處讓她又愛又恨的地方。雖然學(xué)校的學(xué)習(xí)壓力大、作業(yè)多,但她知道自己會在學(xué)校里學(xué)習(xí)知識,然后用這些知識改變自己的命運。學(xué)校幫她隔離了世俗、家常,她可以和一些同齡的伙伴對一些不夠美麗、不夠優(yōu)雅夢幻的東西嗤之以鼻。 后來,她逐漸發(fā)現(xiàn),學(xué)校不是一個完全與外界割裂的存在,相反,它們互相需要。她長大了些,學(xué)到了更多知識,讀了更多書,才發(fā)現(xiàn)以前的自己腦海中交織出來的所謂的優(yōu)雅美夢,不是真的理想,而是一堆染上了傲慢色彩的泡沫。 那些她聽膩了的東西,里面多得是確確實實的問題,而那些問題,就是很多人的生活,也將在未來成為另一些人的生活。她承認(rèn),它們必須存在。 她需要日常、需要問題,也仍然需要調(diào)節(jié)的泡沫,只不過,泡沫游走于日常之中,并不比日常高尚。她想讓自己在這些事中達(dá)到平衡,但是這很難。 至少她不再排斥偶爾聽些家常,雖然有些家常聽起來讓她感到壓抑窒息甚至讓她想一頭扎進(jìn)幻想里再也不出來。 旁邊的穆欣研放下湯勺,突然打破了沉默: “mama,剛才jiejie和我一起打僵尸的,特別好玩?!?/br> “你就知道玩,”舅媽斥了一句,“jiejie上學(xué)成績可好了,多跟人家學(xué)學(xué)?!?/br> “哪有啊,”穆麗菁聽罷連忙說道,“她也就那樣,差的時候也蠻差的,別夸她?!?/br> 小丫頭聽罷,撅了撅嘴沒回話。她躲到許一零背后,玩起了許一零的辮子,把她的后脖頸弄得癢癢的。 “嗯?”許一零轉(zhuǎn)過身,“怎么不吃啦?” “我吃完了?!?/br> 許一零看了看她的碗,原來她把銀耳挑出來吃掉、把苦百合剩下了。 “jiejie,”穆欣研伸出手,食指一圈一圈地繞著許一零的頭發(fā),“你的頭發(fā)摸起來好舒服啊?!?/br> “卷卷也是。”許一零也伸出手,揉了揉穆欣研的小辮子。 穆欣研咧嘴笑著,撤回手扯了兩下她自己的發(fā)尾。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懵懵的,獨自出了會兒神。 少頃,她突然湊近,表情有些為難,非常小聲地開口道:“jiejie,你比我大,知道的比我多,那個,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你說?!痹S一零端起自己的湯碗,舀了一勺銀耳百合送進(jìn)嘴里。 “你知道,嗯……‘喜歡’,是什么感覺嗎?” 這一刻,甜稠的冰糖汁填滿了口腔,溫軟的銀耳百合輕撫著舌頭。 她抬眼,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眼神往某個方向挪去,只到一半便停住,而后又重新垂下,順著碗沿重新落向碗里。 她知道。 這么確定以后,她把頭壓得更低了。 她沉默、故作思考,細(xì)細(xì)地嚼著百合,絲絲清苦逐漸在味蕾上蔓延開來,她竟忍不住蹙眉。 這點她剛才面無表情品嘗的苦味,在此刻越擴(kuò)越大。 如果真的讓她評價“喜歡”,她大概會說,它就像一顆長了倒刺的糖球,一旦含進(jìn)嘴里,既咽不下,又吐不得,每一滴化開的甜都和著拒絕不了的刺痛,但她只能受著,時間不會因此變快,而她有時甚至?xí)驗槭冗@一口甜,希望時間變得再慢些。 這豈止她一個人知道。 她想起幾天前的晚上,秦衿和她在手機(jī)上的聊天。 秦衿又提到了那個“方同學(xué)”,提到了她以前和許一零在某一次運動會時的對話,提到了許一零的問題和她當(dāng)時的回答: 你說,長相重要嗎? 也許還是很重要的,但是我肯定,有的東西比那更重要。 對于喜歡來說。 秦衿這么補(bǔ)充道: 【因為我知道,我喜歡他,也許里面有長相的因素,但我也知道,最后讓我真正離不開他的原因絕不是長相?!?/br> “jiejie?” 小丫頭還在等她的回答。 嘴里的東西越嚼越碎,蔓延擴(kuò)散的苦味幾乎吞噬了一開始的甜。 她艱難地咽下大片的苦和僅剩的甜,用勺子慢慢地攪動湯,如是答道: “‘喜歡’……大概就像一碗銀耳百合湯,然后……” 她不禁輕笑,繼續(xù)說道: “然后再加點醋吧?!?/br> “吃車!