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后第二年 第38節(jié)
王妃走后, 桑蘿倒是仍舊在原地怔怔地坐了許久。 喚月給桑蘿換了盞熱茶,見到她這副模樣,不由擔憂問:“姑娘, 可是王妃說了你什么?” 岑妄在桑蘿屋前臺階睡了一宿,讓自己染上了風寒,王妃到底是岑妄的親生母親, 喚月見她來時, 真是怕極了王妃是來找桑蘿算賬的。 桑蘿道:“王妃沒說我什么,只是我在想件事……喚月, 你覺得我這性子是好,還是不好?” 喚月有些莫名, 但還是道:“這話怎么說的?姑娘的脾氣哪里壞了, 我只是個丫鬟, 姑娘都能待我和顏悅色,親如姐妹, 我還沒有見過哪家主子有這般好性了?!?/br> 桑蘿道:“你還記得徐氏說過我剛過易折嗎?那時我有些不服氣, 我總以為在徐氏手下飽受十四年的摧殘, 還沒有向她低頭, 成為她手下的一條狗,是我的本事, 可是后來發(fā)生的事, 卻恰恰應了她那句話,讓我覺得何其諷刺?!?/br> 王妃今日的話,桑蘿從前不曾深想過, 也不想深思。正如她所說的, 那是她的本事, 她喜歡她剛直的性子, 因此也愿意接受這個性子帶來的一切壞處。 可是,方才偏偏是王妃的話點醒了她,讓她仿佛醒悟般想起了上一輩子,徐氏便是在說完她‘剛過易折’后,為她量身定做了那套誣陷她與葉唐有染的計劃,最終真的讓桑蘿的一生折在了她的手里。 重生回來后,桑蘿確實有過反省,因此她做出了改變,可是也只是到此結(jié)束了,她的性子不能容忍她哪怕只是與桑至做表面父女,因此一切還算有利她的局面又倒退回了最初。 對此,桑蘿可以把這一切解釋為她不在乎,她總有一日是要離開的。可是在面對岑妄時她也尚且如此,也確實是她好運,她遇上的是明事理的王妃與燕王,否則換個婆婆或者公公,依照她的表現(xiàn),絕對不會讓她過得這么舒坦。 這是她極大的幸運,可一直以來,桑蘿都在用這份幸運在試探著王府的底線。今日王妃能那么痛快地答應助她死遁,何嘗不是王妃也是對她失望到底,知道這王府再留她,恐怕真要被攪個翻天覆地了,因此索性將她放了。 桑蘿正這樣想著,喚月道:“我也說不上什么是好的,什么是不好的,只是大家都更喜歡處事圓滑,八面玲瓏的人吧。那樣的人沒有棱角,輕易傷不到人,也少些口角紛爭,少結(jié)幾個仇家。” “少結(jié)幾個仇家?”桑蘿低頭慢慢地思考了會兒,笑了起來道,“是了,我總不能這樣好運,遇到的每個人都是王妃?!?/br> * 王妃回到上房時,大夫已經(jīng)給岑妄診過脈了,湯藥也都在爐子上燉著了,王妃細問后,知道幸好岑妄素日身子強健,雖然染了風寒,但病情也不算太要緊。 王妃方才松了口氣,她轉(zhuǎn)進房內(nèi),岑妄仍舊燒得迷糊,嘴里還念叨著些胡話,王妃俯下/身側(cè)耳聽了幾句,發(fā)現(xiàn)翻來覆去也是一樣的話,都是叫阿蘿不要走。 王妃聽得搖頭,直用手指點他的額頭:“傻子,你不知道有時候放手比不放手更要緊些。你再喜歡阿蘿,不想叫她走,可若是一直將她捆在身側(cè),也只能與你成為怨侶,沒有第二種可能。倒不如放她自由,叫她去外面去見識過,你自己也調(diào)整好心態(tài),若是有緣,月老自會給你們牽橋搭線,再叫你們相聚,若是無緣,便也就算了,總比把你的命給折騰完了強?!?/br> 她望著岑妄通紅的臉頰,徐徐嘆氣道:“所以,你不要怪母親騙你?!?