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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后第二年 第23節(jié)

    桑蘿好歹在錦端待過那么長的一段時間,因此王府做善事的事她知道是真的,不是岑妄隨口說來誆她的,只是桑蘿不明白好端端地岑妄為什么要與她說這個。

    正想著,岑妄又道:“從前我也問過母親,百善堂成百上前的孤兒,單靠我們這樣救,真的能救過來嗎?但母親告訴我,人的能力是有限的,只要在力所能及之內做些好事,那么至少被你救的那個人會感激你。所以后來我也養(yǎng)成了那樣的習慣,我沒法讓上京所有的青樓都消失不見,我只能是救一個算一個?!?/br>
    桑蘿詫異地停住了腳步。

    岑妄輕抬下巴:“那就是寶珠?!?/br>
    桑蘿看去,確實是寶珠,正在做一些簡單的灑掃工作,她臉上的脂粉都已經洗去了,很難看出她從前是那樣的出身。

    岑妄道:“母親還在教她認字,熟悉規(guī)矩,所以屋里的活她還干不了,只能先做些粗使丫鬟的活?!?/br>
    桑蘿抿了抿唇,道:“所以你想說點什么。”

    岑妄道:“寶珠與我之前救的孤兒沒有任何不同,母親也從不多想我和她之間的關系,只把當她當作一個需要救助的女孩?!?/br>
    桑蘿點點頭,道:“應該的,她畢竟真的還小,都尚未及笄,你若是對她有非分之想,你應該去下地獄?!?/br>
    但她的眉頭沒有半分地舒展。

    岑妄當她并未洗去對他的懷疑,便道:“上京傳得沸沸揚揚的那點風流韻事,其實并沒有什么,只是那天我恰好是騎馬,也就只能這樣帶寶珠回府而已。至于后來幾次去紅袖閣,當真只是讓楚楚彈了幾首琵琶曲而已,從頭到尾都沒有逾矩?!?/br>
    桑蘿看了他一眼。

    岑妄試探道:“你是不信,還是覺得我這等行徑也該打?”

    第二十八章

    桑蘿像是聽見了個什么笑話, 眉毛一挑,看向岑妄的眼神多了幾分匪夷所思的荒唐。

    誠然,有前世的記憶在, 桑蘿是決然不會相信岑妄對楚楚之事上的措辭,但就算這件事岑妄沒有欺騙他,他難道不覺得這話很可笑嗎?

    他那等行徑不該打, 難道還要等著她拍手稱贊?哦, 是了,差點忘了, 對于男人們來說,人不風流枉少年, 能有那么幾個妓子做粉紅知己, 確實是一件可以體現自己魅力與財力的佳事。

    但那絕不是桑蘿會有的想法, 且不說作為一個女人,她能不能忍受自己的夫君在外尋覓佳緣, 單說前世喚月的悲慘下場以及她親眼看到的那些慘劇, 她都會平等地看不起每個去青樓尋歡

    作樂的男子。

    什么當時年少春衫薄, 騎馬倚斜橋, 滿樓紅袖招。只是他們看不到滿樓枯骨紅顏罷了。

    桑蘿陰陽怪氣道:“哪里是找打,我該夸世子爺風流多情呢?!?/br>
    岑妄一噎, 桑蘿的態(tài)度已經很明確了, 她就是看不過眼那些行為。

    岑妄想到婚前他是如何不遺余力地讓桑蘿誤會他流連花叢,倒是可以豁然開朗,為何桑蘿那般厭惡他了。

    他誠懇道:“這是兩回事, 我之前確實沒有與青樓妓子糾纏不清, 這些無論是李枕還是楚楚都能為我作證, 我可以為你把他們找來。還有, 我去逛紅袖閣時,只是聽說那兒酒好曲好,并沒有想太多,往后是不會去了的?!?/br>
    桑蘿本就對岑妄今日的作為感到詫異,聽到他突然百八十度的態(tài)度轉變,更是驚疑,下意識后退了一步,遲疑地問道:“你腦子被人打了?”

