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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后第二年 第47節(jié)

    因此下屬盡心搜尋,查給岑妄的也只是乞兒人生中的只言片語,沒有上文,更不會有下文,似乎連日來的辛苦都只是幾張廢紙而已。

    眨眼間就到了寧蘿與林深大喜的日子,岑妄深深地記得那個日子,因此他特意留在了軍營里處理公務(wù),哪兒都不想去,就連軍賬都不愿踏出一步,就怕聽到有人在和林深祝賀道喜。

    到了夜間,下屬端來飯菜,數(shù)不清是第幾次催岑妄用晚膳了,他才第一次從案桌上抬起頭來,放下筆,盯著燭火瞧,忽而問道:“什么時辰了?”

    下屬回答:“已是戌時?!?/br>
    戌時啊。

    想必已經(jīng)是酒闌燈灺,洞房花燭時。

    岑妄的心驀然揪疼,他拿手掌在胸口一捂,好像這樣就能安撫住它一樣,可是岑妄知道不能。

    下屬見岑妄忽然如此,當(dāng)他是突然害病,忙要找軍醫(yī),岑妄閉目道:“你下去吧?!?/br>
    下屬猶豫:“那這晚膳……”

    “不吃了。”岑妄道。

    下屬掀開簾子退出去后,帳子里又安靜了下來。

    岑妄無力地坐著。

    他成過親,知道婚禮是個什么樣的流程,也知道在那天新婚夫婦會受到怎樣的祝福。那些在他從前覺得不耐煩,充滿功利性的祝賀詞,此時卻成了割他心頭rou的刀。

    他比上輩子更明白婚姻是什么,因此也比上輩子更心頭,只是那淚水卻無論如何都流不出來了,他只是眼眶干澀地坐著,看著那一跳一跳的燭火,想到了自己婚房中被寧蘿毫不猶豫吹滅的龍鳳喜燭。

    其實也是等到了后來寧蘿離開,岑妄有意打聽了一下才知道新婚夜的龍鳳喜燭是不能吹滅的,最后能燃一整個晚上,如果真的燃了一整個晚上,那就是可以白首的喜兆,反之,就是兇兆。

    但寧蘿那晚,為了能安穩(wěn)入睡,毫不猶豫地吹滅了喜燭。

    其實在知道寧蘿并不喜歡他時,這些舉動并不奇怪,可不喜歡的傷害并不只來源于這簡簡單單的三個字,而是各種細(xì)節(jié)疊加出來的冷漠與不在意。

    就如同你會覺得冬天很冷,可冬天有多冷,沒有經(jīng)歷過的人不會清楚,只有經(jīng)歷過的人才能說出雪花落入脖頸是怎樣讓人一個哆嗦,河水是怎么冷到刺骨,人們的手腳是怎么無論用盡什么辦法都沒辦法暖起來。只有這些細(xì)節(jié)才能撐起冬天的寒冷,也只有那些細(xì)節(jié)才能讓岑妄一遍遍重復(fù)寧蘿的不愛帶來的傷害。

    也直到此時,岑妄才知道桑蘿對他造成的最大的傷害不在于她不愛他,而是從沒有愛過他,因此每一次的懷念都伴隨著苦澀與心痛,讓岑妄的心臟翻江倒海的疼痛。

    可是如果因為害怕苦澀與心痛就停止懷念,那么他的記憶里將會徹底沒有了寧蘿。

    這才是對他的最大報復(fù)。

    *

    林深因為成親,得了三天的假,但岑妄見到他,其實是在新婚之后的第六天。

    不用他多言語,岑妄從他的笑容就可以知道他過得多幸福,岑妄原本只是路過,瞧了眼,就見林深的同僚看到他后立刻用胳膊肘杵了林深一下,等他們齊齊轉(zhuǎn)頭看到林深后,笑語就淡了,神色變得拘謹(jǐn)嚴(yán)肅起來。

    或許對于他們來說,岑妄是個還在守孝的鰥夫,既然他還處于悲傷中,那么在他的面前分享所有的幸福對于他來說,都是一種殘忍,所以要貼心地停下來。

    殊不知,這落在岑妄眼里更加刺眼,他故意走上前問道:“你們剛才在說什么?有說有笑的,好不熱鬧,怎么等我到跟前,就都不言語了?”