嘿——” 陽臺,穆宇明手持的紅棋“炮”壓在對面黑棋“車”的上方,隨后,黑棋“車”被從下方抽出,擺在了棋盤外穆宇明的右手側(cè)。 對面的許常均先是凝眉不語。 他深呼吸了一口氣,調(diào)整了坐姿,余光瞥到了站在自己旁邊的兒子。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許穆玖,又看了一眼餐廳的方向。 “大玖,你媽弄的那個、那個銀耳湯,你去盛點過來吧,就用那個小碗?!痹S常均轉(zhuǎn)頭問了穆宇明一句,“小明子你也喝點吧?你大姐剛做好的?!?/br> “噢,行。” 許常均對許穆玖揮了揮手,“去吧?!?/br> “嗯?!痹S穆玖轉(zhuǎn)身往廚房里走,看見穆欣研也進(jìn)了廚房。 “卷卷?”許穆玖瞥了一眼穆欣研手里端著的半碗湯,問道,“你是不是要再裝一點這個?” “嗯嗯?!?/br> “我來吧?!?/br> 許穆玖接過穆欣研手里的碗,裝好之后正準(zhǔn)備遞給她,卻發(fā)現(xiàn)她把鍋臺最里面的醋瓶撈過去了。 他有些疑惑地把銀耳湯遞給她,一邊盛接下來的兩碗,一邊轉(zhuǎn)過頭觀察她,出聲詢問: “你要把醋倒進(jìn)去嗎?” 穆欣研連連點頭:“對呀。” “可是那樣味道會很奇怪吧?!敝皇窍胂刖椭澜^對是難以下咽的。 “但是jiejie說的……”穆欣研回答了一半就不開口了。 “jiejie說什么了?” 他立刻追問,對方卻沒有再開口。 穆欣研把醋倒進(jìn)湯里之后,把醋瓶放回原位,用勺子攪了幾下湯。 許穆玖正準(zhǔn)備出去,快踏到門邊時看見許一零也往廚房來了。他連忙后退一步,停在了原地。 許一零失神地拿著空碗進(jìn)來,看見許穆玖和穆欣研的時候愣了一下,隨即,她和許穆玖兩個人都聽到了穆欣研的干嘔聲。 “我就說味道肯定很奇怪吧。”許穆玖說道。 穆欣研不滿地轉(zhuǎn)過身,看見許一零也在,不禁抱怨道: “jiejie,太奇怪了,我覺得你說的不對,怎么會是這個味道呢?” “……可能、每個人不一樣吧,所以……”許一零反應(yīng)過來,尷尬地走近水池,打開水龍頭沖洗空碗。 “你跟她說什么了,她怎么往銀耳湯里加醋?” “沒什么。”她加快了洗碗的速度,怪自己剛才多嘴,懊惱許穆玖為什么還待在這里。 “別問了,你難道沒有……” “jiejie說的喜歡的味道?!?/br> 喜歡的味道? 許穆玖狐疑地盯著低頭洗碗的許一零。 又甜又苦又酸的怪味?她喜歡這個口味? 還是說……?她指的是,“喜歡”的味道? 她又怎么知道那是什么味道的呢? 這次是他多想了嗎?他多希望不是,可他又害怕是。 “嘔……”穆欣研又試著喝了一口,還是接受不了,“太難喝了,怎么辦?。俊?/br> 怎么辦? 是他來回答,還是她來回答? 他們誰都沒有先說: 不好喝,那就倒掉吧。 許穆玖最后沒有回答。轉(zhuǎn)身離開廚房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舌間好像就彌漫著那種又甜又苦又酸的怪味。 把兩碗湯端到陽臺之后,許穆玖看見穆欣研一個人兩手空著從廚房出來了。不知怎的,他有些急切地上前,盡量壓低聲音問她: “jiejie讓你把那碗湯倒掉了嗎?” “沒有,”穆欣研搖了搖頭,“她說不能浪費,就自己喝掉了,我看她被難喝得臉都皺在一起了。” 聽完這句話,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因為緊張而心慌,他不知道該做出什么表情。 許一零從廚房出來,許穆玖那個勉強(qiáng)算作擔(dān)心和不解的表情印到她勉強(qiáng)算作疲倦和委屈的眼睛里,他們對視了一眼,許穆玖的視線跟著許一零的視線落到母親的方向,然后,他們一整個下午都沒有再對話。 晚上。吃飯的時候,許一零和許穆玖跟著穆麗菁坐在了最里面的一桌。許一零的左邊坐著穆麗菁,右邊是挨著她坐的穆欣研,許穆玖則坐到了她對面。 主動提出倒酒的是大表叔,然而最里面這一桌基本上沒人喝酒。 舅舅原本想喝,遞出杯子的時候被舅媽一把攔下: “待會兒還要開車回家,明早欣研還有鋼琴課呢!” 他只好訕訕地縮回手。 “大玖,你馬上都二十了,喝點啤的總沒事吧?”表叔轉(zhuǎn)移了目標(biāo),“你把杯子遞給我來?!?/br> “額……不?!?/br> “怎么,是你爸媽不讓你喝?