    岑妄道:“沒有,我只是認識到了我以前做法的錯處而已?!?/br>
    “錯處?”桑蘿搖搖頭,不相信似的,“你真的認識到自己錯在哪里了嗎?我知道你們男人最會認錯,卻鮮少真的認識到自己的錯處,更談不上自我反省了。”

    岑妄道:“我以前也鮮少去青樓,只是為了約束品行,不讓自己玩人喪德,因此在我看來,只要不去睡妓子,僅僅是去喝酒品曲并無不妥。畢竟,許多詩詞佳曲都是從青樓傳唱出來,而有些場合也是難免,說實話,在那種情況下,我從來沒有注意過那些妓子,更談不上關注她們的命運了。”

    桑蘿眉眼一動,道:“那是什么讓你突然良心發(fā)現?”

    岑妄猶豫了下,那個夢境實在是太詭異了,還不到可以說出口的地步,因此他含糊地道:

    “上回去時聽楚楚說起,有個才進紅袖閣沒兩個月的姑娘被客人折磨死了,她似乎對那樣的事很見怪不怪了?!?/br>
    但其實也不只是如此,一個喚月的死亡還不至于給了岑妄這般大的警醒,說起來還是因為桑蘿當時的悲傷實在太無助了,那么龐大,幾乎要幫她的身骨壓彎折下去,跪在地上痛哭流淚。

    直到那時,那些在岑妄眼里五官模糊,從不值得上心的妓子才隱隱約約有了些眉眼,他方才

    后知后覺地意識到了一件事,其實她們也有家人,也有人會為她們的離去而痛心。

    但那之前岑妄的出身確實導致他很難感受到這些,燕王府干凈也只干凈了一個燕王府,就連對嫖/妓不敢興趣的岑妄也免不了為了應酬踏足青樓,足見得這種事在男人間有多盛行。

    而且這還只是青樓,私底下那些換妾送美人的事更是稀松平常,岑妄很討厭桑蘿給他安排丫鬟的原因,除卻他向往自己父母的感情外,確實也是因為見多了那些后宅爭端。

    父母能為富貴讓女兒做妾,那些妾也能為了容華富貴在不同的男人之間獻媚,長久下來,岑妄確實也產生了錯覺,以為這世上生來就該有這樣一批的男人和女人。

    直到桑蘿那聲痛哭驚醒了他。

    在加上他在現實生活里也見過喚月,知道喚月這丫頭有多護主,也就再難對那些苦難無動于衷了。

    岑妄說完后,又強調了一遍:“我以后再也不去了?!?/br>
    桑蘿嘴巴上道:“你話別說得那么滿?!?/br>
    世俗風氣本就是如此,你與別人不同,還要被人嘲笑假清高,岑妄嘴巴上說得再好聽,桑蘿也過了聽別人說漂亮話的年紀,因此也不免懷疑岑妄是否能在聲聲嘲諷中堅持下來。

    但她心里確實也對岑妄這番話感到復雜,這種感覺,就跟桑至會突然跑過來跟她道歉,誠懇地反省他作為父親的失職一樣,只能給桑蘿猜測岑妄是不是被奪舍的滿滿驚恐。

    岑妄看著桑蘿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問:“你現在覺得我是不是真的認識到了錯處?”

    岑妄是真的很想知道夢境與現實是否有關聯(lián)了,在桑至書房外,他便懷疑過桑蘿一次,現在又有機會可以證實,他自然不想錯過,因此哪怕初衷確實想與桑蘿解釋道歉,他也忍不住想要問出這個問題。

    畢竟這世上確實有很多女人不喜自己的夫君去流連青樓,但是出發(fā)點完全不同,她們絕大部分都是出于妒忌,因此更把青樓妓子視為競爭對手。

    ——倒不是說岑妄不能理解這點,畢竟他也覺得愛的本質就是占有欲,換成是他,他也沒法忍受自己喜歡的女人有別的男人,只是怎么說呢,至少這樣的理由和夢里的桑蘿的出發(fā)點還是很不同的。

    所以岑妄屏息等待著桑蘿的回答。

    桑蘿的思緒被岑妄擾得紛紛亂亂的,見他問了,也沒有太細想,就道:“反省得還算到位?!?/br>
    算是直接認可了他的觀點。

    岑妄的心就砰砰亂跳起來,呆愣地看著桑蘿。

    桑蘿被他看得渾身不自在,后退一步,道:“你今天究竟是什么毛病……”