    他故意地揭穿,讓林深他們都有些下不來臺,最后作為話題中心的林深還是出來把責(zé)任攬了過去,他道:“拙荊的酒樓剛開張,承蒙幾位兄臺不嫌棄去吃過幾次,都與我稱贊拙荊的手藝好,我與他們說,拙荊只是掌柜,并不下廚,但酒樓里的菜色口味都是拙荊決定把控,因此這個稱贊拙荊倒也擔(dān)得起了?!?/br>
    岑妄要守孝,自然沒有人會不長眼色跑來和他說錦端又開了家酒樓,又因為寧蘿要成親,他獨自苦悶許久,也沒去關(guān)注過寧蘿,因此竟然不知道寧蘿開了家酒樓。

    岑妄面無表情:“叫什么名字?若果真好吃,倒也可以叫桌席面去王府,這些日子,母親總?cè)氯轮鴽]什么好吃的,王府里廚娘的手藝她都吃膩了。”

    林深便報了名字,又笑道:“世子爺去了,報我的名字,叫拙荊給你打折?!?/br>
    岑妄很想說他缺這銀子嗎?但很快又忍了下去。

    他確實不缺銀子,可是林深更不缺的是寧蘿的愛,這樣一比較,似乎還是岑妄更可憐些。

    岑妄轉(zhuǎn)身就走了。

    他沒有去,倒是讓李枕去了,但銀子是他給的,給完了酒菜錢后,又多給了李枕一筆封口費,李枕接過時還覺得莫名其妙,但等他去了趟回來后倒是嚇得魂都出來了。

    李枕夸張地和岑妄道:“我看到柜臺前那個身影總覺得在哪兒見過,于是走近了細(xì)細(xì)一看,這不是桑蘿嗎?嚇得我差點腿一軟就跪在了那里,還以為桑蘿還魂了。”

    岑妄瞪他一眼:“怎么說話的?”

    李枕道:“我倒要問問你,你怎么說話的,這樣的事竟然都不與我支一聲,我看你也知道人根本沒有死,你這還有意義嗎?”

    他指的當(dāng)然是岑妄為寧蘿披麻戴孝的事。

    岑妄悶聲道:“怎么有意義?我是真的沒有娘子了。”

    李枕心道,你可不只是沒有娘子,你娘子還跟別的男人成了親,小日子過得挺甜蜜的。

    這樣一想,李枕覺得岑妄更慘了,娘子在那洞房花燭,鴛鴦帳中度春/宵時,而他寒衾孤枕,冷衣粗食,好不可憐。

    于是李枕看著岑妄的目光不自覺地充滿了同情,岑妄受不了他這目光了,問他:“酒樓里一切還好?”

    李枕聽出他話語里的關(guān)系,語氣就更加同情了:“一切都很好,看得出桑蘿對酒樓很上心,裝潢得很好,菜色也很精致,雖然開張沒多久,但食客很多,也沒見著有誰鬧事,畢竟還有林深在那,對不對?”

    他言下之意是想說有林深這個夫君在,實在輪不到岑妄去關(guān)心桑蘿,但看岑妄的神色便知道他是完全未理會到這層意思,

    岑妄只是松了口氣,點點頭:“那很好?!?/br>
    李枕不自覺潑他冷水:“看得出來,桑蘿與林深感情深厚,她一點也不嫌棄林深的過往,剩下的飯菜她都沒有當(dāng)泔水賣掉,而是都救濟(jì)給了窩棚里的乞丐,她從前有這樣待過你嗎?”