你以后走社會可要學(xué)點酒桌文化啊。” “發(fā)什么癲啊,”表嬸拍了下他的胳膊,“要喝酒找隔壁桌喝去,這桌不喝酒?!?/br> 許穆玖見母親有所動搖但并未開口阻撓,于是他遞出了自己的杯子: “我喝吧?!?/br> 好喝嗎?不見得。 啤酒的口感喝起來和可樂很像,但沒有可樂的甜味和香氣,更何況啤酒入喉的時候和雞尾酒一樣,也帶著那種他并不是很習(xí)慣的屬于酒精飲料特殊的灼熱感。 但是他得喝,僅僅是因為他想打破自己在別人、尤其是父母面前不能碰酒的限制。他還想在未來打破更多的、一些從小就在他身上積累的限制,否則他那份追逐“自由”的心情就無法得到滿足,雖然他根本不清楚那所謂的“自由”到底有什么價值。 勉強(qiáng)地喝完了一小杯啤酒之后,許穆玖給自己的杯子里倒了橙汁。 像這樣的餐桌上從不會缺少談話的聲音,那種一個人隔著桌子和對面人的大聲談話是一張桌子上談話聲的主要來源,中間還會夾雜著左右的人的竊竊私語聲。 服務(wù)員端上來一大碗酒釀圓子,轉(zhuǎn)到許一零面前的時候,許一零無動于衷。 “咦,零零?”轉(zhuǎn)轉(zhuǎn)盤的小姨問道,“你不是喜歡吃甜的小圓子嗎?” 許一零笑著搖了搖手:“我吃不下了?!?/br> 不想喝甜湯了。 許穆玖聞聲看向許一零,這時,大表叔的聲音突然響起: “大玖啊。” 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們聊著聊著,話題到了他身上 ——“大學(xué)好好學(xué),以后找個好工作,下一次我們再吃你的酒就是你結(jié)婚的時候啦!哈哈哈哈……” 其他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他心一沉,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有在思考規(guī)劃中讓自己的未來和“結(jié)婚”這個詞有所聯(lián)系了,他能暢想個人發(fā)展的路線,而婚戀的發(fā)展前景是一片空白,是他的恐懼讓那條路在大霧中隱沒了。這并沒有什么不妥,他不需要思考那一部分,他不用在乎,他可以將自己這樣的做法看作“逃避”,自然也可以告訴自己那叫“灑脫”。 表叔的話提醒了他,讓他意識到,表面的自己看起來是一個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在未來會結(jié)婚的人。 結(jié)婚的那一天會是什么樣?他很久沒有想象過了,但這其實并不難想象:他的身邊會有一個從法律和道德角度來看都十分合適的人,他們一起去各張桌子的位置敬酒,昭告認(rèn)識他們的人,他們是對彼此來說最有資格并肩的人。 那是另一個可能的自己,此刻的他對那樣的自己有無法迭加的排斥。 他沒有回答,只是不知所措地低下頭,臉上的肌rou像是生銹的機(jī)械,怎么也扯不出笑來。 他的目光在桌面上慢慢挪,挪到許一零的方向,將眼睛觀察的范圍只定在她的手上,沒敢看她臉上的表情。 她在剝蝦。 她難道沒聽到嗎? 可剛才那樣的聲音,她怎么可能沒聽到呢? 他忍不住抬眼,發(fā)現(xiàn)許一零臉上的表情沒有異樣。 他不禁有些失落,可他轉(zhuǎn)念又想: 沒反應(yīng)不是正常的嗎?他希望她有什么反應(yīng)呢? “他才上大學(xué),好好學(xué)才是正事?,F(xiàn)在跟他說結(jié)婚還太早了吧?!蹦赣H回答道。 “不早了,姐,”舅舅說道,“上大學(xué)可以先談個戀愛了,起碼多認(rèn)識點朋友??次液秃文炔痪褪窃诖髮W(xué)認(rèn)識的嘛。” “哼,瞧你說的?!本藡屶亮司司艘痪?,“你大學(xué)的時候可不是和我談的,還是畢業(yè)了之后追的我?!?/br> “說那些做什么?我最后娶的只能是你嘛?!?/br> “唉,”母親搖了搖頭,對許穆玖囑咐道,“談戀愛這個事我就不特意管你了,反正你記得,正事為主,還有,注意點分寸?!?/br> “嗯……”許穆玖點了點頭,期盼這個話題趕緊過去。 晚飯結(jié)束后,其他人基本上都準(zhǔn)備走了,小姨則留下來幫母親打包飯菜。 “零零,”母親一邊和小姨打包蝦,一邊對許一零說,“你去把那個排骨打包一下。” “噢,好?!?