    她話聲未落,便聽一聲驚喜,繼而是腳步聲:“世子爺?!?/br>
    桑蘿皺眉,回望過去,見是抱著笤帚走來的寶珠,起初寶珠眼里只有岑妄,等到了跟前,看到了桑蘿,明顯還愣了一下,岑妄低咳一聲,道:“寶珠,這是世子妃。”

    寶珠方才福身,給桑蘿行禮,然后迫不及待地轉向了岑妄,用雀躍的語氣告訴他,最近她又學了什么,王妃又夸獎了她。

    桑蘿在旁只聽了幾句,便轉身離開了,岑妄出于禮貌與關懷,應了寶珠兩句,看見桑蘿離開了,忙撇下寶珠追了上去。

    他是覺得方才的事并沒有談完,但桑蘿顯然已經不想再談了,只留下一句很奇怪的話,對他說:“你很快就會發(fā)現,有些人不是你想救就可以救的?!?/br>
    *

    桑蘿確實約了管事看賬本,她已經被岑妄耽擱了不少時間,因此也沒再與岑妄拉扯,登上馬車就走了。

    那些管事,是管理她嫁妝鋪子的管事,說起來,也是塊難啃的骨頭。因為她母親留下的值錢的鋪子基本都被徐氏侵占得徹底,從上到下都換成了她的人,如今托桑至的福,算是奪到了桑蘿的手里。

    可鋪子好奪,人心卻不好奪,桑蘿早就告與那些管事她要看賬本,但她都出嫁四日了,那些管事還是拖拖拉拉地沒把賬本交齊,惱得桑蘿直接說要解雇他們,他們這才答應今天見面。

    她之前就請教過王妃,知道很多管事都會背著主子做些吃回扣的小勾當什么,而要能干成這種小勾當的前提,就是管事手里必須保有一定的主事權,最好能聯(lián)手起來把主子給架空,這樣他們才能大方撈錢,然后拋點殘羹冷炙堵主子的嘴。

    桑蘿那些管事敢如此怠慢她,除卻吃準了她年紀小沒什么本事外,估計還打聽過她的家事,覺得她也沒什么可以幫她做主撐腰的人,因此才敢如此怠慢她。

    因此,桑蘿料想今日估計有下馬威等著讓她吃。

    桑蘿先去的是香料鋪子,因為她要來,因此香料鋪子今日閉門謝客,但盡管如此,那柜臺上也空空,不見任何一本賬冊。

    桑蘿轉身問掌柜:“我今日是來看賬冊的,冊子呢?”

    整個身子都像個球一樣圓滾滾的掌柜笑稱彌勒佛,道:“世子妃是第一次掌事,所以不知道規(guī)矩吧,賬冊是要緊,可是做事更要緊的是搞好人脈交際。我虛長世子妃二三十年,便斗膽教導世子妃一句,這頭回見手下管事的人,正事先放在一邊,需得先籠絡人心?!?/br>
    桑蘿意識到這就是下馬威了,她冷笑道:“籠絡人心?你們幾次三番推阻我的要求,我不發(fā)怒與你們算賬已經算你們走運了,你們還讓我討好你們?”

    掌柜道:“話不能這樣說的,這事就是世子妃先壞了規(guī)矩。譬如鋪子來了個新管事,尋常夫人手下的管家就會代替主家出面,請新管事喝一頓酒,拉近彼此的關系,畢竟我們這些管事和府里的那些簽了賣身契的仆從還是很不一樣的,你不能把我們當奴仆看啊。這些事通常都是有管家做了,主家不過問的,世子妃興許就是手下沒有個靠譜的管家這才露了怯,壞了規(guī)矩,倒讓其他管事猜了許久,因為世子妃是打算換了他們,所以才鬧起了情緒,我是勸過幾回,讓他們趕緊把賬冊整理出來,只是他們不聽,沒辦法?!?/br>
    這樣的事,桑蘿確實沒聽說過,王妃也沒聽說過,不然早該告訴她了,所以桑蘿也只當他在胡說八道了。

    可是就算看他們不過眼,要把他們全解雇了,也得讓他們先掏出賬本再走人,因此桑蘿還是耐著性子道:“那依你這過來人的經驗,我現在該如何做?”