/br> 過了一盞茶時間,丫鬟將熬好的湯藥端來,王妃一勺勺喂給岑妄喝下。 丫鬟低聲道:“世子妃在外面候著呢?!?/br> 王妃詫異一挑眉,下意識看了眼岑妄,道:“上次昏迷到生死未知時可以做到不聞不問,漠不關心,如今為了自由,倒是愿意來做假功夫了,在她心里,到底孰輕孰重,你也該知道了?!?/br> 她對丫鬟道:“請進來吧?!?/br> 不一時桑蘿便走了進來,王妃把自己的位置讓開道:“你坐這兒?!?/br> 桑蘿原本也只是想過來走個過場,做個樣子,一見王妃把床側(cè)的位置讓開了,忙道:“不用了……” 王妃非要把她按在凳子上坐下來,道:“坐坐吧,不要你做什么,只需坐一坐,就能哄住那呆子?!?/br> 桑蘿方才渾身僵硬地坐了下來,雙膝緊閉著,側(cè)向外,足見得與岑妄生分疏離到了什么地步,王妃毫不懷疑只需她稍許松口,桑蘿便能立刻從凳子上跳起來逃命一樣離開此處。 王妃看了都很驚奇,道:“也真不知道你們這樣的關系,阿妄究竟是怎樣喜歡上你的。等他醒了,我總要逼他講給我聽。” 桑蘿對此也只能沉默。 她甚至直到此時都在懷疑岑妄的所謂愛意。 就在她這一晃神的功夫,王妃便出去了,只把桑蘿和岑妄留在一處,弄得桑蘿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尷尬地在那發(fā)呆。 好在,藥吃下后,岑妄便醒得很快了。 起初,桑蘿也沒有發(fā)現(xiàn)岑妄醒來,是丫鬟新打了冷水進來給岑妄換降溫帕子時,笑道:“世子爺竟然醒了?大夫說你體格強健,原是沒有說錯的?!?/br> 桑蘿方才知道岑妄醒了,她下意識看了過去,卻見岑妄正不大自在地把臉轉(zhuǎn)向了里側(cè)。 桑蘿詫異他這神色,但想著也不關她的事,不想問的,偏那丫鬟嘴快,笑道:“世子爺這是害羞了呢,我進來時,世子爺一直盯著世子妃看,是越看越美麗,情人出西施,對吧?” 岑妄不自在地咳嗽了下,但還是糾正道:“阿蘿原本就很好看,不用情人看,她也是貌比西施?!?/br> 桑蘿有些聽不下去,道:“既然你醒了,我便走了?!?/br> “阿蘿?!贬奔钡仄饋恚忠驗槠鸬锰绷?,反而牽連著咳嗽了好幾聲,丫鬟忙上去扶住 他,給他拍背,也與他一道看著桑蘿。 桑蘿被這一兩雙眼睛一起盯著,倒是有點不好走了,只是稍許綻開些距離,道:“世子爺還有何吩咐?” 縱然桑蘿的態(tài)度還是冷淡的,但比之從前已經(jīng)緩和了許多,至少,她還愿意留下來聽他說話。岑妄為桑蘿這些微的轉(zhuǎn)變而欣喜,可是尚且沒有喜上眉梢,他忽然又反應過來桑蘿的轉(zhuǎn)變因何而來,于是那些喜色很快就被低落取代。 岑妄道:“母親應當與你說了她同意我納妾一事了?!?/br> 桑蘿道:“確實說了。” 只是說得不只這些罷了,不過都是需要瞞著你的事而已。 岑妄的眼神里是遮掩不過的失落,道:“阿蘿,你現(xiàn)在明白了我的誠意,那你愿意留下來,再給我個機會嗎?” 桑蘿道:“我更希望世子爺不要后悔這在頭腦發(fā)熱時做出的決定。” 岑妄道:“你不用擔心,我會為那兩個丫鬟負責的。” 桑蘿道:“好,想必你要說的話已經(jīng)說完了,我就先回去了?!?/br> 岑妄道:“阿蘿?!?/br> 桑蘿看他。 岑妄卻因一時之間找不到下文,而緊張地揪緊了被子。 桑蘿當真幾乎不曾在他面前有過什么好臉色,因此方才岑妄醒來,睜眼見到桑蘿安安靜靜坐在床側(cè)時,幾乎以為自己已經(jīng)燒到了藥石罔用的地步,等他漸漸眼目清明,發(fā)現(xiàn)眼前一切都是真時,他就看住了。 