/br> 許一零拿著袋子,為難地瞥了一眼桌上裝排骨的大盤子。 她掃視一圈,最終目光在許穆玖身上停下來。許穆玖剛把散落的酒和飲料裝進(jìn)紙箱,起身,被許一零叫住了: “哥?!?/br> “怎么了?” “你幫我把這個袋子撐一下?!?/br> 終于又開口說話了。 其實以前他們也有像這樣突然互不搭理然后又突然開始說話的時候,不管是因為鬧大別扭還是小別扭,之后都不會太在意。 而如今,這已經(jīng)有了變化。他們互不搭理并不一定是因為單純地鬧別扭,而且他們自己也說不準(zhǔn)之后自己會不會在意。 這個“說不準(zhǔn)”之所以是“說不準(zhǔn)”,不是“必定”,大概都得歸功于每次和解的時刻都和以前一樣,過于自然了。 裝好一張桌子的排骨之后,許一零轉(zhuǎn)身往另一張桌子走。她聽到了向父親告別的二奶奶同父親對話的聲音: “常均啊,現(xiàn)在大玖上大學(xué)了,你和小穆兩個人也可以清閑了?!?/br> 她停下腳步傾聽。 “不行啊,”父親回答道,“家里的閨女還沒上大學(xué)呢?!?/br> “哎呀,閨女……反正是女孩子嘛,學(xué)歷不用那么高,以后嫁個好人家,照樣……” “裝排骨去了。” 許一零還沒聽完,胳膊就被許穆玖拉著往前面一張桌子走了。 別聽了,那是錯的。 她總是跟他講,她非常厭惡聽到這樣的話,他是知道的。雖然她口口聲聲說自己早就對別人說這些話免疫了,可她根本做不到完全不往心里去。 平時她給他講大道理的時候頭頭是道,可這會兒她既然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又何必聽這些,給自己找不痛快? 大概人遇到跟自身有關(guān)的問題時確實會糊涂、猶豫一些。 在對方狀態(tài)不穩(wěn)定的時候幫對方想明白,這是他們在多年的相處習(xí)慣下無形之中締結(jié)的約定。 許一零回過神來,盯著自己胳膊上突然印上的紅油漬愣了兩秒。 “額……”許穆玖回頭看了看許一零的胳膊,又看了看自己的掌心,“那個,是我手上有油?!?/br> “哈哈,”她忍不住笑出聲,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回到了以前,“紅油爪?!?/br> “嘖,紅油肘……” “不是你弄的?” 他理虧,準(zhǔn)備去找餐巾紙。 “哎,算了算了,”她連忙拉住他,“先裝東西吧?!?/br> 慢慢地,人都走完了。今天的事也終于告一段落。 東西都裝好之后,他們一起在飯店大門外等母親把停在附近車開過來。 大腦空下來之后,許一零再次回想起了今天的事還有那些關(guān)于許穆玖的話題。 她怎么可能沒聽見: 下次和許穆玖有關(guān)的酒席就是他的婚禮了。 這真是太好了。她當(dāng)時應(yīng)該拍手稱快,跟他們一起笑的。 她應(yīng)該這么表現(xiàn)的。 可她知道,那一刻沒人會關(guān)注她的表現(xiàn),所以她沒必要那么演,除了騙自己,那沒有任何用處。 想到這,她不禁煩躁起來,在臺階上來回踱步。 許穆玖也在臺階下跟她并排來回踱步,覺得有趣,邊走邊問:“你怎么跑來跑去的?” “有蚊子。” “已經(jīng)立秋了。” “立秋之后蚊子咬人更疼。” 她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下。許穆玖沒反應(yīng)過來,又獨自往前走了幾步。 已經(jīng)立秋了,八月快過一半了。之后就是九月開學(xué)了。 她神色復(fù)雜地看了一眼他的背影。 “大學(xué)生。” 就這樣,清晰的三個字突然隨著夜風(fēng)傳進(jìn)他的耳朵里,他愣住。 “你在喊誰?”他回頭詢問,覺得這個稱呼怎么聽怎么別扭。 “你。” 這位大學(xué)生今天可是備受關(guān)注,學(xué)業(yè)、飲食還有婚戀都被關(guān)心到了。九月一到,他就可以脫離這個地方,然后像那些人說的那樣,展開他全新的、和她無關(guān)的未來了。 她終于知道自己這股煩躁因何而起,而且越發(fā)強(qiáng)烈。 她沒再說話,轉(zhuǎn)身下了臺階,拎著東西往靠近路口的地方等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