    管事笑瞇瞇的:“世子妃不要緊,你是主家,我們是為你掙錢的管事,我們是互利共贏的關系,哪里就能變成仇家呢,一頓飯酒就可以解開誤會,拉近關系的事,我們沒必要把關系鬧得太僵的?!?/br>
    如果真的只是吃一頓飯就能把賬本拿回來,倒也不是不可,只是就怕不是一頓飯那樣簡單,桑蘿警覺道:“真的只是一頓飯酒就可以解決?”

    管事道:“真的只是一頓飯酒,只是可能需要世子妃多費些銀兩,在紅袖閣要份席面了。對了,介于世子妃沒有可靠的管家?guī)兔Υ蚶?,都是本人直接與各位管事對接,因此,我建議,世子妃最好也出席作陪?!?/br>
    作者有話說:

    第二十九章

    紅袖閣?

    還沒等桑蘿表態(tài), 掌事便道:“我自然知曉世子妃高雅,是不肯踏入紅袖閣那等地方的,只是我們男人都愛去紅袖閣這等地方談事, 講生意,若世子妃不去,似乎不合群啊。”

    他雙手合攏在袖中, 高高抬起下巴來, 道:“當然,世子妃也可以選擇不去, 畢竟我們按著規(guī)矩為世子妃做事,世子妃也不必cao心什么, 只需按月坐等收銀兩就可以了?!?/br>
    掌事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確了, 但因為過于明確, 而顯得格外惡心。

    就因為他們男子的社交規(guī)矩就是在青樓里吃喝嫖賭,所以但凡要與他們合作, 也要順著他們的規(guī)矩來, 否則, 她就活該是深宅里一問三不知, 隨便能被一點銀兩打發(fā)的木頭人呢。

    出門前岑妄還和她承諾再也不去紅袖閣那種地方了,誰成想, 世事荒唐可笑, 轉眼就是她被這樣架在火上煎烤逼迫著。

    桑蘿道:“只是要份賬本,便這樣艱難?還是說你們都做了虧心事,不敢讓我查賬, 才出此下策來為難主家?”

    掌事道:“世子妃誤會了, 賬冊一直在那, 無論主家來不來查, 我們每月都是要做的,只是,這是兩碼事嘛,若世子妃實在不想去紅袖閣,也無礙,只要尋個管家便可,日后辦事聯(lián)絡,我們也只管找他,讓他再轉告世子妃就是了?!?/br>
    再找個管事,任著你們私下去紅袖閣喝酒玩樂,建立不可說的友誼,然后背著我搞小動作嗎?桑蘿陰沉沉地看著他。

    那管事倒是一點都不怕桑蘿真的會解雇他們,因為這并非是一家鋪子,而是五家鋪子,若是

    都解雇了,桑蘿哪里能那么快找來五個新的管事。更何況,這五家鋪子一直都是他們管著的,也算在各自領域做出了點人脈,且不說他們走前少給桑蘿一點賬本,或者在賬本上面弄點手腳,就有得她忙了,就是以后利用在她進貨賣貨前給她使點絆子也是容易的,桑蘿最后總會沒有辦法再請他們來幫忙。

    這是徐氏離開上京前,特意寫信告訴他們的,信中還說桑蘿沒有學過看賬理事,非常好糊弄,要想趁機大撈一筆給自己攢下養(yǎng)老錢,可別手下留情。

    因此這五個管事才敢合起伙來欺負桑蘿。

    桑蘿聽完他說話,臉色陰沉了下來,二話不說,轉身就走。

    這般沉不住氣,也是個沒前程的,管事?lián)u搖頭,送走了桑蘿。

    桑蘿其實沒打算慣他們這毛病,她管不了全天下的男人,但這五個好歹還是給她做事的管事,他們如此聯(lián)手鬧事,是違約在先,桑蘿覺得她高低都得去官府告他們一下。

    只是在那之前得先翻出契書來,因此她才打算先折返回王府。

    卻說她走后,飯后消食回來的王妃正看到她離開的背影和岑妄呆愣地瞧著她遠去的身影,出于好奇,問岑妄道:“你又惹阿蘿不高興了?”

    “沒有吧,”岑妄回道,“她說約了管事看賬本,沒有時間理我?!?/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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