如果可以,他多想把眼前的一切都留住,所以當桑蘿要走時,岑妄舍不得,他下意識就想把桑蘿留住,可是直到叫住了桑蘿,岑妄也不知道該如何與她說話。 他怕他又說錯什么話,把桑蘿為數(shù)不多的好臉色又說散了,又讓她生起氣來。 所以這般猶豫著,倒顯得岑妄在桑蘿面前越發(fā)笨嘴拙舌,竟然讓話落了地,只能這般僵著。 那丫鬟左看右看,笑道:“世子爺如今也醒了,該把世子爺移回院子了,是不是,世子爺?” 岑妄下意識道:“是該回去的。”又忙道,“阿蘿,我不是要你伺候的意思,這兒丫鬟多,我也能自己走路,無需勞動你……” 丫鬟聽得直在心里嘆氣,面上還要幫岑妄,道:“世子爺高熱還沒有退下來,吹不得風,也恐怕這幾步走得腿腳發(fā)軟,還要世子妃幫忙扶一扶。” 不待桑蘿回答,丫鬟便道:“世子爺便拜托世子妃了,我讓人去準備披風,還要去看看世子爺屋里的東西可都妥當,便先退下了?!?/br> 竟然跑得比兔子還要快。 桑蘿當真覺得這場面讓她哭笑不得,她雙手袖著,并沒有動一步,岑妄已經(jīng)慢慢地從床上移了下來,道:“無妨,我可以自己走的?!?/br> 但見他長腿支在地上時,卻忽然一晃,又軟倒在了床上,他露出了尷尬的神色:“我確實可以自己走的?!?/br> 桑蘿道:“算了,我給你當回拐,先說好,你能扶住便扶住了,我不會回扶你的?!?/br> 岑妄道:“好?!?/br> 他擦了擦手心的汗,方才軟倒在床上時,他是真怕桑蘿看穿他在演戲,好在桑蘿并不是很關注他的神色,看到他倒了也就倒了,并沒有多想,還愿意給他當會拐。 桑蘿真好。 岑妄小心翼翼地扶上桑蘿的肩頭,他注意到桑蘿察覺到他靠近時下意識皺了皺眉頭,他一時瑟縮,想把手縮回去,桑蘿道:“我就發(fā)這一次善心,拿回去了,我就不管你了?!?/br> 岑妄的手立刻放住了。 他抿抿唇,想笑又不敢,就怕桑蘿說他給點陽光就燦爛,只敢小聲說:“我不放手,只要阿蘿你愿意讓我跟著,無論去哪兒,我都會乖乖地跟著你,不叫你費半點心?!?/br> 第四十八章 桑蘿聽了岑妄的話只覺得好笑, 她步速不慢,即使她耳朵里聽著,知道岑妄的步子不得不急了, 也不想發(fā)個善心慢下來等他一等。 但無論怎樣,岑妄都牢牢地緊跟著她,寧可叫自己走得急些, 也不曾對桑蘿說半句, 這脾氣好到仿佛仍由桑蘿欺負了。 偏岑妄表現(xiàn)得越乖順,桑蘿偏想與他較勁, 因此不自覺地又加了些步速上去,算是小跑了, 那不管不顧的姿態(tài), 幾乎是等著岑妄開口指責她了。 可是岑妄仍舊沒有, 他的呼吸漸漸急促了起來,但仍舊如他所說般, 只要桑蘿愿意讓他跟著, 他便不要桑蘿cao心, 自己能乖乖地跟著桑蘿。 桑蘿最后有些受不了了, 肩膀一抖,把岑妄的手抖開, 轉(zhuǎn)過身去, 目光沒有忽略岑妄臉上的錯愕,她道:“岑妄,你真的有病, 上輩子我們初見時你就對我惡言相向, 后面也是相看兩厭的關系, 我們對此都心知肚明, 何須要你在此表演好性兒,當真以為能騙得了我回頭嗎?” 她說了這話,又頃刻后悔了,原先就想應著王妃的話,與岑妄虛與委蛇著,給自己謀得逃跑的機會,可是沒成想,才這會兒功夫就破了功,又在岑妄面前露了真心。 桑蘿想到這兒便覺得煩悶,轉(zhuǎn)身要走,岑妄三兩步追了上來,道:“阿蘿,我沒有想要騙你,我知道我總是要為自己的傲慢與偏見付出代價的,所以我不是表演好性兒,而是我知道我在你面前沒有資格生氣?!?