    沒有。

    甚至于,那時岑妄還當(dāng)寧蘿是個沒有心的人。

    只可惜,在這些日子自虐地回憶中,岑妄已經(jīng)麻木,李枕的這些言語傷不了他幾分,所以他只是冷冷地看著李枕道:“現(xiàn)在她叫寧蘿,和桑家已經(jīng)沒了關(guān)系,別叫錯了。”

    李枕瞧著他,只覺他已經(jīng)病入膏肓,徹底沒了救。

    但寧蘿這酒樓并沒有開得很安穩(wěn)。

    大約是半個月后,酒樓里負(fù)責(zé)給窩棚送飯食的伙計一去不復(fù)返,連人帶家伙都沒有回來。

    那時已經(jīng)很遲了,寧蘿收了店后又等了他一個時辰也沒把他等回來,直覺是出了事,她先叫其他伙計又沿路去尋了一遍,也沒見著身影,問起幾個乞丐,都說是早就回去了,這時候還沒到酒樓是不應(yīng)該的。

    寧蘿又趕緊去他家里問,家里人都說沒回去,寧蘿意識到大事不好了,因此趕緊去報官,只是衙門里已經(jīng)沒了人,自然沒有人應(yīng)答。

    寧蘿看著兩扇緊閉的高門,知道失蹤這樣的事,拖得越久越不妙,于是她和幾個伙計滿城尋了起來。

    寧蘿的想法很簡單,伙計是為她干活時不見了的,她作為雇主,于情于理都不該放下伙計不管,因此她愿意通宵去尋那伙計。

    但事情就是湊巧,寧蘿與喚月打著燈籠沿街尋著的時候,正碰上了從軍營里回來的岑妄。

    岑妄是許久沒有見到寧蘿的,因此認(rèn)出她時倒是愣了會兒,下意識就去端詳她的神色與裝扮,想看她過得好不好,直等寧蘿走到跟前,他才反應(yīng)過來出了事,因此趕緊回神,下了馬,小跑到寧蘿面前。

    寧蘿尋人尋得焦急萬分,猛一看有人過來還被嚇了一跳,喚月更是拼命攔到了寧蘿面前,等兩人看清了是岑妄時,寧蘿方才松了口氣。

    岑妄問她:“已經(jīng)快到子時了,你如何還在外面?林深呢?再往前頭走幾里地都可以出城了,這兒地偏,你們兩人深夜來此,也不怕出事?”

    寧蘿道:“我店里有個伙計找不見了,恐他出事,便讓合店的人都出來找?!?/br>
    于是便把丟伙計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岑妄,寧蘿想得簡單,什么事都沒有人命重要,岑妄熟悉錦端,而且又有下屬,如果他愿意幫忙尋人的話,自然可以事半功倍,若不愿意,說來也沒什么損失,因此寧蘿才這樣不假思索地道來。

    但誰知岑妄聽了卻皺眉思索,道:“是去了窩棚之后就沒再回來了?你能保證他確實是失蹤了,而不是跑到哪兒去玩樂了嗎?”

    喚月以為岑妄在質(zhì)疑寧蘿的話,道:“不相信就算?!?/br>
    岑妄忙道:“不是我不肯相信,只是此事或許有些貓膩,為了穩(wěn)妥起見,我以為還是要問清楚為好?!?/br>
    “貓膩。什么貓膩?”寧蘿也疑惑,但事態(tài)緊急,容不得她多想,便道,“我很確定,這伙計做事勤勉,為人老實,不是那種游手好閑的人,絕不會活都沒干完就沒了人影。何況他每回去窩棚,都是要拉獨輪車去,小車上今日放了三個木桶,都很笨重,不是可以帶著走遠(yuǎn)的,就算他中途要棄車,那車應(yīng)當(dāng)很扎眼才對,可是我們在城里尋了一圈都沒有瞧見?!?/br>
    岑妄道:“有這樣笨重的獨輪車在,還要人消失,恐怕只能在城外了?!?/br>
    他沒有把話說得很清楚,但寧蘿聽懂了,她神色一下子緊張了起來道:“或許往好處想,他只是被綁架了呢?”

    “在城里綁架一個人難度有多高?能做酒樓伙計的,想來家境平凡,好端端的,綁匪又為何要冒如此風(fēng)險綁架一個無法為他帶來利益的小伙計?”

    岑妄的問話讓寧蘿一時失語,岑妄見她黯然的神色,也有些后悔自己的話說得過于直白了,沒考慮過寧蘿的神色,因此他道:“是我把情況想得太糟糕了也為未可知,你先與喚月家去歇著,我出城找一找,興許就找到了,人也好端端的?!?/br>
    寧蘿搖搖頭道:“我什么事沒有經(jīng)歷過,哪里就這么脆弱了?人是因我丟的,無論是死是活,我作為掌柜的,都有責(zé)任替他的家人找到他,所以讓我與你一同去吧。”

    岑妄瞧著寧蘿堅定的神色,沒有辦法把拒絕的話說出口,于是他道:“上馬吧?!?/br>
    寧蘿是學(xué)過一點騎術(shù)的,雖然那次結(jié)果并不好,但也不影響她上下馬,何況還有岑妄替她牽住韁繩,安撫住馬兒。

    只是等岑妄也坐了上來,寧蘿才察覺出些不妥來。

    兩人在馬上靠得實在是太近了,雖然她也知道馬背上位置有限,兩人都并非故意如此,可是當(dāng)她被納入了岑妄的懷里,看著岑妄兩條有力的胳膊從她腰側(cè)伸到前頭扯住韁繩的姿勢時,寧蘿還是有些不自在。

    岑妄還在和喚月交待:“馬上位置不夠,勞你跟在馬旁走會,前頭有晚間巡邏的將士,我得把你交到他們手里,由他們送你回去,才是穩(wěn)妥的。”

    喚月倒不擔(dān)心自己,只擔(dān)心寧蘿:“世子爺,你可別欺負(fù)她。”

    岑妄無奈道:“我哪敢欺負(fù)她?!庇值?,“你回去后,不要同林深說什么?!?/br>
    喚月立刻瞪大了眼:“我瘋了與他說你?阿姐與姐夫還要不要過日子了?”

    理確實是這個理,但入了耳,岑妄總覺得刺得慌,于是便不吭聲了,一扯韁繩驅(qū)馬向前,喚月忙跟上。

    等把喚月交到巡邏的將士手里,岑妄方才一扯韁繩,往軍營疾馳而去,但岑妄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打算只叫自己的心腹。

    岑妄吩咐的時候,寧蘿就在旁邊,她很敏銳地聽一個將士說了句:“那些乞丐真的有問題?”

    這話讓寧蘿的心都沉了下去,她不愿相信地看向岑妄,岑妄沒有直接回答,只是道:“先找吧?!?/br>
    于是都四散分開來找,獨寧蘿有些邁不開腿,她道:“剛才那將士什么意思?若乞丐有問題,那與我害了伙計有什么區(qū)別?”

    岑妄安慰她:“人還沒找到,興許未出事呢?何況這與你有什么相干,你又非先知,哪里能預(yù)見這些乞丐有貓膩,不然依著你的性子,你還會讓他去送飯食嗎?你只是心善而已?!?/br>
    寧蘿沒吭聲,只是咬著下唇。她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但也不妨礙她難受。

    岑妄很想抱抱她,安慰一下寧蘿,可是他也知道他做什么在寧蘿眼里都是越界,譬如方才在馬上,那樣的境地,寧蘿仍舊想盡了辦法挺直了脊背想離他遠(yuǎn)些。

    其實這個舉動是沒有意義的,寧蘿也清楚,可她偏偏就是要這樣做,這叫岑妄很傷心,可是傷心多了的好處是,當(dāng)傷心成了習(xí)慣就慢慢地不會爬臉了,于是他當(dāng)沒有察覺似的,什么話都不說。

    寧蘿是個堅韌的姑娘,她自己會想明白的,他要做的只是陪著她而已。

    果然,一小會兒功夫后,寧蘿就振作了起來,道:“先找人吧,但是那窩棚理的乞丐有什么問題,你可不可以告訴我?”

    岑妄沉默了一下,道:“還沒有結(jié)論,方才也與你說了,只是些貓膩罷了,等日后事情都查清楚了,我再告訴你吧。”

    他也不愿意瞞著寧蘿,可是這中間還夾了個林深就讓整件事復(fù)雜了起來,因為寧蘿對他的印象實在太差了,在拿不出確鑿的證據(jù)前,他做什么都只會讓寧蘿覺得在栽贓污蔑。

    因此,還不能說。

    他們這一行人在城外找了差不多兩個時辰,終于在天快要破曉時,那個伙計被找到了。

    “他死了?!?/br>
    第五十九章

    岑妄幾乎是立刻停下搜尋, 朝寧蘿看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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