/br> 桑蘿聽他這般說話,就又停了步子,正要開口,就聽見王妃的聲音漸近了:“老遠就聽見有聲響,原來是你們在這兒說話呢?!?/br> 桑蘿便不好講話了,只能瞪了眼岑妄,岑妄摸了下鼻頭。 王妃已經(jīng)走到跟前了,故意似的,對岑妄道:“你要納的兩房妾室,我已經(jīng)給你準備好了,你要去看看嗎?” 岑妄也很意外,下意識看了眼桑蘿:“這樣快?” 桑蘿偏過頭去,一副懶得理會他的模樣。 王妃笑道:“你拖著病軀都要納妾,我為了你的小命著想,自然不敢慢,快去吧。” 岑妄偷偷瞄了眼桑蘿:“也不要這么著急吧?” 王妃的臉就放了下來:“還不快去!” 岑妄沒了法子,只得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新納的小妾在這兒呢。 王妃等他走了,才對桑蘿道:“只要你準備好了,我隨時可以安排你走,只是在那之前你千萬不要露餡,叫他察覺了?!?/br> 桑蘿點點頭,道:“只需將五個鋪子和一些莊子田地轉(zhuǎn)賣出手,我就可以走?!?/br> 所以其實也非桑蘿愿意,她要把這大筆的資產(chǎn)賣出手,確實需要好好尋看賣家,因此她注定還要在王府久住,岑妄能納幾個妾室,讓那些女人把岑妄對她莫名其妙的注意力給轉(zhuǎn)移走,對桑蘿來說也確實有利。 王妃聽了沉思了會兒道:“你若是賣鋪子賣田產(chǎn)的,勢必要引起大動靜,阿妄難保不會不注意,可若是悄沒聲息的,你也尋不到買家,不如這樣,你可以把一些轉(zhuǎn)手于我,其余的,你若是信得過我,我悄悄地幫你賣,畢竟這買家沒個一年半載的也難尋,若草率了容易賤賣,等你日后安頓好了,給我寄封信,我得了地址就給你把銀票送去?!?/br> 桑蘿對這個提議當然沒有意見,王府家大業(yè)大,王妃并不需要貪圖她的那點銀子,何況王妃品行擺在眼前,桑蘿一點也不擔心,因此很快就答應下來了。 王妃又道:“我瞧阿妄那孩子是鉆了牛角尖,思維進了死胡同,是怎么也出不來了,那兩個妾室還不知道會怎樣處理,總而言之,你不用多想?!?/br> 桑蘿道:“我不多想?!?/br> 她應得太快,可見根本不是多想不多想的事,而是想也不愿想,王妃嘆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那邊岑妄已經(jīng)回了屋,果見已經(jīng)有兩個丫鬟等著給他磕頭了,岑妄粗粗掃了眼,記了下樣貌,就對兩個丫鬟道:“不用磕頭,也不用敬茶,所謂納妾,只是做個戲罷了,瞧著你們的年紀是到了可以放出去的年紀,是嗎?” 兩個丫鬟對視了一眼,都有些奇怪,但也老老實實地回答:“是的,我們都還有兩年?!?/br> 岑妄道:“這場戲演完,不用等兩年,我就把你們提前放出去,出去之前還會給你們一筆豐厚的銀子做你們的嫁妝,你們現(xiàn)如今的名字是進了王府后再取的,與你們本命不同,你們又在深宅大院里住著,不露臉,何況這還是在上京不是錦端,外人也難知道你們這段事,你們出去后,也不會耽誤你們的婚嫁的?!?/br> 那兩個丫鬟聽到這兒,漸漸信了岑妄說得并非假事,所謂做世子爺?shù)逆叶际且粓龃髩?,并沒有什么麻雀飛上枝頭變鳳凰的好事等著她們,雖然稍絕失落,但聽岑妄說有筆豐厚的銀子補她們,也都樂意做這場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